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第405节
宇文登一指天空:“不对,对方的手段不简单!”
只见远处的风不是平地里直接吹来,而是卷向了高空,带着无数燃烧的草茎、树枝、火星飞起,越过了突厥军马,唐军集结的上方天空成了一片火海,眼看就要落下来。这果然是修行高人在施法,他们不能改变天地之间大范围自然的风向,却能改变局部的风势。
梅应行一言不发抽出了紫藤枝,朝天一抽法力激荡而出,看上去并不是斗法,反而像是施法相助,顺着对方法力的方向又加大了风势。他一见对方出手,就知远在自己之上,直接斗法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把这阵风势给逼回去,很聪明的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施法再加一阵风。
樱宁与宇文龙、宇文虎等修士见此情景也都反应过来,各祭法器御风,他们的周围有一股狂风升起,寻常人几乎站不住脚。此时中军旗已经向前进发,梅效率着刀阵与弓弩手在前方死战推进,后面留下了一片开阔地带,两翼是轻骑兵保护。
个别修士直接在战阵面前厮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想当年梅孝朗率大军与突厥叛军决战时,对方阵前也有数十名萨满巫师,刀阵推过只损失了上百名战士,那些身怀神通法力的萨满巫师就已被乱刃分尸,只逃走了几个人。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杀一个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假如在开阔地带遭遇作战,几百名持刀战士还不够几十名巫师塞牙缝的,但在无数箭弩配合下、整齐的大军杀阵面前,巫师施法瞬间击倒三、五个人的同时,十几把刀与上百只箭也到了。
但这些人在战阵中起到的作用很特别,能够间接产生巨大的杀伤力,比如对方祭出的这阵风与梅应行等人施法对抗。两方法力相合的结果,狂风卷起的火海在空中又往前飘了好几里,没有落在战场上,而是落在了唐军身后的大营里。
栅栏、营帐都被点燃了,唐军大营燃起了大火,军阵最后的步卒发现自己的营房被烧了,起了一阵慌乱,有人转身想回去救火。
梅效手下有六万人,并没有全部投入战斗,这么大的战场摆开之后也不可能全部在前方绞杀,大阵后有六千人分为三个方阵一直未动,那是掠阵的预备队。如果前方战阵溃散他们要负责补上,如果主帅下令撤退,他们要负责断后掩护全军退入大营。
除此之外,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也一直未动,因为数量太少也是最后的精锐,前方战场形成绞杀局面,也不适合重骑此时冲锋,只是列阵防止敌方派小股游骑从侧翼包剿。战场远方的右侧还有一万水师在高邮湖中,截断突厥人往东的退路,也防止小股游骑从另一侧包抄,毕竟突厥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了。
见身后大营火起,后备军阵慌乱,中军旗连连打出旗语,战鼓声又响了起来,指挥最后面的军阵不得乱也不许救火,离开大营向前推进。大部分粮草辎重都在天水城中,这一座大营烧就烧了吧。
唐军大阵未乱,对方高人施法无功,只听云端上传来一声怪笑,飞卷的火海中一只白骨嶙嶙的硕大怪手突然伸了出来,抓向开阔地带的一众修士。梅应行与宇文登同时飞身而起,梅应行手中的紫藤枝化为一根十余丈长的藤条向怪手抽去,宇文登手中的分水刺发出浪涛之声,一道碧绿的如海浪般的青光涌向云端。
怪手中指一弹,将碧绿波光瞬间弹灭,宇文登身形一震飞出很远,紧接着怪手握拳一抓,扯断了空中的藤条,一拳砸了下来。梅应行奋力一挥紫藤枝架住,木藤打在白骨指节上,竟然砸出了一流火星,法器与身心一体,梅应行等于同时受了这一击,惊呼一声从空中跌落。
怪手顺势张开又抓了下来,宇文龙、宇文虎同时举起了法器向上迎击。樱宁飘身而起避到了侧翼,手中的空桑杖化为一道碧光直射云端,而阿斑怒吼一声腾空而起直接朝空中的怪手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光从天际飞来,正斩在这只白骨怪手上。怪手被击碎成一堆白骨,然后在空中化为白烟消失,阿斑耳中只听见梅毅喝道:“快带小少爷走!”
梅振衣去天庭之前,曾将亲眷与一批大弟子带到的昆仑仙境无名山庄,吩咐众晚辈在此修行不得擅自离开。但梅毅不是晚辈也不受此限,世间纷乱牵扯修行人争斗,昆仑仙境中不少多年清修之士也由于各种原因回人世间。
梅毅察知这一情况,也离开无名山庄回到芜州看看情况,正一门倒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梅应行随梅效临时组织的大军过江了,他也随之赶到江淮之间,恰好遇到这一出。
梅应行受伤了,那一下直接交锋所受的法力冲击甚巨,经脉受损神识一时恍惚,人昏迷过去。阿斑在空中一打滚现出原身,将落下的梅应行接住,向着芜州方向撒腿就跑,他可不管是不是在战阵中,保护小少爷是他唯一的任务。
阿斑如今已有飞天之能,天生神异擅长疾驰,他全力跑起来连御剑飞仙也追不上。阿斑一走天上的对手卷起妖云就要追,梅毅御剑而来拦在前方喝道:“骨笃禄,你还没死?”也不等对方答话挥剑就劈了过去,空中剑芒四射威不可挡。
云端上的高人就是几十年前曾在突厥人大军中现身的萨满大巫骨笃禄,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此人还在世上,而且修为更进法力更强,此番阿史那承庆率兵南袭,他也随军相助。
骨笃禄挥动一根顶端镶着骷髅的骨杖,招架之间连连后退,他不是梅毅的对手。远方传来连声长啸,又有两人持骨杖飞了过来,截住梅毅团团相斗,天空到处都是幻化的白骨怪爪与梅毅祭出的激射剑光。
增援者是骨笃禄的两位师兄,名叫骨笃福与骨笃寿,百年来享受草原游牧民众的供奉,偶尔教弟子施法给牧民治病祈福,被当地人与众弟子奉为神灵。这两人长年在大漠中清修,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也极少沾染红尘业力纠缠,此番却被师弟骨笃禄说动出山。
一方面是因为同门之谊不好推辞,另一方面骨笃禄巧舌如簧,告诉他们安禄山反叛大唐,突厥可借机恢复元气,若此番获胜将与大燕共享天下,萨满一教也将大行中原。最后这一句话让两位高人动心了,终于带着几名弟子跟随骨笃禄来到承庆军中,他们的修为远在师弟骨笃禄之上。
梅毅独斗骨笃福与骨笃寿,一时无法获胜,宇文登飞上云端持分水刺助阵,同时吩咐两名晚辈道:“你们护卫中军。”
天上打了起来,地上的形势也起了变化,双方御风的法术都收了,怪风不再刮起,那些被卷到中途的火星都落了下来,不分彼此洒落入绞杀的战场中。虽然只是一些燃烧的草叶与树枝,零零星星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却引起了巨大的惊骇。
古人多迷信,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修行人斗法的内情,见远方狂风卷起火海落入己方的大营,以为对方有神灵相助心中震骇,士气无形中就弱了三分。等到云端中伸出怪手,那就意味着神灵已直接现身了,很多人几乎想逃跑。
后来不少眼睛一花,好像有什么人飞上了天空,云端上传来澎湃如巨浪狂涛之声,光华纵横,云朵就似无数的怪爪翻卷,那应该是神灵在相斗,却不知是什么场面?漫天火星落下,身后的大营正在燃烧,唐军虽然未乱阵但许多士兵已经没了斗志,形势的转变无疑对突厥大军更有利。
唐军本占上风,此时战事却进入了胶着的状态,突厥人越战越勇,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梅效一见这个场面,心中也在考虑是否撤军?突厥人伤亡近半,已经无力再大举进犯,而自己手下的士兵初上大阵不善久战,退守天水重新整军固守,不失为另一种明智的选择。
梅效心中整军后退的念头方起,就听云端上梅毅发来神念喝道:“退则两败俱伤,进则一战功成,应整全军进击!”
梅毅久经战阵,在云端上形势看的很清楚,突厥骑兵身后是遍野大火,只有一条官道可逃,不可能列阵撤退,如果溃阵的话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而对于唐军而言,可以选择退入天水县城,但那样就错过了全歼敌军的良机,这一战等于是两败俱伤。
大火一灭敌军后撤整顿、再四下游击袭扰,后面战事就复杂了,所以应该一鼓作气仗着兵力优势将敌人逼入大火是最上策。
梅效听了这句话也突然清醒过来,此时万不能松懈,中军旗向前一挥再度击鼓,将全部的预备队都投入了战斗,已是孤注一掷。
突厥骑兵突然发现对方的中军刀阵退后了,战场前让出了一片开阔空间,齐声呐喊趁势向前掩杀。这时地面突然发出了震颤,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贴着中军前翼冲了过来,人数不多却声势骇人,所过之处敌军一路人仰马翻。
最前面一员大将身披重铠策马飞奔,鞍前挂着满满两壶箭,此人骑在马上左右手都能开弓,而且能控弦连发,弓弦响处百步之内必有敌骑落马。在他冲锋的方向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挡,左右亲兵举盾掩护,似一把穿插的尖刀直接就撞进了突厥的骑兵大阵中。
重骑兵的首领叫南霁云,自由家境贫寒是魏州猎户子弟,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乌梅山庄总管梅五中收为弟子,教授武艺与骑射。他曾随张果到过芜州,也曾得到梅毅的亲自指点。梅毅曾评价此人难成修行仙道,却能练就一身超群的武艺,很像当年的自己。
梅效年轻时就认识南霁云,后来推荐他到真源令张巡门下从军,很受张巡的重用。阿史那承庆率叛军南下,张巡恐江淮有失,派南霁云飞骑示警,恰好迎住了梅效大军。军中缺能指挥重骑冲锋的战将,这一战南霁云就成了重骑领军。
在一千重骑的身后,六千步卒举着盾牌稳步推进,盾牌后是如林的长枪。而战场的右侧,唐军水师已经登岸,数千人包夹过来,像个张开的口袋将突厥大军牢牢的困在了原地。这一战一直打到后半夜,远方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渐渐淡了下去,梅效大军伤亡近万人,而叛军只有几百名精锐骑兵掩护着主帅承庆从官道逃走。
就在突厥兵行将败阵之时,骨笃寿与骨笃福一起弃斗而走,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骨笃福见战场上横尸遍野,阿史那承庆麾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突然飞下了云端杀入唐军大阵直扑中军旗,企图行刺唐军主帅梅效扭转战局。
梅效左右亲兵奋勇护主,前方刀阵中近百名甲士被白骨怪爪绞杀,听涛山庄弟子宇文龙亦死于他手。骨笃福在混战中连中了回马赶来的南霁云两箭,其中一箭穿透了琵琶骨,然后被天空飞下的梅毅一剑斩杀。
骨笃寿则落入突厥乱军中,趁着混乱钻入了烟火丛林,他有神通不惧烟火,想借此掩护逃走。梅毅斩杀骨笃福之后,飞天追击三百多里,在淮河岸边又将逃离战阵的骨笃寿斩杀。
两位多年不问世事的萨满大巫殒命,煽动他们出山的师弟骨笃禄哪去了?福寿双修缠住梅毅时,骨笃禄瞅了个空子去追驮着梅应行的阿斑了。阿斑脚踏祥云跑得太快了,他一直没追上,越过长江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让过阿斑把他拦住,来者是一位手持金丝佛尘的女子。
骨笃禄在云端上大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去路?”
女子摇头道:“你有今日修为也颇为不易,何必呢?若答应从此归山清修,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骨笃禄一言不发,挥骨杖念动法咒,云端上阴风四起,无数怪爪来摄拦路的正一门掌门应愿。应愿一挥金丝佛尘,万道飞丝洒出化解对方的法术,将将够抵挡并未反击。
骨笃禄见对方也不过如此,怪叫一声飞身上前,挥杖直击应愿,骨杖顶端的骷髅幻化成巨大的形状,突然张开森森大口噬人。
应愿一弹指,金丝化成霹雳电光击碎幻化的骷髅,开口呵斥道:“我念你一世修行不易,因此出手留情。还不快立下誓言,速速回头!”
骨笃禄一见难以取胜,呼喝一声突然变换身形企图绕过应愿而走,仍然追向阿斑逃走的方向。一直没有全力出手的应愿又叹了一口气,金丝拂尘展开如漫天舒卷,罩住骨笃禄的身形一绞,只听一声惨叫,这位修行百年的萨满大巫旋即化为飞灰。
应愿真的不愿意多惹业力,但骨笃禄法力太强又不知进退,她不得不下了杀手。
应愿杀人的动作很轻柔,用漫天金丝缠住了骨笃禄的身形,澎湃的法力破了他的护身法术,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只是轻轻的一道电光击中眉心取其性命,然后施法将他的尸身绞为飞灰。只要出手伤人就是天刑中积累的业力,真正诛敌之时应尽量避免使用惊天动地的莫大威力——这是许多修士并不清楚的。
阿斑驮着昏迷不醒的梅应行跑了两千多里,一头钻进了青漪三山,把掌门大弟子蓝采和吓了一跳,赶紧为小师叔查看伤势。梅应行伤的其实不算重,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大法力直接砸在法器上,炉鼎腑藏皆受震动,如不想影响以后的修行,需调养较长一段时间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