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谋天下 第912节
或许是因为跟老五李弘岁数相差悬殊的缘故,所以多年以来,李旦对于李弘一直有种莫名的敬畏跟崇拜。
两人之间整整相差了十岁,他还未出生李弘就已经是太子了,加上自他懂事儿以来,李弘要么就是率领军队在东征西讨,要么就是坐镇长安监国、处置朝政,这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从一开始就被种下了敬畏跟崇拜的种子。
从小就认为李弘是一个无所不能,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太子,也是下一任皇位的不二人选,所以心理上打小就接受了一切应该被李弘管束的事实,就像是伦理道德中的父子关系一样,从来都不用,也无从怀疑的铁律一般。
特别是老五一直也对他照顾有加,不论是学业上、生活上,还是自己搬出皇宫到王府一事儿上,老五都给了他莫大的照顾,有时候就像是一个父亲一样,一直对他呵护备至,尽到了一个真正的长兄如父的职责。
所以如此这么多年来下来,李旦对李弘一直都是又敬又怕,甚至很多时候,哪怕是李弘还未登基为帝的时候,他对李弘的敬畏都要多过于对李治的敬畏。
如今李弘当了皇帝,就像是成了一个豪门世家,或者是普通家庭的一家之主,所有的事情自然而然的由他说了算,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当弟弟的,只能是本能的听从兄长的安排跟决策。
“我还没有想好,我过来……就是想看看皇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听从皇兄差遣来的。”李旦来的一路上,压根儿没有想过对策,他过来,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听从李弘的派遣,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帮上老五什么忙。
看着李旦茫然以及有些惭愧的脸色,李弘只能是摇头苦笑起来,这些年李旦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太乙城上,对于朝堂之事儿自然是避之不及,加上太乙城的事情都是他真正想要做,而且极为喜欢的,所以朝堂上的事儿,在李旦的心中,就应该是李弘操心,然后有什么吩咐告诉自己就是了。
“看看这个。”李弘拿起桌面上的几份奏章,给李哲跟李旦一人递了几份说道。
“这……不合适吧?”李哲看着皇帝亲启的奏章,想接又不敢接,仿佛那奏章像是一块儿烧的红彤彤的炭火般,接过来便会立刻烫伤他们的手。
另外一边的李旦则是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地说道:“你还是说吧,有什么我能做到的,能帮你在五姓七望身上出口气的法子,你就直接告诉我,皇弟我虽然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
“这是李上金跟李素节给我的奏章,你们看看倒也是无妨的,我还能害了你们不成!”见李哲战战兢兢的接过了奏章,而李旦依然是摇头不接时,李弘瞪着眼睛对李旦说道。
最终两人还是在李弘的逼迫下,各自接过了几份奏章,在奏章的纸页发出轻微的响声,以及颤抖下很快的扫了一遍。
看两个人的神情,猜测着两个人差不多知晓奏章的内容后,李弘便缓缓地说道:“李素节跟李上金在咱们从长安陪父皇、母后启程不到半月后,就开始陆陆续续的上了这几份奏章,不过是把一些他们封地上的官员动向,及时的禀奏给了我,想必今日冒死直谏的官员中,就有他们封地的官员。如今你俩俱不在自己的封地,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就跟忘了自己的封地似的,也没有接到你们封地官员的奏章或者是密报,不得不说,你俩这王爷当的一点儿也不称职啊。”
“我都说了那封地于我可有可无,只要长安的府邸给我就行了,其他的我还真不在乎。”李哲把手里看完的奏章放在了李弘的近前,无所谓地说道。
“我都忘了自己还有封地了,自荒灾那年开始,我跟老七拨了府里大部分的银子赈灾后,记得灾情过后,我上奏章给皇兄了啊,说那些封地还请朝廷收回或者是代管啊。”李旦也放下了手里的奏章,推到了李弘的跟前,而后看着李弘小声地说道。
那时候各地都在受灾,李旦是把府里的银子拨给封地后,就开始与其他学子研究如何继续加快推广新作物了。
毕竟新作物的耐储藏性,以及产量都是比原有的作物高很多,而且还并不影响原有的作物种植,所以当时为了使大唐以后不再遭受荒灾时,百姓闹饥荒,他在尽了封地的本份后,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了,一来二去,荒灾过后,这件事情他也就抛在脑后了,还以为朝廷或者是皇兄已经代管他的封地了。
第914章 友情岁月
荒灾的那年,李旦拉着国子监的一些学子,以长安、洛阳等一些重要州府之地为中心,连同当地的官府,大力的向当地的百姓推广着那些可以帮他们以后度过荒灾的新作物。
但即便是当初百姓已经饿的面黄肌瘦、双眼呆滞、两腿发软,宁可吃食树叶、草根,哪怕是观音土的情况下,依然是有一部分当地的世家豪门,或者是当地官员明里暗里的阻挠着李旦的卖力推广。
在他们看来,这些样子古怪,从未见过的种子,就像是本身带着不详之气的物种,哪怕是李旦把新物种做出来的食物,当着众多百姓,以及官员和豪门世家的面大口大口的吃下去,依然是没有能够打消百姓心中,被官员以及豪门世家洗脑的疑虑。
也是从那时候起,李旦在心中哀叹百姓的愚昧,以及豪门世家的冥顽不化之时,彻底的认清楚了这些一项自诩为天下苍生福祉着想的豪门世家,其实是多么的让他感到憎恨。
也意识到了大唐江山虽然姓李,但要是真正的到达最底层,真正的说起对百姓的影响力,豪门世家的影响力,怕是比皇室要在百姓心目中大的多。
自那以后,他也没有少在李弘跟前抱怨这些豪门世家的冥顽不化,以及豪门世家在百姓心中的影响力,但他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其实心中还是充满了满满的无可奈何跟矛盾。
他不知道自己把这些对地方豪门世家的不满跟牢骚,说给皇兄听后,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是想要皇兄加大对地方豪门世家,五姓七望的压制?从而不使百姓受那些人的蒙骗?还是希望皇兄看到,豪门世家、五姓七望在百姓心中的影响力,意识到五姓七望根深蒂固的实力,从而能够与五姓七望之间的关系缓和一些,就算是为了大唐的江山或者是百姓。
那时的李旦风餐露宿、四处奔波,整个人都黑瘦了一圈,即便是如此,李旦依然是坚持着向地方百姓、官府推销着新作物的推广种植。
在李弘看来,当初李旦的行为,就像是上一世卖保险的一样,带着一群人,啃着面包就着白开水,就差挨家挨户的拿着新物种,以及新物种做成的吃食,向各家各户推销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依然还是让许多百姓见到新物种如同见到了妖魔鬼怪般,唯恐避之不及,惹上不详上身。
这一次的推广对李旦的打击是极大的,甚至说,李旦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当初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那些遗留的儒学大贤,但自从这一次后,回到长安后的李旦,甚至恨不得死谏李弘,请命把这些人全部驱除出国子监等,省的他们继续祸害下一代。
三兄弟当年可谓是真正的表现出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情形,就是当时的李治跟武媚,把三人的一切看在眼里,也是心中深感欣慰,他们二人也从来没有想到,皇室兄弟之间,竟然可以如此的同心协力。
这边李旦在推销“保险”,那边李哲则是在用热气球带着粮食想着翻山越岭,希望能够以最短的时间,以最低的代价把洛阳粮仓的粮食分送到各个州府,但一次次的热气球不稳定的工作特性,给他带来的打击,让李哲在失败之余,恨不得跳崖来发泄心中的无助。
那时李弘的两个兄弟在外四处奔波,拼了命的为他这个大唐新帝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他身处长安的大明宫内,同样是如坐针毡,如冬日里雪花一般的奏章,一封封的向他砸了过来,十道奏章中就有七八道奏章都是希望他能够祭天拜祖,甚至是下罪己诏来向苍天祈求风调雨顺。
三个人那时候没有一个能够好过,身处在不同的环境中,内心则是都在受着烈火烧灼一般的煎熬,不过好在,如今都已经熬了过来,不论是李旦还是李哲,对于封地的心思,自这一次荒灾大年的打击后,就变得毫不在乎了。
在他们心里,封地的得失远远不及皇兄治下的大唐江山重要,即便是当初封地避过了灾荒,对于他们来说,当时的心境也不会有任何的好受,毕竟,那时的大唐百姓过的太惨了。
“封地该是你们的还是你们的,就算是你们不想要了,我也想让朝廷收回,父皇跟母后倒是要同意呢,当初你俩的奏章在那个时候送了过来,那时我身处大明宫顶着朝廷众臣劝谏下罪己诏的压力,即便是这样,还被父皇跟母后叫到兴庆宫训斥了足足一个时辰,封地以后交由朝廷代管,但每年的该是你们的少不了你们的,户部这两年没钱,过几年给你们都补上。”李弘揉了揉额头,三人一旦说起那年的荒灾,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那……那现在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总不能真的关几天然后就把他们都放了吧?”李旦让宫女把李弘的茶水再次换了一遍,如今已经是深夜,李弘的茶水也是越来越浓。
李弘看着茶杯被李旦拿下去也没有反对,而是在桌面上的奏章中挑来挑去,最后拿到两份奏章递给了两人一人一份:“过几日等父皇这次的眩晕症好了后,你们便前往各自的封地吧,这里面是当初让你从国子监、弘文馆,以及崇文馆挑选的学子,地方官府层层递进后,就让这些人补最基础的缺吧,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科举一事儿,等到了科举之日时,再让他们回来参加科举便是。”
“这……这样合适吗?你完全可以下旨提前科举的时间……”
“来不及了,时间来不及,科举向来是朝廷大事儿,如此一来最起也得一个多月,总不能因为时间关系,而单独为他们开科举吧?”
“我明白了。”李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的封地上看来也有不少官员来到洛阳了,所以这些人便是……”
“不错,今日洛阳府尹递交的奏章上,你们两个的封地就有二十多人,加上李素节、李上金两人封地的人数,你们四人封地的官员,这一次前往洛阳冒死直谏的,就占了五十多人近六十人。”李弘叹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如此一来足以证明,以五姓七望为首的豪门勋贵,在举荐士子为官一途上,一直是有目的的在你们的封地做文章,所以这一次让你们回去,便是希望能够彻底的把你们封地处理干净,免得以后万一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被牵连进去。”
“好狠辣阴毒的手段啊,这要不是三皇兄李上金,四皇兄李素节早早向你递交了他们封地官员的动向,怕是这一次洛阳聚集的冒死直谏事件,三皇兄跟四皇兄必然会被牵连进来,从而让你在从严治罪这一事儿上,变得更加的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不得不考虑皇室参与的原因了。”李哲拳头捏的青筋暴起,他向来都是心里明白而不说出来,如今听到李弘一提醒,立刻明白刚才老五为何提及他们封地的原因了。
“他们也知道皇兄你向来袒护皇室宗亲,特别是三兄皇跟四皇兄,当年在你还是太子时,可是在你左右跟你做过很多事情,这一次封地的官员冒死直谏,虽然跟我们这些亲王并无多大的关系,但毕竟是我们亲王封地的官员参与了冒死直谏,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我们也在背后……尼玛,他们这是往死里坑我们几个啊!是想让我们皇家起内讧啊!”李旦胖乎乎的身材突然间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气呼呼地骂道。
李弘看着两个开了窍的皇弟,终于明白五姓七望为首的豪门勋贵的狠辣手段后,会心的笑了笑,而后用脚踢了踢李旦的小腿,示意他坐下,不必大动肝火。
“我还没有全部整理出来,但这件事情就足以说明,五姓七望为首的豪门勋贵,这一次可是做足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准备。既然他们以为这么多朝廷官员被牵扯进来,而且还有其他皇室宗亲被牵扯进来后,就能让我法外开恩,无法对他们加以惩戒,无法对他们进行严惩,只能是无奈的妥协他们死谏情况下,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全部罢免这些官员以及勋贵的爵位!”李弘语气很淡,但听在李旦跟李哲的耳朵里,却是感到一阵阵的心房颤抖。
“所有人?”李旦跟李哲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所有人加起来可就是五百多人了,这要是全部罢免,岂不是……这对于大唐来说,比一次成规模的造反都要引起的震动大啊,而且其往后的影响力,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对朝廷,对大唐,哪怕是对李弘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弊了。
“不错,是所有人。”李弘看着两个嘴巴张的大大的皇弟,坚定地说道。
他并没有告诉两人,在狄仁杰等人前往那艘画舫上密谈时,精卫已经把他们密谈的内容告诉了自己,而这也是他之所以有底气敢如此大规模罢免官员、废除勋贵爵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