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 第54节
就在这时,讨论声突然被中断,人群不约而同发出声惊呼,谢然面色一变,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天台边缘。
他身穿校服,一边和对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跳楼学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回头看着他。
谢然心跳一下就停止了。
那个人是谢青寄。
谢然推开人群就往里冲,吸进来的气抵不了喘出去的,肺像是被人拿刀割开,呼吸一下都是剧痛,可他依然不敢停歇,三步并至两步一口气不停爬上顶楼。
推开顶层消防门时正遇上惊险一幕,只见谢青寄半个身体扑在外面,双手死死拽着那个悬在空中双腿乱踢的学生,消防人员死死拽着谢青寄腰间的安全绳,扑过去帮忙把人拉上来。
谢青寄咬牙苦撑时额角青筋眨眼间暴起,某一瞬间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要断了,他手里坠着一个近一百五十斤的成年男人,几乎是靠腰力卡在栏杆上。
等到被救援人员拉上来时才敢松了手中的力道,谢青寄胳膊一痛,被人攥的生疼,抬头一看,居然是谢然。
他英俊的面容因焦急担心而显得有些扭曲,嘴里不断喊着弟弟的名字。
谢青寄定了定神,直到被扶起,才发现自己脚有些软。消防员们开始善后工作,那名学生也被父母搀扶上救护车拉往医院,谢然怕他磕着碰着,非得让他跟着一起去检查一下。
谢然的脸一路都很白,是被吓得,直到医生亲口保证他的弟弟没什么大碍,脸色才有所好转。
医院走廊内,谢然满脸后怕,狠狠推了把谢青寄的肩膀,凶道:“你不要命了?逞什么能,这么多消防员都在有你什么事情,你上辈子当警察还不够这辈子救人上瘾了是吧。”
谢青寄没吭声,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不知道他今天死不了吗?你不是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去管这个闲事。”
谢青寄镇定道:“他太警惕了,根本不让人靠近,我和他关系不错,他不抵触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身上有安全措施的。”
谢然都要气笑了。
他快要被折腾到神经衰弱,火还没发完,谢青寄却把他丢下,抬脚往住院部走,跳楼的学生叫刘嘉,找过去的时候跳楼的家长正在病房门口站着和医生说话。
夫妻俩互相扶着,哭得直不起腰。
“从不知道刘嘉的压力这么大,在家里表现都好好的,平时也很活泼开朗,没有什么异常啊,怎么会做出来自杀这样的事情,我们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谢青寄脚步一顿,脸上失神一瞬,谢然自杀那天也表现的十分平常。
刘嘉的父亲抬头,看到谢青寄,认出是帮助消防员救下自己儿子的人,架着老婆走过来想要道谢。
谢然追上来,强势地把谢青寄护在身后,看起来不是太高兴,毕竟是对方父母的失职害自己弟弟陷入危险。
可谢青寄却直接越过谢然,朝对方父母认真叮嘱,虽然人救下来了,但不能掉以轻心,这几天可能还会再有自杀举动,要把家里的利器都收起来。
谢然一怔,回头看向谢青寄。
他的弟弟满脸固执,反复强调着一个礼拜内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刘嘉父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压力这么大,好好的为什么自杀……他刚才嘴里一直跟我们道歉,说觉得让我们失望了,还说他一死我们就会忘了他,就能解脱了。”
一旁站着的谢然再听不下去,每句话都令他回忆起那段痛不欲生的时期,他让王雪新失望了,他一死她们就能安全了。这种情绪甚至在自杀一次后也没有缓和,在最开始重生的那几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我去抽根烟。”
看着哥哥落荒而逃的背影,谢青寄又跟对方父母反复交待,追着谢然一路来到医院的天台。
这个人的肩膀很宽,背影看起来总是很可靠,好像只要谢然在,天就塌不了,从谢青寄记事起他身边就没有爸爸,担任着父亲角色的只有谢然。
他是一直仰着头,追逐着谢然的背影长大的。
谢然知道弟弟找了过来,但他没有回头,抬头看着近乎是红粉色的天空以及那和烈焰一般的晚霞。最深处的天空是深蓝色,说明那边已经黑下来,鸟从那边飞过,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群,向着这片还能看见太阳的地方飞。
“小谢,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死在今天,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你救他这一次,他还是想着去死,总是会找机会自杀。”
他和谢然都很清楚这个学生上辈子的结局,不同于谢青寄与他同校同班,除了新闻报道,谢然的判断更多是基于自身经历,他了解这种人的心态。
谢青寄轻声道:“是做不了什么,但总要试试,如果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可以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那是不是说明妈的事情也可以被改变?如果妈活下来,她和爸那边我想办法解决,你会勇敢一点吗谢然?”
谢然狠狠闭了下眼睛,一下就说不出话。
他和谢青寄总有常人难以比拟的默契,从看到谢青寄出现在天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自我蹉跎的内心终于忍不住跟着谢青寄的话不切实际地设想父母的祝福理解。
谢然在这短暂的一两秒钟里做了场白日梦。
他心被撕扯着,无法消解不甘与侥幸,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地狡辩:这或许真的是他和谢青寄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恨我……”
谢然看着谢青寄,终于问出这句话。
谢青寄一顿,心想怎么能不恨,但对于谢然,他的感情比恨复杂多了。
“他刚才对他父母说,只要他一死,家人就会解脱,就会忘记一切,其实不是这样的。”
“死了以后东西还在,回到家后看到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什么都在,但人就是回不来了。或许可以把你的东西扔掉,换一个新家也是办法,但都无法抹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每个共同认识的朋友都会问一句你去哪里了,怎么最近看不到你。这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又会被提醒一遍,无数遍,永远都忘不掉。”
做梦的时候是谢然,吃饭的时候也是谢然,发呆的时候也是这个人,谢青寄的恨是对自己的悔恨,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曾无数次在梦到谢然后扪心自问,他的哥哥在跳下去的两三分钟前在想什么,会不会害怕,后悔,甚至是一点点留恋。如果身边有人陪着你,还会做这样一个决定吗?
谢青寄控制不住地朝谢然走去。
一向态度强硬满身伪装的人终于被软化,谢然察觉到谢青寄的靠近,他的身体被弟弟轻轻扳过,抬头看着跟他纠缠了两辈子的人。
谢青寄微微侧头,挡住了远处越落越低的太阳,他的睫毛长而浓密,朝谢然倾身,又在还有一定距离时停下。
“我要亲你了谢然,你要接受吗?”
谢青寄近在咫尺,二人呼吸交融。
他一开始垂眸盯着谢然的嘴唇,又改为盯着他的眼睛,看着谢然眼中的挣扎犹豫逐渐归于平静,给足了对方时间拒绝这个迟到了近三年的亲吻。
可谢然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后退。
谢青寄俊美的五官在他面前逐渐放大,谢然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一刻他心中闪过无数问题,王雪新会接受他和谢青寄吗,她能像小马一样活下来吗?
……这个活下来的代价,是他、谢青寄、谢婵、又或是谢文斌?
就在谢青寄要亲下来的时候,谢然突然出声:“小谢,起风了。”
谢青寄一顿。
这是他们的母亲王雪新最爱说的一句话。转移话题的时候说起风了,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时候也说起风了,甚至是在她死后,谢文斌发酒疯的那一夜也是又哭又笑着,说小谢,起风了,你妈回来了。
谢然在提醒他两人未来要面对的,由母亲带来的爱的苦难。
“我知道。”
谢青寄的呢喃声尽在耳边:“可是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是吗。”
“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许愿了谢然……”谢青寄抵住谢然的额头,轻声道:“我给自己过了个生日,跟你许了一样的愿望,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这是谢然重生后第一次过生日许下的愿望,也是上辈子的谢青寄最后一个愿望。
这个从六岁起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后再也不肯过生日的固执少年,在走投无路绝望至极之际,终于将希望寄托于虚无。
他第一次为自己买了生日蛋糕,却再无一人为他庆祝,坐在那个物是人非的家里,他用尽了一切寻找谢然的办法,可依然等不回他的哥哥,一切布置还停留在谢然死去的那一天。
谢青寄总是心想:万一呢,万一哪天谢然回来了。
一个不信鬼神没有信仰的人突然变成了最虔诚的教徒,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因为早就没有什么可失去。在蜡烛燃尽,火光将熄之际,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试一试吧,万一呢。
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谢青寄想要再见谢然一面。
迟到的吻终于落下来,那一刻似乎天也彻底黑了。
吻住的不止是此时此刻被他抱着的谢然,谢青寄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令他永远追忆回味的早上,他在犹豫着停下脚步时选择了回头看谢然一眼,吻去了对方眼中的落寞遗憾。
两人的眼泪混在一起,谢青寄搂着谢然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揉,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脖子不给任何退缩的机会。
二人紧紧贴着,谢然一开始并不回应,等尝到谢青寄的眼泪,突然发疯一般回吻过去,他两只手抱着谢青寄,强势地撬开对方的嘴唇,两条舌头你挣我夺,都在彼此的嘴中尝到丝丝血腥味。
谢然都要喘不上气了还抱着谢青寄不撒手,几乎要站不稳,都在竭力把对方往自己怀里按,差点摔倒了才分开。
谢青寄低头看到谢然嘴唇上有血,他伸手一抹,发现对方嘴上并无破口,那估计就是谢然把他的嘴唇给咬烂了——这个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亲吻结束后总是会下意识咬他的一口。
但他一点都察觉不到痛意。
他看着谢然,苦涩道:“……现在解脱了。”
谢然一顿,再一次吻了去。
谢青寄被抱着,感受着谢然掺杂着愧疚和爱意的亲吻,他知道谢然再也不会离开他。
两人发丝飞动,在太阳彻底落过地平线的那一刻密不可分地抱住对方。
起风了。
第63章 战友
王雪新在微信群里刷到了跳楼视频,看到谢青寄的脸出现在里面,吓得一声大叫,手机掉在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屏幕已经碎了。
她捂着心口给谢青寄打电话。
好在电话接通得很快,谢青寄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说他没事,现在人在医院,下一秒语气一顿,又冲王雪新征求道:“我好像头有点晕,晚上可能得在医院住一夜观察。”
王雪新松了口气,又打电话把谢给喊了回来,让他去给谢青寄送衣服。
二十分钟后谢然回来了,王雪新抬头一看,疑惑道:“你嘴怎么这么红?还肿了…”
谢然微微失神,手指摸着嘴唇,下意识道:“来之前在跟朋友吃川菜。”
他低着头从王雪新身边路过,无视老娘一脸“你弟都要跳楼了你居然在吃饭”的表情,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往手提袋里一塞,准备走的时候又被王雪新叫住。
“我不放心,我去看看小谢,你说你弟逞什么能啊万一摔下来……”
这句话令谢然心惊肉跳,万一王雪新跟着她出来看到坐副驾驶等着的谢青寄,那一切都要露馅。劝了十几分钟才把王雪新给劝下,他不敢再耽搁,匆匆逃出家门,把车开出去的那一刻二人互看一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了他们在私奔的甜蜜错觉。
谢然在换挡的间隙一直拉着谢青寄的手。
二人找了家宾馆,一进门谢青寄就把谢然抵在墙上亲他,他们搂抱着倒在床上,谢然以为他们会做爱,但是并没有,谢青寄只是抱着他疲倦至极地闭上双眼。
他把谢然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颇为固执地叫谢然搂住他的腰。半梦半醒间,谢青寄低声道:“……等高考完就没什么事情了,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都会解决的。”
话未说完,谢然就先一步吻住他,谢青寄敏感地察觉到谢然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特别是在出柜问题上,二人之间有歧义。
他静静地抱着谢然,没再多说,不敢让任何话语打破这得来不易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