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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文豪 第40节

  宁春宴骄傲地扭过头:“说了你也不懂。”

  “你说了我肯定能懂。”

  可能是错觉,宁春宴脸上有点发红:“是我偶像!行了吧!”

  王子虚问:“你想为你偶像办个杂志啊?”

  宁春宴说:“追星不行啊?”

  王子虚说:“你偶像会觉得你这种行为挺傻的。”

  “也不全是为了追星啦。只是我的理想被触动了。”宁春宴用很低的声音说。王子虚没听清。

  她抬起头:“对了,你真把你那篇《野有蔓草》的底稿给删了呀?”

  “删了。”

  “那什么,”宁春宴挠了挠脸,“我不小心把你底稿给带身上了,忘了还给他们编辑部。”

  王子虚猛然扭头:“你现在才说?”

  宁春宴摆了摆手,说:“别急别急,我现在也懒得回去了,我回家帮你誊到电脑上,电子版发给他们。你以后还是留个底稿比较好,哪怕是电子版的。”

  王子虚眼神温和起来,他感觉自己真的被世界温柔以待了。

  宁春宴又问:“考虑投到别的杂志吗?”

  “不是说不让一稿多投吗?”

  “没事,你投给《西河文艺》这种发行量不过千的小杂志,影响不了什么的,”宁春宴说,“我建议你投给《山城》。要是能在《山城》登,你可以在西河横著走了。”

  王子虚说:“好,我会考虑投一下试试的。不过,还是竖著走比较舒服。”

  宁春宴加了一脚油,开到王子虚前方五米远时,伸出头对他说:“最近西河有个征文比赛,你留意一下。”

  王子虚听说过。是“梦想”为题材的。委办宣传部和文协牵头的比赛,他嫌自己太负能量,感觉不太适合参加。

  “你参加吗?”王子虚问她。

  “参加啊,”宁春宴说,“我是评委。”

  说完,发动机嗡鸣,保时捷绝尘而去。王子虚又想到第一天见她的场景,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天气,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他对宁春宴其实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好像《伊豆的舞女》和《春风沉醉的晚上》,故事里的男女主角萍水相逢,发生一段很美好的邂逅,但是仅止于此。

  在这个世界上你知道,有些昙花一现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和你有更大交集,只是一期一会,然后相忘于江湖。多年以后也许你会回想起这个人,心中浮现如兰花般的淡淡怅惘,心里贪婪地想著怎么当时没有与他共度更多日子呢?

  王子虚在地上发现了一根弯得恰到好处的树杈,可能是路旁香樟树上掉下来的,他捡起来,拔掉多余枝干,笔直一根,握在手里,如同握著一把备前长船的太刀。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成熟的已婚男性一边念白一边挥舞长刀,斩断了路旁一根杂草的茎,姿势潇洒利落,在被路人注意到之前,他把刀扔在地上溜了。

  ……

  晚上,宁春宴戴上了防蓝光的平光镜,她用兰花指,轻轻将眼镜推到鼻梁上。优雅至极。镜子里的人知性又美丽,她满意极了。

  她把冷萃咖啡和王子虚的稿子放在办公桌上,稿子厚厚一沓,三万字还是有些分量。一字不漏地录到电脑上,可能得花上好几个小时。

  肯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花上人生中宝贵的几个小时,宁春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伟大了。她暗戳戳地想,那个结了婚的王子虚,你就为姐姐的大恩大德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宁冰儒走进来,皱了皱眉:“大晚上喝什么咖啡?”

  宁春宴捂著嘴小小打了个呵欠:“加个小班。”

  “写论文?”

  “……唔,论文容后再议。”

  宁冰儒拿起她手旁的稿子,读了一段,眼前一亮:“这你写的?”

  “不是,别人写的。我觉得有意思,想帮忙投到《山城》去。”

  她回头看父亲:“你觉得怎么样?”

  宁冰儒点著头道:“我看了前几段,你这个朋友是科班出身吧?”

  宁春宴摇了摇头:“野路子。记忆超强,天赋惊人。就是年纪有点大。”

  宁冰儒把稿子放了回去:“你先誊,明天我再来看看吧。”

  父亲出门后,房间恢复了沉默,宁春宴掰了掰手指,等电脑打开文字软件时,她刷了会儿手机。3分钟后,她才转头去拿稿子。

  在手触碰到稿子的一刹那,她如同浑身过电一般,狠狠呆在那里,心跳速度一瞬间飙升到极高水平。

  父亲将那稿子放下后,纸张交迭在一起,在作者署名的那一行,遮遮掩掩,露出“王子”的字样。

  过了足有一分钟,宁春宴感觉灵魂才重新回到身体上,她将稿子拿起,被遮掩的部分露出来,显示出“王子虚”完整的名字。

  宁春宴释然地笑了:“什么嘛!”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皱起了眉头,手指划过稿子上黑白分明的字句,心中的忧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第65章 神的随波逐流

  王子虚回家的时候,妻子还没有回家,也许是被花店工作给绊住了。对街超市的喇叭高呼著打折消息,昏暗空荡的室内吞吐著回声,从窗户泄进夕阳的最后一抹柔情。

  他留了张字条,上面写“我出门应酬,回家给你带点”。临出门前,想到这样做事不周全,又从冰箱里取出蔬菜切好,把鸡肉拿出来解冻。

  他和林峰约在“老村长”见面。这里是西河人心中的宵夜圣地。但它成为圣地原因,大家都忘了,只晓得这里的价格比别处贵15%。

  王子虚高中毕业时就常和同学来这里宵夜,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林峰还是约在这里。生活的惯性在每个人身上平等地发挥著作用。

  青黑色的天空标志著彻底入夜。初夏入夜迟,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街头热闹起来,摊贩们支起烤架和电扇,食肆间飘起阵阵青烟,动物油脂在炭火灼烧中迸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两人在街头坐下,把自己置身于人间烟火之中,头顶青天。林峰点了几种串串、炒河粉、烤茄子、炸豆腐,又叫了一件啤酒。他请客。

  菜上桌前,林峰又开始道歉:“今天沈清风那事儿,我回去左思右想,著实对不住你。他可能是把你当成‘我的人’了。”

  王子虚拿啤酒瓶跟他浅碰一下:“你们的矛盾怎么闹到这地步的?只是因为争位子吗?”

  林峰叹了口气,说:“上次没跟你说明白。今天就随便聊聊,算是就著事儿下酒了。”

  “嗯,随便聊聊。”两人碰了一下,各自喝酒下肚,多少随意。

  林峰说:“这事儿跟马上要到来的文协换届有关。你知道吧?我老师,西河文协会长,李庭芳,下一届就不干了。”

  听到这个名字,抱著酒瓶的王子虚一愣:“李庭芳?哪个李庭芳?是那个李庭芳吗?”

  林峰张大嘴巴:“还有哪个李庭芳?就是那个李庭芳啊,你竟然不知道?”

  李庭芳这个名字,出没于现当代文学史的纸页间。她是现当代中国先锋文学代表作家,不止是文学,在影视、绘画等方面都颇有建树。文学史给她的评价是“奇女子”。

  那毕竟是改革开放之初的事了,奇女子也有老去的一天。王子虚以为她老人家早已作古,没想到居然就在本地。

  亲耳听到她的消息,让他惊讶万分,就如同万里外遥遥望见的雪山,一步之间到了眼前。

  王子虚问道:“李庭芳这种级别的作家,为什么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当文协会长?”

  林峰叹了口气:“是啊,以我老师的作品、资历,别说是省作协,在全国作协,那也能排上一把交椅。可是老人家生性淡泊名利,根本不在乎这个。她在东海有房,但她住不惯,便搬回老家,就在此地安居。

  “大领导沈剑秋跟她有故,你知道的,大领导这人重视文化教育,就把她请出山来坐镇文协,以作为西河文艺界的旗手和标杆,给我们西河做个文化榜样。老师也慷慨应允了。”

  王子虚心生敬佩。他问道:“李老师多大岁数了?”

  林峰道:“今年就七十了。她当了5年文协会长。伱想想,这么大岁数,就算有心扛旗也扛不动了。”

  王子虚点头:“所以下一任会长竞争激烈。”

  林峰仰天叹道:“老师一卸任,西河的文坛气势恐怕要十去其五。”

  王子虚问:“你是怎么认识李庭芳老师的?”

  谈到这个话题,林峰脸上冒出红光:

  “我之前默默无闻在西河当个小吏,但是心中始终有个文学梦。我一直不停给《西河文艺》投稿,退了再投、退了再投,骚扰得他们编辑部不胜其烦。

  “他们特地打电话给我说不要再投了,每个月一半的时间都在忙著给我退稿。我回他们说不用退稿,稿子不行直接扔到垃圾堆,我另外再投就是了。

  “可能是热情感动了李老师。她上任之初,就把我叫过去,问我是不是对文学很有热情,愿不愿意多跟她学习学习。这我当然答应啊。于是我就成了李老师的关门弟子。”

  王子虚衷心为他感到高兴,不由得在心中对比起自己,又感到自己性格太过矫情。也许他就是因为没有这种死缠烂打的精神,才一直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天明。

  他举起酒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敬林兄。”

  林峰也举起酒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子虚兄弟,你这么有才华,属于你的回响也一定会到来。”

  两人痛饮一口,林峰打了个酒嗝。服务员端著盘子走过来,说菜上齐了,用拇指指甲在菜单上划了几道。

  烤茄子油星点点,蒜蓉飘出富有侵略性的香味;豆腐炸至金黄,油润酥脆;羊肉串黑里透红,孜然包裹住膻味。两人一人抄起一根串,横放在嘴里,咀嚼起来酥脆弹牙,满口爆香。

  林峰擦擦嘴道:“于是我跟著老师开始学习写作。以前我就像个抓瞎的没头苍蝇,凭自己感觉乱撞,老师一指点,就看到门道了。

  “我没有什么天赋,我的天赋就是虚心好学,踏实肯干,老师让我读什么,我就读什么,慢慢有点文气了,老师就说你再投稿试试。

  “然后我的文章就能上《西河文艺》了,十投十中,甚至还能登到更高级别的杂志上。老师说,你就算是学出来了。”

  王子虚说:“你的精神和经历,都十分励志。干。”

  “干。”

  两人喝完一瓶,双双又起了一瓶。

  林峰说:“现在副会长的人选吧,基本就我和沈清风。论名望,我拍马都赶不上他,但论做事踏实,他还是不行。这几年的文协工作,很多都是我过手操办的,他基本不管事。”

  王子虚说:“你谦虚了。沈清风起来也没几年,他也是突然蹿红,营销上投入很大。刨开随波逐流的那点流量,他其实没剩多少东西。”

  林峰摇了摇头:“但谁能不在乎那些随波逐流的流量呢?”

  聊的事情深,酒的劲就越大。两人不知不觉间已有醉意,正在王子虚认真思考著林峰和文坛的事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王子虚?是你吗?”

  ……

  宁春宴手指有节奏地在键盘上敲击。

  她将手机放在电脑旁。房间里只有电扇和键盘的声音。

  她敲得入迷,嘴唇蠕动,念出纸上语句的同时,一串串字符也从键盘间流泻出来。

  手机发出震动。宁春宴退出心流状态,俯身去看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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