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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驸马,真皇后 第4节

  见贺顾表情逐渐有多云转阴趋向,言定野连忙改口。

  “总之,我还是有些消息门道的……刚才那位刘公子,他可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来人往的长街,干咳一声压低声音道,“表哥,此处不便,一会我再同你细说。”

  贺顾懒得听他的八卦,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道:“你有空关心宫里的贵人,怎么不知道好好关心关心你爹?你爹……”

  他顿了顿,想起舅舅言颂如今倒是还没被诊出肺痨来,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高兴是高兴他重生回了十六岁,或可寻得法子为舅舅好好调理身子,不至让他患上肺痨这种要人性命的不治之症,生气却又生气亲眼看到言定野这幅没心肝的模样,虽然上辈子他知道言定野气死了舅舅,但那时他不在汴京,后来外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下双双辞世,他也没能送他们最后一程,这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而言定野自亲爹和祖父母离世后,在汴京便再没一个管的住他的亲长了,言家也只剩下他一个守了寡的亲娘,对他也早已失望,再也不管不顾,言定野终日被人戳脊梁骨,虽然自责却悔之晚矣,逐渐一蹶不振。

  上一世等贺顾风尘仆仆的赶回汴京,见到的就是已经支离破碎的言家和终日只知借酒消愁、自我麻痹的表弟言定野了。

  贺顾想至此处,目色渐冷,心中暗道这辈子他要是不把言定野这个小畜生给掰回来,岂不白白辜负了老天让他重活一回?

  言定野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表兄贺顾看他的眼神凉飕飕的,直叫人心里发毛,他想起刚才的打算,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道:“那个啥……表哥,我爹和祖父都不知道我这个月都在花月楼的事……你看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以后不去了……你也别把这事儿告诉他们,否则本来他们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不更得生气么?”

  贺顾拉着手里的马缰绳,面无表情:“你便是这么忽悠舅母,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包庇你?”

  言定野:“……”

  “……哥,咱们就事论事,你先别扯别的,我说的不对吗,现在要是告诉了……”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惊喜的呼声:“爷!”

  贺顾抬头去看,只见不远处街市人群中,征野满脸惊喜和焦急交织,正朝他挥手,他快步小跑过来,喘了口气,道:“可算让我找到您了。”

  贺顾皱眉道:“不是让你在府里等我,我有事要办,你来找我做什……”

  征野道:“不是我,是……”他喘气不停,好容易才缓过来,“……是言老将军和言老夫人来府上了,侯爷才叫我出来找您的。”

  贺顾不由得一愣,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怎么来了?”

  征野见到旁边的言定野,也有些意外,道:“诶,表少爷既也在,正好也一起回去吧。”

  言家二老自上了年纪便很少再出门走动,言定野听闻自家祖父祖母竟然大老远去了长阳侯府,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回过了神,拼命摆手苦着脸道:“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吧……我也没跟你们府上提前递拜贴,姑父刚刚回京我就贸然拜访,恐怕打扰了他,这不太好……”

  只可惜他有心想跑,贺顾却不可能放他,一把拽住了他后领子,嘴角勾起的一个温柔浅笑,在言定野眼里十足不怀好意。

  “何必如此客气,你我是表亲兄弟,你来侯府用顿晚饭有什么大不了,也值得递什么劳什子的拜贴?”

  “正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在,一会你还能跟着二老回将军府。”

  言定野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贺顾架了回去。

  三人回了长阳侯府,贺顾把马疆交给小厮,拉着言定野刚进了二道门,就远远听到正厅方向传来一声茶杯被人狠狠摔碎在地上的脆响,隐有人声浮动,他心里浮起一层不好的预感,转头看了一眼征野,低声道:“怎么回事?”

  征野也很茫然:“刚才言老将军和老夫人只说上门来讨杯茶吃,我走的时候看着他们和侯爷还和和气气,也不知怎么就摔上杯子了……”

  贺顾无语,只得拉着言定野加快脚步往正厅去,他想起来了,上辈子外祖父和外祖母似乎也替他到侯府来闹过这么一通,只是没什么成效不说,还平白挨了万氏话里一顿绵里藏针的机锋。

  言家人都是一脉相承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无一例外。

  包括贺顾的娘,甭管待字闺中时是何等英姿飒爽、女中豪杰,嫁到长阳侯府后遇上了万氏这样长了一万个心眼子的,照样还是被人家玩弄于鼓掌之中。

  果不其然,人未近贺顾就已经听到了外祖母言老夫人的声音,老太太嗓音浑厚字正腔圆语音冷冽,听起来最近身子应该挺硬朗,贺顾稍微放心了一点。

  “……当初我念你年纪轻轻,若儿就撒手人寰,顾儿和容儿两个娃娃年纪尚幼,家中若是没个主母,的确也不好看顾,你又口口声声说万氏贤淑,我与将军犹豫再三,才同意了你将她扶正,如今她竟做出这等事来,可见妾终究是妾,便是你硬要抬举他做了正妻,她也只干得出这等赃心烂肺的事,要是早知有今日,当初我和将军便是咬死了口,也绝不要我两个外孙儿,多这么一个后娘!”

  “岳母,您先消消气,这件事并不是您想那……”

  “我想的?我想什么了?”

  言老夫人拍桌子的声音从厅里传来,贺顾还没什么反应,言定野倒不知道是什么条件反射吓得一哆嗦,贺顾不由得淡淡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如今她把顾儿的八字递到皇后娘娘面前,抢着要让顾儿做这个驸马,满京城的勋贵,还有哪家不知道?你以为人家都怎么想你贺南丰?人家不说话,背后都在笑你长阳侯府出了个一门心思要绝了前头夫人孩子今后前程的后娘呢!”

  贺顾刚一走进门,看到的就是坐在上首拍着桌子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言老夫人、和一言不发扶着雕花红木长椅扶手脸沉如霜的言老将军。

  “顾儿,你回来了?”言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睛瞬间一亮,朝他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承河呆这么久,我怎么觉得又瘦了呢。”

  贺顾走到她面前,就被老妇人一把抓住了手,征野很有眼力见的搬了个小圆凳过来,贺顾顺势坐下,低声道:“外祖母,我没瘦,您太担心我了,我还长高了呢。”

  他说着余光扫了扫旁边坐在下首的贺老侯爷。

  亲爹神色晦暗不明,五指捏成拳放在膝上,显然心情也并不大好,万氏坐在他旁边,她还是那身青襦裙,显得清瘦又可怜,她合拢着腿只斜斜把身下的椅子坐了一半,头低低垂着,看起来可怜巴巴,一副小心翼翼又拘谨的模样。

  贺顾脸上没表情,心中却有些恶心,赶紧挪开目光。

  “你刚随你父亲从承河郡回京,我和你外祖父原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扰你们,只是你这个后娘,做事太绝,欺人太甚,我和你外祖父要是不来,只怕你和容儿两个被欺负死了去,这诺大的长阳侯府也不会有个把有良心的给你们兄妹两个撑腰。”

  言老夫人一边轻轻拍着外孙的手背一边叹道,她的手干枯又皱皱巴巴,但掌心却仍然温热,贺顾不由得心头一暖,低声道:“孙儿不孝,让外祖母替孙儿担心了。”

  “又不是你的错。”言老夫人说着抬起头来,这次她的目光终于锋锐而尖利的看向了侯夫人万氏,“万姝儿,我与侯爷在这闹了大半天,也不曾听你响过一声,怎么?你就没一句交代?还是只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

  贺南丰道:“不是她把顾儿的八字递进宫的,是皇后娘娘亲自开口……”

  一直一言不发的言老将军却忽然开了口,他嗓音有些嘶哑,却中气十足,隐约还能听出点年轻时杀伐果决的镇定和说一不二的气势来。

  “你别说,让她自己解释。”

  言老将军如是说。

第5章

  言老将军一发话,贺南丰便也不好再替万氏推阻,他胡子抖了抖,终于不说话了。

  万姝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看的贺南丰十分心疼,但她神色却还算镇静,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开口缓缓道:“正如侯爷所言,顾儿的画像和八字,都是皇后娘娘亲口要的,并非是我有意如此,今日用饭时侯爷就已经问过了一回,现下便是二位再问,我也只这一个回答。”

  她说着捻起手帕拭了拭泪,又低声道:“况且,顾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与长公主殿下年纪相仿,娘娘若能看得上咱们顾儿,这难道不是长阳侯府的福气么?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许给顾儿难道还委屈了他不成,我虽的确递了他的八字进宫,那也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怎么到了老夫人口里,倒成了什么‘脏心烂肺之事’,难不成皇后娘娘看重顾儿品貌才华,有意以帝女许之,也有错了吗?”

  她这一番话看似只是替自己辩驳,实则已经在夹枪带棒的暗讽言老将军和言老夫人不敬皇后,不敬公主,言老夫人听得当即面色就变了,万氏做小伏低多年,言老夫人万没想到她竟还有这副面孔,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她气的手指都抖了起来:“你……你……”

  贺顾连忙拉外祖母坐下,他心知万氏虽然不安好心,说的话却没什么错,不想做驸马虽是许多勋贵子弟们都心照不宣的事,但敢说出口的却寥寥无几,正是因为这个。

  倘若是个混吃等死的倒也罢了,娶了公主虽不能入仕,却可得丰厚赏赐,只要不犯大错,一辈子衣食无忧,做个富贵闲人倒也快活。

  但长阳侯府在汴京虽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勋爵贵戚,家底却也不薄,贺顾又是嫡长子,将来有爵位承继,做不做驸马都不影响他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要为此白白把前程断送了,实在不值当。

  在言老夫人的心里,自己这个外孙儿是十分争气的。

  大女儿命苦去得早,外孙幼年丧母,却一点也没长歪,他从小乖巧聪明,学文习武、一点就透。

  骑射武艺放眼整个汴京的王孙公子里,都数一数二,贺顾小小年纪就随父亲前往承河平乱、得胜而归,虽然不算什么太大的功勋,但以十六岁的年纪来看,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颇有他外祖父言老将军当年风范,甚至青出于蓝。

  言老夫人一直深信不疑,外孙以后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可是此刻她却不好直言,说这门皇家亲事不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贺顾见状,生怕她气坏了,正要开口,却听亲爹贺老侯爷道:“岳父岳母倒也不必着急,此事虽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毕竟宫里的准信也没出来,现也只是在替公主相看,未必顾儿就真能娶得了公主。”

  “这样吧,两日后陛下应当就会从西山收猎回京,届时我进宫交差,或可在面圣时探听一二,若陛下也有此意,我再为顾儿寻个由头婉拒,陛下是位仁君,我如今又有承河平乱之功在身,想来陛下应当不会因此怪罪于我,此事或还有周旋余地。”

  他话一出口,不必说贺顾与言老将军夫妇都有些意外,便是连万氏都不由得愣住了,言老将军沉默了一会,闭了闭眼,道:“……倒还算你这做爹的有些良心。”

  万氏嗫嚅了一会,低声道:“这……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侯爷明着推拒,恐怕要开罪了天家……”

  她话音未落,贺南丰就已经面色一肃,喝道:“你闭嘴!”

  万氏鲜少见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火,当即被吓的就是一个激灵,连忙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贺南丰既已承诺会在明日进宫时,替儿子推拒这门婚事,言家老夫妇两个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当下便要告辞离去,贺南丰有意留他们用晚饭,也只被言老将军不咸不淡的推辞了。

  言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门边一直挨挨蹭蹭不敢进门来的言定野,愣了愣,道:“定野,你怎么也在这?”

  言定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小声道:“这个……我今日在街上正好偶遇了表哥,就被他捉来了。”

  言老将军看了眼不争气的孙子,心里猜到这小兔崽子多半是又出去鬼混了,但他不欲在贺家训斥孙子,只皱了皱眉,道:“回家。”

  语罢又看了眼外孙,语气和眼神都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不止一点:“顾儿,好不容易回京了,改日记得回来看看我和你外祖母。”

  言定野:“……”

  到底谁才是亲孙子啊!

  贺顾连忙点头应是,贺南丰把万氏按在屋里,没让她跟出来,和儿子一起将言家二老送到了侯府门前,直至目送他们上了车辇,这才回头。

  一回头就对上了大儿子凉飕飕的目光。

  贺顾见他看向自己,勾起唇角吊儿郎当的一笑,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准备回自己屋里去。

  贺老侯爷却忽然道:“你站住。”

  贺顾脚步一顿:“爹有何贵干?”

  “两日后为父进宫,你跟我一起去。”

  贺顾愣了愣:“我……我跟去做什么?”

  贺南丰抖了抖胡子,他嘴唇颤了颤,却没说话。

  他心知当今天子不仅是位仁君,更是位明君,陛下爱才,他这大儿子虽然忤逆了些,然而无论文章词赋、还是弓马骑射,俱有几分本事,这点贺南丰虽然不曾说过,心中却也是暗暗为此骄傲的,他也没少在与同僚交谈时被羡慕生了个好儿子,若是陛下见了贺顾,八成会起惜才之心,或许会想留着他以后为官为将,不忍见他因做了驸马断送前程。

  这样就比他亲自开口推拒要高明的多了。

  只是贺南丰心里虽然清楚,却不愿在贺顾面前说出来,否则这个本来最近就犯轴的忤逆儿子,不定还要怎么得意,倒时候他更加不好管教了。

  他想到此处,便只干咳一声,冷冰冰道:“为父的决定,自有道理,问这么多干什么?”

  贺顾深觉他神经病,明明是贺老头自己叫住他的,现在倒要卖关子了,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又想起一件事,顿住了脚步。

  “爹和夫人怎么过,我做儿子的无权过问,只是夫人是爹的继室,容儿却也是爹的女儿,还请爹管好夫人和她手下的那些个黑心婆子和下人,不要把手伸到望舒斋里去,否则将来若是闹大了,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贺老侯爷一愣,皱了皱眉,道:“你是说……”

  贺顾颇有点奇怪的看他一眼,讥讽的笑了笑。

  “夫人好歹也做了爹这许多年的枕边人,怎么,她能干出什么事儿,难道您真的一点也猜不到?容儿亲口告诉我,有坏人要害她,只是被望舒阁的嬷嬷们发觉了,未能得逞,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能撒什么谎?我与爹都在承河,这偌大的长阳侯府又有几个人能害她、想害她?爹难道猜不到?”

  贺顾说着,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他一个不慎,贺容在家里遭了那女人毒害,被蛇吓得失心疯,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孩童时这件事,不由得心中更添了几分气。

  重生到现在,贺顾其实时常有种庄周梦蝶的感觉,每一个夜晚过去,他在清晨醒来,洗漱时看着水面上的自己,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走过那么一遭处处不顺心的人生?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但贺顾发现,他无法有那份胸怀,像梦里的那个半生沉浮的贺顾一样,面对着为了他出生入死,最后却把贺家满门抄斩,说他是“不忠不顺之臣”的太子,也只是逆来顺受,引颈就戮。

  回到了少年,贺顾感觉到自己的心理也多少受了点影响,情绪起伏变的大了,也不想再受被人摆弄、辜负、背叛的气了。

  不管那一世是真是假,至少这次,他绝不会再走之前的老路。

  尽管现在的万氏可能还没造上辈子的孽,但是贺顾却绝不会放任不管,他不会再给这些人一点伤害自己和自己亲人的机会。

  他冷声道:“好话已经说在前头,倘若爹纵容她,以后她要是惹怒了我,爹别怪儿子忤逆不孝。”

  贺顾话音罢了,转身离去,独留下面色怔然的贺老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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