江山美色 第1159节
他感觉幸运的是,杨善会总算投靠了他。不然他三面受敌,再难支撑。可窦建德显然还不明白杨善会的底细,他也太相信杨善会,并不知道这是身边最可能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窦建德两面为敌,不放心乐寿,更不放心黎阳。因为黎阳若失,萧布衣大军当长驱直入河北,魏郡、武阳、武安等地均在他的攻击范围内,那河北军就全面的处于被动状况,所以窦建德留罗士信,王伏宝、姜阳、曲师从等将镇守黎阳,他却带着刘黑闼、杨善会、窦红线三人,再加上数千精兵赶回乐寿安抚军心。
现在他手下的将领,实在已经不多,可窦建德认为,只要王伏宝、罗士信还在黎阳,再加上七八万的精兵,要守住黎阳一年半载,并非难事。罗艺虽勇,可有杨善会对阵,要败他当是易如反掌!
虽然萧布衣几次离间窦建德和王伏宝的关系,可反倒让窦建德坚信,萧布衣更想除去王伏宝,是以更加信任,委以守城重任。
窦建德安排妥当,计算周密,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有时候,就是一点小事,都能影响大局,他把窦红线带回了乐寿,那黎阳就没有能控制住罗士信的人!
罗士信这人的确领军不差,但脾气太差,他留着罗士信、王伏宝在黎阳,其实已埋下了不合的因素。
罗士信醒来的时候,心情烦躁,他这些日子,总是觉得心惊肉跳。当初离开张须陀的那晚,他就是如此的心情。所以他觉得,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他不信杨善会会归附窦建德,但是他说话的分量已经不足,所以他只能让窦红线跟着窦建德回去,偷偷告诉窦红线,让她提醒父亲,提防杨善会。
窦红线对他的提议倒是百依百顺,告诉他会提醒父亲,可罗士信却从窦红线的眼中看出,她也不信自己。她还是爱自己,所以就算不信,也不会把那种感情表露出来。
罗士信如笼中困兽,无处发力。也不洗漱,径直出了府中,拖着病体登上了城楼。
远望处,西梁大营旌旗招展,连绵不绝,气势森然,他知道那是秦叔宝的手笔。粗中有细,布局宏伟不失攻守兼备,他太熟悉秦叔宝,就像秦叔宝熟悉他一样。
当初秦叔宝就胸有大才,可一时不能舒展,因为敌手不强,又有张须陀在前,是以一直都是中规中矩。这次得萧布衣信任,将大军完全交付他统帅,秦叔宝这才能一展胸中的抱负。
罗士信城头远望,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当初他东征西讨,心中的伟业不也和秦叔宝此刻一样?
如今萧布衣除了黎阳外,已尽收失地,甚至还抢了他们山东的地盘。罗士信只能眼睁睁的看,无从抵挡。
河内、长平大军已连取汲县、卫县、隋兴三地,势如破竹。
秦叔宝也轻易的破了清关,兵临黎阳城下。他在黎阳城外十里下寨,明显是不把黎阳守将放在眼里。
这种轻蔑的态度,让河北军发狂。王伏宝却只想守城,不想另起事端,所以早早派姜阳、曲师从在黎阳城外再下一寨,和黎阳守军成犄角相望,互成守卫。这样城寨交互出兵,倒可遏制住西梁军的攻势。
秦叔宝攻城数次,可均是无功而返,突然改变了策略,只命老弱病残搦战。
王伏宝倒是不受激将法,曲师从狂傲的性格,不经王伏宝的命令,带兵去打。结果被秦叔宝一退一圈,伏兵四起,杀的大败而归。
罗士信心急如焚,却知道这种用兵之法,看似简略,却是建立在绝对服从的基础上。秦叔宝用兵的套路他都知晓,可偏偏自己手下的兵士士气低落,不服命令,那就是什么方法都不能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窦建德留王伏宝、罗士信守城,却以王伏宝为正,罗士信不过是副手。知道曲师从惨败,王伏宝却没有重责,只是亲临营寨吩咐了几句,然后再回到了黎阳,自此之后,任凭秦叔宝百般搦战,但姜阳、曲师从再不出兵。
罗士信知道王伏宝在军中还是颇有威信,他这快回转黎阳,当然还是不信任自己。若是以往,想到这点,罗士信多半会和王伏宝大吵一场。萧布衣几次来信,王伏宝置之不理,虽窦建德不起疑,可罗士信早有忧心忡忡,暗中猜忌王伏宝。
但眼下大敌当前,不可内乱,罗士信也就压下了心事。
秋风起,落叶黄。罗士信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一阵剧烈的咳。一人在不远处道:“罗将军,你重伤未好,其实更应该好好休息。”
罗士信扭头望过去,就见到王伏宝一张忠厚的脸。
从那张脸上,只能看到关切和信任,罗士信再是乖戾,亦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秦叔宝、史大奈、裴行俨三将均在,我放心不下。”
王伏宝缓步走过来,和罗士信并肩望向了远方的大营,轻声道:“秦叔宝果然非同凡响,他的下寨之法,简直无懈可击。”
“不是无懈可击,而是无能出击。”罗士信落寞道:“其实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营寨,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王伏宝道:“若是我们气势正锐的时候,取他们应该不难。”
“多说无益,徒乱人心。”罗士信问道:“其余的城门都安排好了吗?”
“我才巡查回来,应无大碍。”王伏宝道。
原来西梁军兵临城下,却是过永济渠下寨,切换运河的水路。重兵主要在城西,而其余城门,并没有大军。但王伏宝为安全起见,还是每日巡查四面城门。
“他们在等什么?”罗士信突然问。
王伏宝苦笑道:“或许还在等后援,试图一举攻克黎阳城吧。山东有军情传来,罗将军想听吗?”
“说说无妨。”罗士信心头一跳,知道绝对是坏消息。果不其然,王伏宝道:“程咬金已破琅邪,擒徐家军数万。张镇周一路东进,旗帜所到,见者皆降。据我所知,眼下山东已大半归萧布衣所有,剩下的地方,估计也很快就降了。张镇周若尽取了山东,后方稳定,不言而喻,当会与程咬金汇合过黄河击河北,到时候……”
王伏宝没有再说下去,一声长叹。
罗士信已冷冷的接道:“到时候我们就算守住了黎阳,被人从后路包抄,也是于事无补了。”
王伏宝点头默认,神色黯然。
罗士信眼中突现出奇异之色,“看来我们已必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话本来大逆不道,王伏宝竟没有反对,沉默良久才道:“除非奇迹发生。”
这世上少有奇迹,二人都是明智之人,知道就算李渊这时候出兵,河北军也很难翻身。秋风瑟瑟,两军对垒森严宏盛,但在落寞的苍穹下,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罗士信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这时候若是拿黎阳城献给萧布衣,我们还能有活命升官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摸了下背负的长枪。
王伏宝如山岳般屹立,没有表情,突然道:“士信,你知道我跟了长乐王几年?”
罗士信犹豫下,“七八年吧。”
王伏宝落寞的笑笑,“其实我和长乐王自幼就认识。”
罗士信叹口气,“那又如何?兄弟阋墙,自古已有!”他说的讥诮,多少有些讽刺,王伏宝并不动怒,回忆道:“我和他一同务农,一同造反,一起对抗官兵,一起打下了河北的地盘。他救了我的次数,难以尽数,我救了他的次数,也是实在太多。但他称王,我不过是将军,我却没有半点的嫉妒,因为我从来未有想过称王。”
罗士信静静的听,却已松开了摸枪的手。
“我最大的愿望,只希望能再摸下锄头,再回转务农。江山秀丽,珠宝乱眼,长乐王征战这些年,从未擅取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一文钱,这点值得兄弟们钦佩。可在河北军中,我也从未要过掳掠来的一文钱!我觉得珠宝再多,江山再好,也抵不过我心目中的几亩地来的实在。”
罗士信脸上已露尊敬之色,他很少如今日般,和王伏宝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发现,他还不了解王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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