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第366节
北纬所率领的侦察兵大队,自叛军撤离登州后便一直尾随在后监视他们,一直跟到黄县附近潜伏下来,随时关注着敌军动向。以防他们突然反攻,搞得后方措手不及。
以这位北大酷哥的性子,当然不可能光躲在远处观察——事实上这几天他连黄县县城都进去过好几趟了,还先后抓了舌头若干,打听到了不少最新的军情,此时正好提出来供众人分析。
他打听到的最重要一个消息,便是那场决定山东战局的沙河大战居然已经不存在了——压根儿就没能打起来。如果按“正常”的历史进程:叛军与明军双方应在公历十月二日,即农历八月十九那天开战,明军获胜。然而这回,由于琼州军于公历九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农历八月十二就夺取了登州府城,对于如此至关重要的消息,叛军自然是快马加鞭直报中枢。结果李九成孔有德等人一听到消息便立刻果断撤围莱州,恰恰于十八日,大战开打的前一天组织全军撤走。
如果明军能聪明一些趁机掩杀的话,有骑兵众多的辽镇军马,更有祖大弼,祖宽,金国奇,靳国臣这一干辽军猛将奋勇当先,叛军肯定会面临一场大溃败。只可惜大明朝的官军历来动作缓慢,而且又是由一帮子文官和太监掌握决定权,在发现对手主动撤退的第一反应不是追击而是考虑有没有埋伏。在这犹豫之间,就让叛军从容撤走了。
等到负责平叛的山东行营切实得到登州城光复的消息,则要比叛军迟了整整三天——也算他们倒霉,琼海军中负责与大明朝廷联络那几位大明使者手底下都没什么人。在夺占了登州府城之后,锦衣卫首脑廖勇只派出一名手下潜越叛军防线去向山东行营汇报战况,却一直未能送达,估计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后来山东行营得到消息的渠道,竟然还是来自于从京师所派来的六百里加急捷报——兵部主事孙昊写给朝廷的奏报乃是走的海路,由熟门熟路的郑芝虎派船走天津港上岸直送京师,两天即到。北京城内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是一片欢腾,可朝廷中的派系斗争却从来不会平息——兵部有几位大佬想到山东行营兵强马壮,却让一支远道而来的南方偏师抢先建此奇功,实在不是滋味儿,于是便派人前往山东行营催战,行营诸将这才听到这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也终于领悟过来:对手为何会突然后退。
不难猜测,当这则“捷报”传到山东行营时,所带来的决不仅仅是欣喜。大概也只有山东巡抚朱大典,巡按谢三宝等文官可能还会真心高兴一下;监军高起潜,吕直等人可能无所谓;而对于总兵祖大弼,吴襄,刘泽清等那一干指望着赚军功往上爬的丘八们,这可是夺走他们身上衣口中食,此次平叛战役的最大功勋已经没有了……
抢功心切的辽东军当即全军尽出,狠狠追杀了一段,干掉不少被孔有德留下来作为肉盾牺牲的杂牌步兵,但却已经丧失了追击的最佳时段,还是让大部敌军成功逃走了。即使有莱州城内居民敲锣打鼓感谢“天兵”解围,也不能缓解他们的郁闷心情。
在历史上他们的速度本就很快:农历八月十三出兵,十九日打赢沙河之战,至二十八日左右乃乘胜追击,兵进黄县——按照明军的效率,这已经是非常快了。而现在当然更不可能拖延,据北纬所擒拿到的几个叛军探子交待:憋红了眼的山东行营军已尽数开拔,正急速向黄县开来。预计在很快便会抵达此地,甚至可能就在这一两天之内。
“看来历史上的沙河决胜要变成黄县决胜了……而且我们很可能首当其冲!”
一听到北纬带来的那些消息,庞雨立即做出判断——黄县之战本就不可避免,史载明军在此本就与叛军又大打了一仗,再次大胜之,斩首一万三千,俘虏八百多,坠海而死者不计其数,然后叛军才彻底丧失了信心,退回登州城死守,再也不敢野战。而在当前的新形势下,叛军未遭败绩,实力还相当完整,更主要的是自信心尚在,这一仗更是非打不可。
而根据北纬这几天来的观察,从莱州地区撤回的叛军最初大都为骑兵,显然都是叛军的核心力量。这几天来步兵数量也在渐渐增加,这些能在短时间内从莱州前线跑回来的人最起码体力不差,肯定都属于青壮。如今聚集在黄县周边的叛军数量虽然还没有达到他们自称的“十万大军”,五六万总是有的。
更为要命的是,关于这支叛军主力部队的动向,只要稍稍换位思考一下就不难作出判断:眼下叛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数万人马都聚集在那处小小黄县,人吃马嚼光每天的粮食消耗便是个大难题,拖延下去肯定没什么前途的。要想生存下去,叛军的最佳策略肯定不是回头去和抢功心切的辽东明军死磕,而是顺势北上,打垮背后那支兵力薄弱,只有区区三千余人的南方军,夺回登州府,倚城死守。
俗话说“归师勿遏”,对于一支数量庞大,又急于逃回老窝的哀兵,如果换了其他明军,与其正面对抗还是有相当风险的。然而琼州军却没有后退余地,他们倒不怕正面对抗,只是这样一来,免不得要以两千之众硬顶对方数万大军的猛攻,这正是参谋组预先要尽力避免的局面。
“倒霉,我们好像攻的有些急了,早知道迟几天登陆夺城就好了。不好意思啊,伙计们,时间算太死了。”
庞雨很有点后悔,他原来的想法是掐算好时间,等这边夺取府城的消息传过去,那头沙河大战也差不多打完了,这样叛军实力已然大损,纵使回头也不足为患。
而另一方面,当初作此谋划的最主要原因是——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正巧在双方大战时这消息传至战场,那可就是决定性的因素了!
——想象一下,正当前方两军正在激战,大明将士们盔残剑折,都是疲乏到了极点的时候,有那么一位骑士横空而出,高举一面“琼”字大旗一路奔行,为全军带来登州已然光复,敌军老巢已失的大好消息!……而叛军则是军心大乱,自相踩踏死伤无数溃不成军,官军沿途追杀斩首过万——所有这一切都是有赖琼州军威名所至,被战场上几万人同声传颂,那将是何等的光荣与骄傲!
……所以廖勇所派出的那名手下,特地让他把“琼”字旗带在身边了,可惜没能及时赶到。而叛军方面得到消息又偏偏早了那么一天!最让人无奈的是:号称大明第一镇的关宁铁骑居然迟缓到能让好几万敌军在眼皮子底下从容撤退,实在是令人扼腕。
“哎,看来这种高难度动作,队伍里头没有一个姓萧的还就是玩不转哪……”
庞雨低声咕哝了一句,回头见敖萨扬捧着那本“文史纪录”又翻了几页,随后便珍而重之将其收到硬皮革的公文包里,见庞雨看过来只笑了笑,扶一扶眼镜:
“下面用不上它啦,金手指阶段已然结束。”
“接下来可就要完全靠我们自己的判断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这次到山东本就是存了打一场硬仗的心思,眼下这个机会,正好锻炼部队!”
作为全军统帅的解席依旧信心满满,对于参谋官的小小失误也没放在心上。
“既然明军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就由我们亲手去把叛军打垮,也算是尽我解某人对家乡父老祖辈的心意吧……好啦兄弟们,今夜且安心休息,待明天出手,搞定他们!”
……
为了防止夜间遭到敌军突袭,按照曾国藩“结硬寨”的好习惯,琼海军在下午天色尚早时便开始安营扎寨,士兵们挖掘堑壕修筑土墙,迅速在天黑之前布设出一座防护能力相当强悍的宿营地来。
起初时在那几位明使眼中,琼州军的营地很不正规——除了几座木制高哨塔外,整片营地只是用挖土形成的壕沟和胸墙作为掩护,连道最起码的木头寨墙都没有,这样的营垒能挡住敌军冲击吗?他们对此是很有疑问的。
不过这几位现在都已经比较识相,不敢再随意评论短毛的行为。果然,不久之后他们便看见短毛军开始在营地最外围布设一种古怪的防护器具——用金属丝编成的铁线,上面枝枝丫丫尽是尖刺,团成一个个大圆卷儿,布设时只需要松松垮垮的拉开来,用木桩子固定住两头,并在中间打上几根支撑,便形成一道相当险恶的阻碍。前后布置个两三层,上面挂些铃铛,再往中间地上撒上一层铁蒺藜……
如此一来,外面人再想要钻过来,可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了。
第三百八十章 作一块绊脚石!
“原来这些铁丝是这样用的……当作鹿角荆棘啊,倒是简单明了。”
廖勇先前在船上就看见过这大卷大卷的铁丝网,当时不知道作何用途,现在明白了。敢情这玩意儿就相当于大明军所使用的荆棘拒马。旁边赵翼先是眼红了一阵,但随即便摇头叹息:
“好东西啊,不过可惜咱大明用不起——也只有短毛才那么奢侈,能够完全用铁来做荆棘护栅。咱们若有这么多铁,还不如多打造些枪矛刀剑呢。”
“这东西也只对琼州军这种纯火器的部队有用,他们可以直接打击墙外之敌。一般近身兵无法上去防守。”
周晟想得最多,已经领会到琼州军的守寨法——琼海军先前挖堑壕,堆土墙并不是用来防备敌军冲阵的,而仅仅是用来防护对方的弓箭,火炮等远程兵器而已。在最外围布设了这些铁丝网之后,进攻部队就无法直接冲进来打肉搏了。这些铁丝网并非坚不可摧,只要花点时间就能想办法破坏或移走,但这整个过程都将暴露于琼州军的火器威胁之下。而以琼州军的火力强度,相信不会有人能从容完成这项工作的。
“现在这营地算是固若金汤了……不过用一晚上的临时营地而已,这么大费周章的干什么?”
现在他们反倒有些觉得短毛太浪费了,搞座行营都要耗费这么多铁。不过当天夜里这种布置就立即起到了作用——午夜时分,还真一批胆大不要命的陌生人员悄悄靠近,并试图钻进营区里。但那些人无法从下面钻过来——地上尽是铁蒺藜,又从没接受过翻越铁丝网的训练,很快便弄响了铁丝网上的铃铛。
铃铛一响,值守巡逻人员立即过来,而哨塔上面的卫兵也立刻把探照灯点燃,光柱很快便旋转至此,这些探照灯是用非常巨大的煤油灯发光,后面用碗形镀银金属板加以反射,亮度虽然远比不上近现代以碳棒电弧发光的射灯,比灯笼火把之类可要强得多。
明亮光柱之下,只见十多个黑衣黑裤的武装人员正鬼鬼祟祟聚集在营地边缘某处,试图营救他们“挂”在铁丝网上面进退不得的几名同伙。恰好负责今晚值夜部队的胡凯乐于助人,又是个爽利性子,压根儿懒得去追查这批人的身份来意,干脆直接下令用火枪帮他们解决困难……
“嘭嘭嘭嘭”几声枪响之后,幸存下来的黑衣人不再奢望救援同伴,连滚带爬钻进夜幕里跑掉了。这边枪声虽然震动全营,但各部队依然保持原先态势,除了值更人员,没有一个离开营帐的。
周晟廖勇赵翼三人都被枪声惊醒,廖勇从帐篷里探出个脑袋来四处看了看,见周围一切如常,就没敢出去——琼州军夜间管理非常严格,即使他们这些明使身份超然,若没有合理缘由在营中乱窜一样要受到惩处。这方面其实大明军中也是一样,任何只要是纪律严格的部队,入夜之后除了更鼓口令之外就听不见其它声音。
中军主帐里,正在商议军情的解席等人自然也都听见了枪声,不过他们都没动弹——倘若胡凯控制不住局势,哨塔上自然会有警报拉起,枪响本身说明不了什么。几个人只略略一怔之后,便依旧将注意力转向桌上地图:
“从目前两方三军的形势看,我军数量最少,位置最险,明显是最好捏的软柿子——倘若我是对方主帅,肯定也想着先收拾掉咱们,再回头对付大明山东行营。”
在对照了北纬所纪录下的书面讯息,并经过一番详细分析之后,庞雨再度确认他白天的判断——叛军肯定会把这边当成主要目标。毕竟不管怎么看,只有区区两三千兵马而且背靠大海没有后方可依托的琼州军都属于最弱一方,即使有从登州逃去的败军向他们哭诉说这边如何强悍,也不会有多大效果——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人类总是很难相信超出自己想象力的事情。
当然他们肯定会为此后悔的,但到那时候就已经迟了。
“对手的行动,我们只能预测,无非按最坏情况打算而已。关键是我们自己的行动,可要仔细一些了——下一步参谋组作何打算?”
“两千人,不敢分兵,也就玩不出什么复杂战术。我们的建议是找个合适地方,作为一块绊脚石头,死死堵住黄县通往登州府的道路,不让叛军有机会威胁到后面府城,仅此而已。”
对于解席的询问,敖萨扬开口回应,旁边马千山皱眉道:
“山东平原不是什么险要之地,地势大多平坦,我们纵使堵死了一条路,对方难道不能从其它道路过去,或者干脆野外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