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 第8节
他歪在椅子上,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口吻吩咐:“你们帮我打发走吧,就说我不在,别让他进来,他要是不走,你们往他脸上摸两把他就走了。”
谢青寄非但不近女色,还异常排斥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被摸一下就能从头顶红到脚底。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再次被人推开,谢青寄背着书包熟门熟路地走进来,看样子乖乖仔在哪里都被能被人优待,谢青寄光是靠着这张脸就能骗到不少人。
谢然立刻正襟危坐,埋怨地看了眼把他放进来的小姐们。
小姐们无所谓地笑,围上来打趣谢青寄:“听到没,这可是你哥说的,让我们朝你脸上摸几把。”
小马想歪了,把摸几把想成摸几把,笑倒在沙发上。
谢然和小姐们一起无语嫌弃地瞪着煞风景的猥琐马贝贝,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们言语轻浮,可并未凑近,保持着安全又有分寸的距离,只无关痛痒地开着谢青寄的玩笑。谢青寄知道她们是做什么工作的,看向她们的眼神中不带半分轻视,反而客气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朝姐姐们问好。小姐们笑得更开心,谢然头大地把她们请了出去。
“我站在门外都听到了。”
谢青寄轻声说道,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谢然。
这直白的目光在狗腿子小马眼里就变了味儿,带着些质问威胁的神色,小马刚拿了一部手机,正是对谢然盲目崇拜的时候,心想谢青寄这小子瞪什么瞪,就是仗着自己眼珠子大,怎么这样跟他家然哥说话!
谢青寄从小就是院中标杆,小马总是被他妈念叨着向隔壁谢青寄多学习,他和谢然这样不学无术的捣蛋分子,在各位家长邻居的眼里自然是短谢青寄一头。
此时新仇旧恨加在一处,正要替谢然开口顶谢青寄几句,却见谢然一脸尴尬地熄火,避而不答地逃开谢青寄的注视。
“来找我干什么?”
谢然装出很忙的样子,坐回到电脑前。
“妈叫你回家吃饭。”
谢青寄轻声细语,手拽着书包带子,那摇摇欲坠的书包在他身上发不出任何效果,谢青寄扬着头,直挺挺地站着,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谢然身上。
神经大条的马贝贝突然觉出不对劲来,拿出手机,给谢然发短信:哥,这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是不是在阿姨面前给你气受了?从小我就看不惯他那个装逼的样子,跟有人欠他钱一样,你怕他干什么,我替你收拾他。
谢然手机响,低头一看小马的短信,不知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古怪,把手机扣到桌子上不回复他。
“知道了,这段时间忙,回不去,你腿怎么了?怎么走路有点奇怪。”
气温这么高,这小子居然穿了条密不透风的长裤,走路还一瘸一拐。
谢青寄没有回答,而是轻声细语地重复:“妈说了,叫你回去。”
这话被马贝贝听去,想起王雪新瞪眼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变成赤裸裸的威胁!
谢然看了眼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的小马,不得不发短信提醒他:我弟学散打的。
马贝贝喉结一滚,视线落在谢青寄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线条上,从有限的词汇量中准确地抓取出“人不可貌相”几个大字,但牛逼已经吹出去,话已经掉在地上,就没有再捡起来收回去的道理。
斯文俊秀的谢青寄突然转头,不咸不淡地往小马这边看上一眼。
学散打的怎么了,他小马走南闯北也不是吃素的!
小马拿着个新iPhone,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气势汹汹地向谢青寄走过去,双手抓起谢青寄的衣领,作势要提。
谢青寄冷冷地看着小马,垂在裤边的手指头突然动了动。
马贝贝不甘示弱,凶神恶煞地回看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
“我弟十五岁的时候,代表咱们市拿了省级青少年组的散打冠军。”谢然语气一顿,想了想,又心情沉重地补充:“如果他继续练下去,现在应该进国家队了。”
马贝贝表情不变,气势汹汹,狠道:“来也不说一声,明显不当自家兄弟!阿姨想见然哥怎么了?应该的!你下次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我立刻把谢然押送到阿姨面前,还用得着你专门跑过来?谢然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说一声,别怕使唤人!然哥,我到点追债去了,再见!”
谢然:“……”
小马心平气和地替谢青寄整了整衣领,灰溜溜地跑了。
第11章 种子
马贝贝夺门而逃,谢然一脸惨不忍睹。
他想跟小马一起逃走,一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不放心小马一个人去催债,怕发生意外,二是实在不想跟谢青寄共处一室。
谢青寄懒得搭理欺软怕硬的马贝贝,假装没看见二人明目张胆的互动,又叮嘱道:“妈说今天一定要让你回家。”
谢然心烦意乱道:“知道了,等下就回去。”
谢青寄不在乎他这样不耐烦的态度,撩起眼皮看了眼谢然,没有露出任何生气的情绪。
“对了,这三个手机你拿回去,里面有个白色,专门给谢婵买的,她要是喜欢黑的你就把黑色的给她,我再给你买。”
谢青寄低头看了眼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没说什么,掏开书包,扫垃圾似的扫两部进去,把剩下的那个往谢然面前一推,客气道:“我手机没坏,还不用换,你用吧。”
谢然没吭声,也没去动那部手机。
他早该知道,谢青寄不会拿他任何东西。
实际上两年前开始,谢青寄发现他的工作性质以后,就不再要谢然任何的钱或物,谢然想给他买点什么,都得经谢婵的手,得骗着说是她买的,谢青寄才肯接。
只有那天一次例外,谢青寄心血来潮,找他要了一枚硬币坐公交车。
谢然以为谢青寄今天只是被王雪新逼着,不在乎谢然是不是真的会回家,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府。谁知谢青寄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掏出课本摊开,笔袋也拿出来,用行动告诉谢然今天必须跟他回家吃饭。
谢然有些无语地看着谢青寄开始写作业,也不搭理他。
他已经不太想再迁就谢青寄,更不愿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余情未了。
谢然恪守本分,开始催眠自己。谢青寄这人脑子聪明,一旦谢然对他表现出任何的“破例”行为,他就会猜到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么喝醉酒的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亲近。
他故意冷着脸,不和谢青寄说话,期间该抽烟就抽烟,该在电话中骂人就在电话中骂人。有位小姐进来说她们的药快卖完了,让谢然再想办法进些货。
“知道了,等等。”谢然把她叫住:“这手机多买了一个,你拿去玩吧。”
小姐“哇”了一声,并不推诿,笑嘻嘻地接过,跳到谢然身上亲他一口,笑着走了。
那响亮的一声感觉像是在谢然脸上炸了个炮,隔壁屋的都要听见,谢青寄却头也不抬,老僧入定般专心地学习。
这是兄弟俩在上完床后,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也是谢然在重生以后,第一次这样仔细观察十七岁的谢青寄。
谢然死的时候谢青寄马上就要过二十四岁生日,也是他在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
说来也矛盾,谢青寄眉骨高眼窝深,脸上没有多余的肉,单看五官,比谢然要充满攻击性,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显得很不好相处,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心肠很硬。
他长着一张薄情寡义的精英脸,像律师,像白领,像搞金融的,就是不像警察。
谢然虽是个流氓混混,可却是个面善的人,以至于很多人看他第一眼,都很难把他往违法乱纪这方面想。
他失神地盯着谢青寄,心想他真的是心甘情愿,想当警察吗?
小时候家里很穷,母子三人的日子并不好过,父亲每个月给的生活费都被王雪新存起来,留着给他们三个上大学用,只有其中一个过生日的时候才会全家一起下馆子。
吃完饭,谢婵和王雪新忙着打包,谢然躺在椅子上打嗝,谢青寄嫩生嫩气地喊来服务员,说要开发票。
服务员立刻接道:“不要发票的话可以免费送你们一瓶冰红茶。”
谢然一听,跟着摇头,其实是在等服务员加价。
“再送你们一瓶果粒橙。”
一般送两瓶就到顶了,再矜持下去一瓶也喝不着,谢然正想假装略一思考答应下来,却见谢青寄十分有原则:“不行,老师说了,开发票才能避免偷税漏税,收上来的税都是用来建设城市的。”
谢然拼命给谢青寄使眼色,眼睛都要飞出去,弟弟却视而不见。
服务员遗憾作罢,把发票拿了过来,谢青寄唐僧一样絮絮叨叨,教育谢然,嘴里念叨着什么要听老师的话,握着发票刮出个“谢谢惠顾”,谢然一脸痛心疾首,惋惜那两瓶飞了的免费饮料。
谢青寄这人从小就正气凛然。
一想到谢青寄小时候,谢然就忍不住笑出声。
这声音惊动谢青寄,百忙之中堆积成山的作业中抬头,看了眼谢然。
谢然立刻不笑了。
气氛后知后觉地变尴尬,谢青寄一顿,低头继续写作业,笔却是好久没动过。好在谢然的小弟快步进来,脸色有些焦灼,谢然一看心中就咯噔一声,怕是小马那边出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小弟走过来,说小马催债的时候遇到点麻烦,叫谢然过去一趟。
那感觉像是一下从楼梯上踩空,几乎是瞬间,谢然的心跳频率就飙起来,大约是看出他脸色不好看,小弟又赶紧补充道:“没和人发生冲突,就是小马哥用的办法有点……兄弟们怕出事,才叫你去看看,他只听然哥你的。”
谢然一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不易察觉地松口气,没出事就好。
上次他和小马的争吵被兄弟们全程围观,大家都知道谢然对小马追债手段的态度,怕是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小马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兄弟们怕谢然和他事后发火,才决定背着小马把谢然叫过去看看。
谢青寄也跟着收拾书包,谢然叫人开车把他送回家,他却抱着书包挤进谢然的车里,用那副叫人无可奈何的淡定口气道:“不了,我就跟着你,你解决完事情以后就回家,不然我要被妈骂的。”
谢然一向管不了谢青寄。
路上谢然就一直在想,得找个机会劝说小马,叫他不要再干这行,可小马习惯了这样来钱快,风险高的工作,不做这个,他又能去做什么呢?
小弟们开车把谢然带去老城区,小区门口的警卫亭破败不堪,早就被流浪汉霸占,楼身爬满青苔,甫一进到楼道中去,就闻到一股发霉的馊味。
一路听着打骂声上到三楼,马贝贝不知遇上怎样难缠的角色,正大动肝火地骂人。正是饭点的时候,站在楼下还能看见有几户亮着灯做饭,无一人出来凑热闹,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在藏污纳垢的老城区司空见惯,也可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就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掺和别人家的事情。
谢然一凑近,就听到小马打人的动静,夹杂着时而气若游丝,时而高亢的求饶声。
小弟们见谢然脸色不好,刚想上去提醒小马,然哥来了,收敛一些,谢然却把他们一拦,意思是看看再说。
谢然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冷冷听着,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更别说陌生人的,只是对小马这种阳奉阴违的做法有些不高兴。
恐吓和殴打是追债过程中常见手段,谢然却很少用,小马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才会让手下们看完觉得非得把他叫过来不可。
屋内,一个身形瑟缩,满脸胡渣的男人头破血流,双手被捆着坐在硬板凳上,被以小马为首的凶神恶煞的大汉们围成一圈,他下半身被扒光,能看见的地方皮肤青紫一片,估计是被小马打的。
小马一脚踹向椅背,使一端翘起,欠债人双腿大敞着腾空而起。
他嘴里像只死狗一样呜呜咽咽的,像哭,也像吼叫,小马充耳不闻,招呼着其他人拿出马克笔往他瑟缩的阴茎上写字,要写“欠债还钱”,写不下,一群人又哈哈大笑,只能写在他肚皮上,写完后还拿数码相机拍照。
“我知道你有钱!你老婆上个礼拜刚买张机票飞国外了!有钱送老婆出国,没钱还债?!”
小马恶声恶气。
那男人似乎被戳中伤心事,又或许是被人扒光往阴茎上写字早已摧垮他仅有的自尊,他像是哑了般,神情灰败地任小马羞辱。
小马见他嘴硬,狞笑一声,一股血性从脚底冲到头顶,让人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尿盆,里面装着浓痰和尿液,是他专门挨家挨户敲门搜集的,准备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鲜血和怒意刺激着他的神经,小马现在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谢然面色一变,刚要出手阻止,旁边的人却先他一步。
“等一下!”
小马停下,红着眼睛回头往门边看,只见一身校服的谢青寄挺身而出,脸上没什么表情,踩过一地狼藉,无视一群虎视眈眈的纹身黑社会,一瘸一拐地停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