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 第13节
谢青寄把谢然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红着眼睛质问他:“我本来就没有想要你来,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你离我远一点可以吗,你还有没有道德感,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你爱玩,多的是人陪你玩,你干什么要毁掉我的人生?”
谢然心虚地反驳:“我没有想要毁掉你的人生啊,我想对你好,你看不出来吗?我知道你发挥失常…花点钱,把你搞去冲刺班,有什么不行,当然了,这次是个意外。”
他又忍不住补充:“再说了,我也不爱玩。”
谢青寄的神色没有半分缓和。
谢然知道自己应该说句对不起,不是为这份不伦的爱意道歉,而是他酒后冲动,没忍住跟谢青寄提前搞到床上去。
可他就是说不出那三个字。
他是三个儿女中性格最像王雪新的那个,耳濡目染地养成和王雪新如出一辙的固执、冲动、以及死鸭子嘴硬的臭脾气。
谢然像是掩饰般,在弟弟厌恶提防的目光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提醒道:“你忘啦?你十六岁的时候,妈带我们去水库附近玩,哥掉水里溺水了,是你把我捞上来的,命也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你忘了?”
“就因为这个?”谢青寄冷冷地看着他,谢然点头,笑了,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谢青寄打断。
“那我后悔了。”
谢然立刻不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青寄,很久都没有吭声,眼神渐渐冷下,终于露出在家人面前一直掩藏着的狂妄,伪善,不择手段的一面。
这是他自小讨生活,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积累出的圆滑经验,他知道怎么样对付谢青寄这样的人,他知道怎么拿捏谢青寄。
——谢然懒得装了。
“后悔什么?后悔没见死不救,要是当年直接让我淹死,你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没有跟自己亲哥乱伦,还是妈妈的好孩子,是吗谢青寄?”
谢然笑着靠近。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谢青寄,居然想叫自己亲哥去死,我偏不死,我就要活得好好的,让你以后想对别人好的时候都不敢,你一对别人好,就会想着这个人会不会像谢然那样不知好歹啊。”
谢青寄那原本因谢然变了脸色的些许愧疚瞬间荡然无存,他刚才怎么还会担心那句“后悔”是否说重了。
谢然突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我也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自己的哥哥。”
谢青寄想也不想,冷静反驳,谢然却笑了,轻声道:“是吗?那次在水库,你一直看着我吧,不然怎么我一走你就发现了,我一溺水你就来救我,你从小就很崇拜我,觉得哥哥很厉害,你忘了吗?你小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想一辈子都跟哥哥在一起。”
谢然冷声道:“谢青寄,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因为年纪小,就想赖账呢。你老师没教过你要言出必行吗。”
面对谢然理直气壮且咄咄逼人的歪理邪说,谢青寄显然没有招架之力,他死死盯着谢然,嘴角两边的肌肉奇怪地绷着,是一个牙齿用力咬合下呈现的状态。
谢然脸上在笑,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
“谢然,你跟自己的亲弟弟上床,很爽是吗。”
谢然被问得一怔,有点不敢相信这直白露骨的话是谢青寄这骂人都嫌烫嘴的乖乖仔问出来的。
他伶牙俐齿,不甘示弱地反击。
“还行吧,那确实是要比搞别人的弟弟刺激,你能配合一下我会更爽。”谢然看着他:“你不爽吗?你硬得跟妈手里拿的擀面杖似的,还是个处男吧,她和谢婵当时就在客厅打麻将,你都听到了吧,在妈妈和姐姐的眼皮子底下搞亲哥,刺激吗?爽吗?”
谢青寄没再说话,冷漠、失望地看着谢然,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看得谢然心慌意乱,焦虑起来,他心想,谢青寄怎么不说话了,为什么不继续骂他。
王雪新终于给校长和老师赔礼道歉完毕,感受完两个老头一番唾沫星子横飞的爱的教育,正孙子般一脸憋屈不爽,咬着后槽牙,举着擀面杖往这边跑。
她没注意到兄弟间的暗流涌动,撸起袖子,大骂一声谢然!狗东西!气势汹汹地就往这边冲。
谢然听见了王雪新在骂他,甚至余光中都出现了她冲过来的身影,但他不躲不避,就那样站在原地,站在谢青寄面前,冷冷地和他针锋相对。
那举起的擀面杖最终没落在谢然身上。
因为谢青寄头也不偏,在王雪新过来的时候抬手用力一握,替谢然拦了一下,即便虎口被震得发麻,他还是审视般,视线微微向下,看着眼前的人。
“小谢,你撒手,别管妈,我今天非得打死你哥这个丢人的狗东西!”
二人谁都没有理会她。
王雪新扯了两下,涨得满脸通红,那擀面杖在谢青寄手中纹丝不动。她累得气喘吁吁,又一指谢然:“谢然,还不谢谢你弟,今天你给他捅这么大娄子,让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丢人,你弟还拦着我不让我打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谢然突然意味不明地笑出声。
他就知道,谢青寄这样的小古板,活得太累,道德感太强,责任心太重,谁跟他上床,他就会一辈子对这个人负责,不会再让其他人碰一下,说难听点那就是撒尿占地盘,认了主的狗。
谢青寄最后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谢然,扯下王雪新手里的擀面杖,转身走了。
王雪新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怕给谢青寄刺激出心理阴影,威胁似的朝谢然指了指,意思是回家再算账,慌忙上去追小儿子。
等他们二人走远,谢然才懊悔烦躁地狠狠将眼睛一闭,口中低声咒骂,条件反射性地点了根烟咬在嘴里。
谢然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想抽烟。
他今天真的没想惹谢青寄不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说出来就变了味。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别像年轻时候的王雪新,和他爸吵架时,王雪新就是这样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仿佛少说一句就会吃亏,永远不懂见好就收。
经常把他爸骂得哑口无言,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或者头发一剃,去上山当和尚,等王雪新杀过来的时候再从山顶跳下去一死了之。
在他爸眼里,出家都比跟王雪新过日子强。
谢然从小就惧怕婚姻,害怕娶一个他妈那样口齿伶俐又彪悍泼辣的老婆,后来他喜欢上谢青寄,变成一个同性恋,再也不需要担心娶妻生子,可他的臭脾气却又跟王雪新如出一辙。
他不断回味自己同谢青寄的对话和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想就越懊恼,越懊恼就越沮丧,知道今天是自己好心办坏事,谢青寄正是最要面子最敏感的年纪,他这个做哥哥的给他丢人,连带着谢青寄一起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了。
谢然心想:他怎么这么糟糕。
谢青寄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年中都会被人议论。
已经道过歉的谢然没有回家,而是又走回校长办公室去。吓得老任以为谢然被王雪新喊打喊杀从而怀恨在心,是过来打击报复的,害怕地躲在校长身后。
谁知谢然把头一低,朝老任和校长鞠躬,诚恳道:“任老师,校长,对不起,我一时糊涂,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迁怒我的弟弟,他真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最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学生,突然在毕业数年以后向曾经的老师服软了。
老任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摸到那五万现金,要知道谢然以前被请家长的次数不计其数,到最后都快因为打架退学了,也没见这小子态度这样悔恨过。
二人面面相觑,交换一个眼神,谢然得不到回答,就那样低头弯腰,保持一个致歉的姿势。
这天发生的一切不止在谢青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也叫谢然记忆犹新,一直到临死前,谢然看见苹果就腿肚子疼,嘴里发酸,再没吃过一口苹果。
也再没听谢青寄喊过他一声哥哥。
第18章 差别
谢然上辈子胡作非为,好心办坏事,这辈子说什么都不敢了。
好在谢青寄自己也十分争气,心理素质提高不少,当上了冲刺班的班长,托弟弟的福,这是谢然头一次开会的时候坐在操场靠前的位置,他还怪不习惯。
老任就站在他旁边,秃头上不住冒汗,警惕地看着谢然。
他倒是听同僚提过一两句,说当年他们班上的那个谢然不学好,好像跟着什么大哥在收保护费,高中毕业就当了小流氓,以后说不定要去蹲派出所。老任听到后还附和两句,说上学时就看出谢然这人不是个安分的学生,心术不正,以后难有出息。
今天一见,老任却有点被谢然这气场唬住,心想这哪里是小流氓,分明就是黑社会头子,感情黑社会升职比他们当老师的快多了。
上辈子二十四岁的谢然穿这身西装像保镖,可这辈子的谢然依然二十四岁,体内却住着一个三十岁处变不惊,见多识广的灵魂,身形气场早已不再被衣着所界定约束。
谢然虽没怎么和老任对视,却也知道他在看自己,冷不丁想到上辈子老任和他一起站在二楼走廊上,又耸又心虚地往下看的样子。
觉得亲切好玩,想逗他两句,一想不行,这辈子他是谢青寄的班主任,别再把老头气坏了。
什么事一旦掺和上谢青寄,谢然就有了顾忌。
“腿收回来。”旁边坐着看宣传页的谢青寄突然平静开口,他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就知道谢然又把长腿伸到前面那排去。
前排家长有苦难言,见谢然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只得频频回头以眼神暗示。
谢然听话地收回腿,然而操场小,人又多,座位和座位之间的间隙也小,谢然腿一收,腰就得坐直,和谢青寄腿挨着腿。他有些不自在,谢青寄却面色如常,真如那天晚上劝谢然回家吃饭时说的话一样,把那场“亲密接触”当做一场意外,早就忘了。
可谢然不行,他对谢青寄的关心在意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目光追随,牵肠挂肚,单单是这样挨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好像闻到了谢青寄身上的味道。
“报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都想好了吗?”
谢然故作淡定地翻看手册,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谢青寄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坦诚道:“可能会考到北京去,专业还在考虑,不出意外的话会读物理。”
谢然稍微放心了些,跟他预想的一样,上辈子谢青寄也是想考北京的学校,只是高考成绩没有到达这个专业的录取线才选择复读,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报考去当警察。
落榜的根本原因还是二人的关系变化让他分神,没考进冲刺班只是一个开端预兆,这辈子既然谢青寄的心态没有受到影响,高考应该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嗯,好好考,读物理好啊,以后搞研究去,天天钻实验室,也安全。”
旁边站着偷听的老任神色顿时微妙起来,震惊地偷瞥眼谢然,觉得这人实在不像话。他家孩子要是说学物理,他肯定觉得特别骄傲,谢然第一反应居然是读物理很安全!这算什么鬼理由?
谢青寄盯着腿上的宣传页,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台上演讲完毕的秃头校长突然点名,让这次分班考试中文科和理科的第一名尖子生们上台讲话。
谢然一愣,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上辈子这场一年一次的高三动员会被他和老任搞出的乌龙打断,倒霉校长被他带来的苹果砸得满头包,发言还没完毕,动员会就进行不下去了。
文科考第一的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黑黑憨憨的,家长打了鸡血般鼓掌,旁边的人被不由自主带动,羡慕地看着。
一片掌声中,谢然一边鼓掌,一边伸长脖子去看理科第一是谁。
坐在他旁边的谢青寄站起来,平静地走到台上。
谢然鼓掌的动作停住,怔怔地看着讲台。
老任对谢然这个当哥哥的愈发不满,觉得他不给谢青寄面子,谢然不鼓掌,他来给自己的得意门生撑腰!老任都快把手给拍烂了,仿佛台上站着的那个是他亲儿子!
谢青寄在台上站着,从裤兜里摸出老任给他写好的演讲稿,平铺直叙地开始念。谢然听到一半就有些听不下去,他站起来往外走,被老任不满地拦住,质问道:“你去哪儿?台上站着的那个是你弟弟,不能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听他说完?”
谢然笑道:“老师,我去抽个烟。”
谢然一冲他喊老师,老任就牙疼,想起谢然学生时代和他抬杠捣蛋的样子,只好放手。而且老任自打见到谢然,就有股莫名其妙的警惕感,总觉得靠近谢然会使人不幸!
台上站着的谢青寄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视线离开演讲稿,一边背,一边追随着谢然离开的背影。
谢然走到操场最远的那颗树底下站着,手都插到裤兜里去摸烟,却没了要吸的意思,但还是依着习惯,抽了一根。
其实他很早前就戒烟,还是谢青寄的功劳。
王雪新去世的时候谢青寄大一,老娘一死,这个家就散了,谢婵跟着男朋友嫁到外地去,他爸当时发了财,给谢青寄买了套复式公寓,钱一花完,他爸就得偿所愿,把和王雪新吵架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付之以行动,真出家去了。
后来谢然也跟着死皮赖脸地住进去。
谢青寄说住进去可以,但是要戒烟,不然就不跟他做爱。
这算是拿捏住了谢然的命脉,他可以无烟可吸,但不能无爱可做,谢青寄这六亲不认的肯定说到做到。可后来谢然压力太大,或是心情欠佳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吸了烟后谢青寄也从没说过什么,三推四请地就被谢然逼到床上去了。
谢青寄平静,低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至校园每一个角落,谢然躲得再远,也听得一字不落。他看着讲台上清隽,挺拔的少年,恍惚间好像又看了六年后的谢青寄。
如果不是谢然,谢青寄的人生就应该这样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