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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59节

  上下同义、同文同轨、统一的世界观价值观、统一的道德评价、统一的丧葬方式……

  适也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先生怕是有生之年不能看到。第三次弭兵会盟,不可能成盟。”

  墨翟遥望着远处的篝火道:“我怎么能够不知道呢?只是明明知道,却依旧期待啊。”

  适咬牙道:“先生,弟子请您不要期待。昔日共工与祝融大战,您可想象。若如今只有一抔水、一举篝火,灭了也就灭了。可墨者却偏偏让火水分离,直至那火燃遍成为祝融、直至那水交汇成为共工,到时候谁又去做补不周山之石?”

  墨翟盯着适,看了许久,长叹道:“杀一人可利天下,我毫不犹豫。可杀万人可利天下,我会犹豫。你呢?适,杀十万人以利天下千万之众,你会犹豫吗?”

  适急忙道:“弟子没有那样的本事。”

  墨子大笑道:“你不会自己去杀,但却可以看着别人杀,但只要你觉得有利,你可能都不会去阻止。我说,这是幸事,好在你所认为的利,是利天下。至少现在看来,你所谓的利天下是对的。我只是忽然想起,若你当初想得到的利,不是利天下而是权天下,你会怎么做?”

  适坦然道:“自然还是成为墨者。因为我不是贵族出身,所以我就算想权天下,也只能跻身墨者。胜绰可以因为你一句话成为田项子牛的家臣,有师兄可以因为您的一句话成为郑的上卿,我想这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先生,您死后,只怕并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其余的弟子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以您的睿智,这个问题您早就想过。”

  墨子微笑,淡然道:“是的,我想过。但我不怕了。”

  适也笑道:“是的。你其实并不笃信鬼神,所以曾经才会这样想。而您希望的鬼神,只是为了监督天下。我想,当墨者出现七悟害、出现选巨子的种种规矩、明确了天志、明确了建成乐土之后,您便不怕了。”

  墨子笑而不答,既不说自己信,也不说自己不信,但不答便是回答。

  说话间,有墨者自城下登城,将那边城墙上的事复述了一遍,公造冶慨叹一声,摇头道:“先生,这样的人可以算是义士吗?”

  墨子称赞道:“算是的。算是的。只是终究是小义,而非大义啊。这人是很好的,他若是信了墨者的义,自然也会为利天下死不旋踵。”

  适也道:“这便如男女之爱,旁人看来若一女子陷于其中而不可脱,或会期待这不可脱之人是自己。可旁人期待的,到底是这女子,还是这份不可脱之情呢?”

  “若因为不可脱之情而恋于女子,女子答应,那便没有那份不可脱之情。终究,还是要弄清楚要什么吧?”

  他在小心地提醒着巨子和身边的人,不要寄希望于墨者极端纯净,不要那么严苛地控制加入墨者的人数,而是适当地放低一些要求。

  墨者到底是要做一个极为纯净的、自我枯极的组织?还是放宽要求,趁着围城战结束后的威望无两,收一些不那么纯净不那么自苦的人加入?

  众人闻弦而知雅意,也因为如今墨者的人数太少,再这么要求纯洁性,恐怕真的就难以做到利天下之愿。

第一九九章 阵整亦恐虚实扰(一)

  墨子心知,适刚才谈及鬼神监督和制度规矩的问题,也是在说这个事,沉默思索,考虑适的这些隐约的话,终究没有说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又看着外面篝火,许久言道:“此事先不提,如今楚人必与城内有应,我看明日便可派那些人出城一战。”

  “若楚人有什么计划,正好可以打乱他们,也好为我们争取时间。”

  “再者也为日后事做好充足准备,知晓楚人的调动、反应种种。”

  “城内……一切照旧。墨者戒备小心,反正明日墨者不出战,一旦城内有变,则可弹压。”

  适道:“楚人必不知道我们准备先派城内人出城试探,倒是不必多虑。若是城内有事,也必然是我们墨者均无力阻止的时候。”

  “先生,商丘虽看似有萧墙之祸,但却未必是坏事。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提一句,咱们不是为了守商丘而守商丘,而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利天下。”

  “希望先生与诸君能够时刻牢记这一点,这非是寻常事。”

  墨子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事终究还要再商量。”

  适道:“这事就算商量,也必须提前制定出章程,一旦有事,便可实行。先生,我只是想说,若我制出什么章程,非是我乐于如此,而是料敌于先。”

  墨子笑道:“这我可以分辨。明日之事,你需在城头观看,观看楚人动静、营地、时间……且先去睡。”

  适行礼拜别,也不停留,下了城墙离开。

  待适离开后,公造冶问道:“先生,适的许多话,与您并不一样,但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墨者。您……您是这样想的吗?”

  墨子看着身边的那几人,缓缓说道:“我墨家重鬼神,所为的就是希望人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以至天帝可以监察天下。”

  “那倘若真有鬼神,一个人本心极坏,却因为担忧鬼神的降祸而不得不利天下、兼爱众人……那么他便是可以利天下的,否则我们为什么又要有鬼神之说呢?”

  公造冶略微有些紧张,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适的心思……未必是初心?”

  墨子大笑道:“传闻比干之心有七窍,那需要挖出来才能看到。可挖出心人是要死的啊。本心……很重要吗?若墨者只求本心利天下之人,那又何必要有鬼神之说?”

  “适提及的那些规矩、天志,教化的民智,本身就是一种鬼神啊。他和我……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祭祀的鬼神不同罢了。”

  公造冶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拜谢道:“先生的话,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的鬼神,并不是那些人所认为的鬼神。”

  墨子迎风而立,许久才道:“你说得对。马起名为牛,愚昧者以为这就是牛,实则却还是马。”

  说完这些,年迈的墨子扶了扶腰间的剑,与一众弟子下了城墙。

  ……

  次日,下午。

  太阳还未落山,但马上就要黄昏。

  适带着许多人,站在了城门高楼之上,旁边准备了各种规矩、水漏等等工具,遥望着楚人的营地。

  这一次出击,只是为了虚张声势,也是为了让楚人轻视,所以适对于这一次出击的战果根本不在意。

  即便那些集结起来的士个人能力都很强,也算是精兵,而且大多都是自小进行脱产训练的武士,不过很难取得什么战果。

  他们可以列阵,但是很难维持,而且很可能杀的兴起不听命令。

  他们也可以冲阵,但是指望他们完成穿阵攻击的任务则完全就是妄想。

  如今就是想办法让楚人难以捉摸透墨者的意向,也是为了想办法看看楚军被袭击时的反应。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天色还不黑,但又不可能车战,夜晚即将到来,正好可以给楚人造成极大的混乱不安,又不至于被楚人趁势反击。

  战车在平原上是无可取代的,即便那些自小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在没有练习专门的方阵之前,也难以阻挡战车的冲击。

  甚至,适甚至盼着这些出击的人会楚人轻易击溃,这样才能助长楚人的骄纵之心。

  城墙下,百余人身穿数层皮甲,腰间佩剑,没有带弓箭,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公孙泽抚摸着自己的佩剑,并不紧张,也不惊慌,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命令。

  那些曾经不满的士,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肝脑涂地,但也不会在众目之下做出怯懦的举动。

  终究,他们还有着士的骄傲。

  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尤其是在众士的面前,更不可能露出丝毫的怯懦之色,否则活着也没有意思。

  之前高唱《北山》以示不满,此时不满已经宣泄,又聚集在一处,实在难以再发牢骚。

  这些人的皮甲之上,手臂都缠着特殊的布带。

  《墨子、号令》中便提到,夜战混乱,自己一方一定要做好敌我识别,一定要在手臂上缠上束带,以免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

  出城的目的,也没有和这些人完全讲清楚,而是一直告诉他们就是为了袭扰楚军让楚军戒备,这样就能减少楚人割麦的速度,减少楚人割麦的数量。

  虽说这些人中大部分的家属都被扣留在城内秘密看押,但这种看押也只能保证他们不会主动投敌,一旦被俘那就很难保证了,而且被俘也不会屠戮他们的妻子家人。

  这一次算是把这些人用到了极致,因为他们在墨者的计划中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若是穿阵攻击的时候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只会坏事,并不会增加丝毫的力量。

  城墙边的小侧门旁,在那里守门的墨者正在静静等待着时机,以便打开侧小门,让这些人出城袭扰。

  城外,已经围城许久的楚军有些懈怠。从围城开始,城内一直没有主动出击,而且靠近城墙的时候,城上往往会说一些揭露楚王家族内部狗血之事的事情,因而楚人很少再派人前往城墙附近叫骂。

  叫骂无用,若是派徒卒,城上就会宣扬一些让贵族和王公大为光火的内容。

  若是派士或贵族,则城头又会添油加醋地说楚王王族的那些破事,每一天都会变着花样。

  本来这些事就不少,适又是个善于添油加醋的,那些喜闻乐见的肮脏事王宫之内极多,可以保证每一天都不重样。

  至于城上那些喊话之人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或许一个月前楚王不会在意,但是现在却在意的厉害。

  在贵族和楚王看来,宁可退后围城,只要让城内不能出来就行,不能再离那么近了。

  军营中已经开始流传一些古怪的言论,这些言论即便封禁,也依旧每天都在传播。

  城头那些喊话之人也越发纯熟。

  从一开始的喊话、到后来的释放被俘楚人,这一连串的准备,就是为了逼楚人让出空间,让出城内随时可以出城袭扰的空间。

  待夕阳将坠未坠,而东边已有月亮升起的时候,守在侧门旁的墨者终于等来了命令。

  悄悄打开了侧小门,集结在一起的百余名士,各持武器,在三名墨者的带领下悄悄出了城。

  出了城走了数步,公孙泽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城头站着的适,心中暗叹:“今日若不死战,必叫此人笑话。他不出城野战,自有理由,我不能反驳。今日出战,必不能惜命!”

第二零零章 阵整亦恐虚实扰(二)

  楚军的篝火将将升腾起烟尘,傍晚并不算太过阴暗,但是作为此时战争主力的战车已经不能出动。

  公孙泽等人随着领头的墨者悄悄靠前,禁止发声,以免惊动楚人。

  这种夜袭公孙泽还是第一次做,按说以他所认为的战争,就该是堂堂正正之阵,战车比试,不攻城略地,只维护礼制。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底线随着时代的变化也在不断改变,对于这场明显不是堂堂正正之阵的夜袭,并不像那些其余事一样极端反对。

  时代变了。

  公孙泽心中还是更喜欢几十年前的战争方式。

  当年晋楚围绕着宋、郑两国展开过数次战斗,而那时候的战斗还有些礼的气质。

  两棠之战,楚人虽然先用了计谋假装与晋求和,但决战的整体过程至今仍被公孙泽津津乐道,以为那才是应有的战争。

  当年楚人先是派许伯、乐伯、摄叔驾单车向晋军挑战,三人一车,耀武扬威。

  逼近晋军后,车右摄叔跳进军垒,杀一人取其左耳,生俘一人而还。

  楚人声势大振,晋人派军追杀这一辆战车,乐伯眼看逃不掉,正好野地里惊出一头麋鹿,乐伯引弓射之,跳下战车取了麋鹿,献给了追杀他们的晋将军鲍葵。

  鲍葵得麋鹿,大家都是贵族,该讲的礼仪还是要讲,于是下令停止追击。

  这其中满满的贵族精神,楚人以单车挑战的时候,晋人也没有用一些“无耻”的战术摧毁战车;追击的时候靠着贵族精神楚人的战车也逃了回去。

  只是这些事才过去不久,而如今天下已经罕有人再打这样的仗了。

  公孙泽暗想,当时已算是礼崩乐坏,如今却是已经无礼无乐了。

  东边升起的月亮将四周染成一抹诡异的亮白,旁边有人轻声咳嗽,公孙泽暗笑。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曾这样咳嗽过,嘴里觉得有些干燥,怎么也攒不出唾沫。

  又似乎不喜欢这种安静,所以想要轻声咳嗽发出一点声音,来确定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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