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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驸马,真皇后 第124节

  然而此刻,刚刚离开了皇宫的太子,却不知道君父心中对他已然变了主意——

  离开揽政殿,裴昭元干脆不回东宫去了,倒是径直离宫,车马已然在宫门前备好,钻进了车厢里头,便见到了神色有些紧张的岳怀珉。

  岳怀珉一见太子上车,神色立马肃穆了三分,连忙低声道:“殿下,如何了?”

  太子坐下身来,双手微微成拳放在膝头,他眼眸低垂,岳怀珉一时看不见他神色,心中愈发焦虑,正要再问,却见太子忽然抬起了眼看着他。

  “先头说了两句,孤本还以为……父皇没有生气,心也未曾走偏,然而后头才知……果然还是孤太天真了。”

  太子的声音明明没有半点语气,听了却叫人觉得带着些寒意。

  岳怀珉顿了顿,忽然变色道:“难不成,陛下他……”

  太子冷哼一声,道:“父皇还在把孤当作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以为扯两句父子、兄弟情深,孤就会头脑发热,什么都和他交代了。”

  岳怀珉闻言怔然片刻,继而瞳孔一阵剧烈收缩,道:“殿下,皇上既然问了,那您不说,岂非天颜震怒?”

  太子淡淡道:“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父皇要和孤打太极,孤便奉陪到底。”

  岳怀珉道:“可陛下既然拿到明面上问了,这……”

  太子道:“孤都知道。”

  顿了顿,又道:“……所以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恐会生变。”

  岳怀珉呼吸顿时急促了三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可得想好了……此番这一去,便不能再回头了。”

  太子却忽然仰起了头来,他眸底不知何时带了点水光,方才一直低敛眉目,是以分毫不见,此刻岳怀珉才发觉殿下竟然是哭过了。

  他有些吃惊,因为太子自小便是太子,被当作东宫储君,被当做无可替代、至关重要的的国本教养着长大,一向气度矜贵从容、素日里又是不一般的好涵养,脸上从来都是春风化雨,不露心中半点情绪,岳怀珉一直觉得他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起色——

  他与太子是自小一块长大,伴读左右的情分,此刻却是头一次见他红了眼眶,这样外露心绪。

  太子没去擦拭眼角的水光,只是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嘴角拉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瞧着却又有些讥讽。

  他低声道:“父皇……竟与孤说什么兄弟之情,还拿什么太祖年间,裴氏七王来劝孤,真当孤不知道,当年太祖皇帝是什么出身?他是贱妾所出,年少时在这些兄弟身上受了多少委屈,心中又生了多少愤恨,若非如此,日后又怎能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不惜豁出命去博?也要争个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后头封那七人为王,也不过是太祖晚年犟不下去了,不得不心软下来受这个气罢了。”

  “……可是这样的恶气,那时太祖皇帝已然称帝,富有天下,他受得是因他不介意,孤若还心软,却要什么都没有了,孤又为何要受?”

  “孤可不会听信什么兄弟情深、七王辅政的故事,后头高祖皇帝为了把这些个藩王都收拾掉,费了多大功夫?父皇当年若不把几位叔伯清理了,如今又岂能做得这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父皇自己都不曾相信、更不曾身体力行的所谓道理,倒要拿来教训孤,说到底,不过是父皇的心已偏了罢了!”

  太子话音一毕,同坐车厢里的岳怀珉已然是变了神色,悚然道:“殿下,慎言!”

  虽说此刻车上只有他们二人,但前头还有马夫,殿下这样骇人听闻的言语,一旦传出去可还了得?

  然而裴昭元却只是闭目淡淡一笑,道:“事到如今,孤又还有什么好怕的?”

  “孤与父皇……早已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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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王府。

  时近正午,日头高悬,还好十一月的天气阳光并不炽烈,即使是这么直愣愣的晒着,也尚且不算熬人。

  管事清点了行头,又亲自指挥着小厮、婢仆们装箱收拾东西,这座王府本就不是很大,此刻人来人往更是显得忙碌热闹。

  王府只有一个主子,恪王殿下就是王府的天,眼下王爷接了旨又要动身往北地办差去了,这一去也不知得忙多久,北地不似南边富庶、物产鱼米丰饶,带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全越好。

  其实这位管事来王府也不很久,虽说他名头上是管事,但无奈恪王殿下实在过于勤勉,朝务忙起来,能整日都在衙门里打转,过夜也是不回来的,好不容易办完差事,偶尔能休沐了,还要往公主府里去,是以管事也没见过几面王爷,得一回机会在他面前办差露脸,更是难上加难。

  眼下自然格外上心。

  裴昭珩醒来,等小厮伺候他更了衣、洗漱完毕,走出门看到的就是王府中这样忙碌的景象。

  管事见王爷出来了,连忙凑上前来,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单子递了过来,低眉顺眼脸上堆笑道:“王爷看看,这些东西可还够用,要不要再添置点什么?”

  裴昭珩接过那张单子,只草草扫了两眼,便递交了回去,淡淡“嗯”了一声,道:“够了,不必再添。”

  管事见他满意,心中一喜,接过那单子揣回去正要转身,却又被恪王殿下叫住了。

  “等等。”

  管事有些茫然,道:“王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裴昭珩道:“……厨子,带上。”

  管事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恍然片刻却忽然想起,先头陛下刚下旨叫王爷去北地时,王爷似乎的确叫他们去寻过厨子,要求还很古怪,要会做糖醋小排、蜜汁叉烧、酱肘子,还至少得是京畿一片数一数二的滋味——

  可王爷平日,瞧着也不怎么爱吃甜啊?

  管事道:“可是之前王爷吩咐找来的那做甜口的厨子?”

  裴昭珩“嗯”了一声。

  ……

  自子环去了昆穹山营地,只来过一封书信,写的还颇为潦草,其间把那请他吃饭的周将军很是编排了一顿,又奚落了一道接风宴难吃的紧,一桌子的菜竟没有半道能让他有欲望夹第二筷子的,最后饭也只扒拉了两口。

  子环临走前,裴昭珩便觉得他胃口不知为何不太好,至少和以前相比,大大不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本来就不好好吃饭,眼下到了北地饭菜不合口味,怕是更有借口挑食了……

  人是十八了,心智却还是个孩子。

  子环似乎总是如此。

  ……即便是在近日裴昭珩做的那些奇奇怪怪却又似乎并非完全无迹可寻的梦中,也是如此。

  裴昭珩想及此处,微微有些恍神。

  也许是这些日子的确太累了,也许是疲惫以及、又是在挂念,每每闭目养神时,他脑海里总能看见一些古怪的画面,而且还都无一例外,全部和子环有关。

  只是产生一时的遐思、幻觉也就罢了,可夜间入梦,也开始变得全是贺子环。

  只是梦境却要比那些闭目时忽然浮现眼前的画面要长久、且真切的多,甚至有时候都真切的能叫人忘记他置身于梦境之中。

  梦中的子环千姿百态,除却他们初相识时,长街上那惊鸿一瞥,那个眉目轮廓分明、五官带着少年独有的、衬托出几分憨直的圆钝感的贺子环……

  竟然还有许多别的模样。

  而且那些梦中的情景,裴昭珩分明从未见过,却又诡异的觉得熟悉。

  其中一个地方,是崇文殿御座后的屏风——

  裴昭珩会认得那里,还得归功于他做“长公主”时和贺顾的婚事,那时他便是从英鸾殿的屏风后走出去,与贺顾拜过天地、拜过帝后、结为夫妻的。

  梦中的屏风与英鸾殿有所不同,后殿更大几分,这样规制的宫殿,只有百官朝会的崇文殿才有,这些日子裴昭珩没落下过一场朝会,自然认得摆设风格。

  然而这样一个肃穆开不得玩笑的所在,梦中他与子环竟然在这地方,隔着一道屏风,在文武百官的面前——

  自记事以来,裴昭珩一直寡欲少思,如今,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梦。

  ……还好这样的事也不算梦的全部,这梦也有其他的内容,只是那些内容,就不怎么让人觉得愉快了。

  梦中不愉快也就算了,让人不愉快的人,竟然离开了梦境,又很快找上了恪王府。

  太子带着岳家的大公子来了,还拉着两三车的东西,说什么也要恪王临走时带上。

  裴昭珩虽然早知道这位大哥远非平日里表现出的性情,也知道他害过陈皇后、甚至当年皇姐之死,多半也和姨母脱不了干系,然而兄弟相见时却从不表露出怨怼,且也分毫不提这些事,只做全然不觉的模样——

  但此刻他看见大哥那素日里瞧惯了的,总是温文尔雅带着笑意的脸——

  视线里这张脸却不知为何,忽然诡异的变了神色、变了形状,变得不再那么笑意盈盈、嘘寒问暖,只剩下十成十的状若癫狂、恼羞成怒、和分毫不加掩饰的恨意。

  他死死盯着自己,嘶吼着、咆哮着,头发散落着,蓬乱而狼狈,再不像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反倒像是一条落了难的豺狗。

  ……

  “你谋朝篡位,弑君弑兄,大逆不道,便是坐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你以为你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稳了?朕告诉你,你是在做梦,朕是不会给你写传位诏书的,朕绝不会写……朕决不……”

  “大哥不想写,便不写吧。”

  “你……你就不怕日后,有人说你……说你的皇位得来不正,你就不怕旁人谋反讨伐?你就不怕……”

  “大哥杀忠良、信奸佞,母后何曾害你?闻贵妃何曾害你?钱大人、陆大人何曾害你?便是二哥与你相争,也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从不曾使过阴私歹毒手段,大哥却能将他们都杀了,又害了二哥妻儿,连亲侄子也不放过,大哥丧尽良心,天理不容,你都不怕,我又有何好怕?”

  ……

  这段争辩,此刻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裴昭珩的脑海里,然而却也只有这样一段,他再想往下继续想,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而眼前太子那张扭曲的脸,也一点点恢复了真实模样——

  春风化雨、唇角微弯,风度翩翩,亲和宽厚。

  “……三弟,此去又要辛苦你一趟,以前你最怕冷,如今虽然好了,但北地苦寒,也该好好留心,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大哥给你备了点东西,虽然不算多丰厚周到,但吃的用的,多少也够一路花用了,你可莫要再推辞。”

  太子笑着,语重心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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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已是进了十二月。

  天气愈发寒冷,贺顾的瞌睡也越来越多,好在昆穹山营地差事闲,运粮也不必一个月不歇的忙活,通常忙完了那四五日,就能有个起码十来日的清闲。

  于是贺小侯爷就在营帐里蒙头盖被,呼呼大睡,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

  除了每日晨起强打精神盯着自己手下那丁点人马,声势不怎么浩大的操练,其余时间回了营帐,不是吃就是睡,食欲也慢慢变好了,前些时日胃口不佳的仿佛是另外一个贺小侯爷。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征野看着,心中想起那日颜姑娘的话,却只更加疑窦丛生。

  诚然,他家侯爷是个男人……可最近这段日子、这副模样,却是很不对劲。

  会不会……或者说万一……万一……颜姑娘说的,不是瞎掰,而是确有其事呢?

  但真这么想了,再看侯爷这些日子,这样的荤素不忌,又是运粮、又是操练的,喝酒骑马一样不缺,得是怎么样铁打的“孩子”,被这样折腾,还能安然无恙,只是叫他吃的多了点,睡得多了点?

  征野越想越觉得像,越觉得像就越发担忧——

  男人生孩子,虽然说骇人听闻,可也不算是前无古人,比如说那高祖皇帝和男后,育有一子的事,可是为人津津乐道,空穴不能来风,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而且颜姑娘那话本子里,“哥儿”的故事,写的那样真切,姑娘医术高超又心慈如同菩萨,来找她求医的几乎来者不拒,所见所闻不是常人能比,就这样了颜姑娘还能写出那样的话本子,又断言说侯爷这是喜脉,那说明颜姑娘是见过一样的情况的,心中搞不好也很有把握哩!

  真要是这样……那侯爷肚里岂不是……

  征野操碎了心,又不敢在贺顾面前表现,怕惹来他恼怒,只得憋着暗搓搓私下打听,又悄悄趁着休息日子去阳溪镇上的小书谱,翻找高祖皇帝和男后是如何育有一子的故事——

  竟还真被他找着了!

  不仅找找了,还写的有鼻子有眼,越看越像真的。

  于是征野咬咬牙闭闭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侯爷逃避就罢了,他是侯爷身边最后一道防线,若是他也不信不当回事,万一侯爷真的……又有个什么三长粮短——

  以后不要后悔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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