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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00节

  “咱们下去堵截他们?”

  有人提议一句,庶轻王看了看山下的地形,想到之前学习过程中学到的奔逃之策,知道山下的那条小路正是逃亡的必经之路。

  于是他持矛起身道:“那咱们就蹲伏在草丛之中,待他们靠近,穿刺马匹。马若受伤,他们想逃也不容易,说不准咱们还能抓一个越人的贵族呢!”

  众人既然推选他为头目,便遵从了命令,沿着山坡的草丛溜到山下。

  六名墨者和庶轻王,以及两个司马长,各持长矛蹲伏在前面。

  剩余人蹲伏在两侧,待墨者出面捅伤了越人的马匹,他们再一拥而上。

  众人蹲伏下来,静静等待。

  ……

  越王翳的御手策马狂奔,越王翳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之前义师骑兵的突击,彻底让那两千君子军溃散。

  三百人冲击两千,原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士无战心,争相逃散,骑兵一冲,贵族又争先逃亡,竟成了这样的局面。

  来的时候,信心满满,四万多大军,六千君子,汹汹之势只望一战而定,入滕而食。

  逃的时候,颓废绝望,身边只有四辆战车,几辆乘车,还有几名贵族甲士,再无多人。

  身后的战况已经不需要去想,结果显而易见,越王翳心中慌乱,之前战场上失败的必死之心,已经化为回去之后把儿子和弟弟都杀光的决断,此时又涌出了生的希望,因而不住的回头张望,生怕义师的骑兵追上。

  驾车而逃,此时已经顾不得感慨失败,也顾不得战车颠簸。驾车的御手已经将马匹抽出了血,几只马蝇牛虻嗅到的鲜血的味道,蜂拥而至。

  若是以往,以御手之术,免不得要抖一下手腕将那些嗡嗡飞舞的牛虻从空中抽落,然而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心思?

  有潡水阻拦,上面又有荆河,想要逃回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退逃到糜邑,这是一座小邑,隶属于费国,退到哪里便可以换上几匹马。

  越王翳心中盘算着,计算退入城内也不敢停留,墨家义师的攻城手段他已见过,如今只能趁着消息还未传回琅琊,先行逃回,纠集留在琅琊的亲信发动“政变”,趁夜杀死儿子和弟弟,万万不能让自己大败而归的消息传递出去。

  只不过身边跟随他逃亡的这几个人可信吗?如果不可信,是不是需要再许诺一些利益封地?否则的话,这些人的支持很难保证,君子军覆灭,他这个越王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政治资本。

  车轮旋转,他思考的也更快,可忽然间就听到马匹嘶鸣一声,接着原本平稳的马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越王翳惊抬己头,眼前一黑,前面的草丛中窜出了七八人,嚎叫着不惜性命悍不畏死地举着长矛朝着马匹刺来……

第三八八章 政行百里谋万域(一)

  庶轻王不知道车上的人是越王,只是猜测这车上是个越国的贵族,大人物。

  他见过大人物,比如楚王。

  所以心中既没有要俘获一名大贵族的兴奋,也没有出于血统身份数百年积累下的对贵族的恐慌。

  他只是在尽一名义师墨者的责任。

  长矛撑在地上,斜斜地刺向奔驰的骏马,驷马的冲击力极大,矛杆应声而断。

  留着血恐慌的骏马朝着庶轻王狠狠地撞了过去,仿佛是沛县铁匠的大锤砸向了胸口,巨力之下向后猛倒,眼前一黑,脑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有刀子割在肺里。

  “肋骨好像断了。”

  他呼出一口气,咬着牙又吸了一口,胸腔的起伏带来的是无尽的痛楚,耳边传来一阵阵厮杀声,庶轻王用力歪了一下头,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的眼前有些黑,但能看到那个背影手中的铜剑极长。

  铜剑不能做的很长,会断,所以剑越长,身份越高。

  庶轻王见过楚王的佩剑,也熟悉墨者的佩剑,知道这样的长剑不是义师的标配,明白那是敌人。

  这个敌人的剑术极高,脚下已经躺倒了三个人,庶轻王从衣服上判断那是自己的伙伴。

  于是他用尽全力站起来,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胸口的剧痛让他无法呼吸。

  可他还是强忍着痛,抽出了自己的短剑,在前面那个人奋力隔开一人的长矛时,庶轻王把所有的力气用在了腿上。

  猛力向前一蹬,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起下一步。

  最后的一步,他扑倒了那个持长剑的人背后,身体相碰,胸前断裂的肋骨再一次让他的牙紧咬在一起。

  左手勒住了那个持长剑之人的脖子,右手的短剑抵在了脖颈之前,想要用沛县的土语冲着旁边还在厮杀的敌人喊一声“谁动我就弄死他”,可这一句也没有喊出,就觉得胸前剧痛,似要晕厥。

  晕厥之前,他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声,仍旧在想……是战车?还是义师的骑兵?

  ……

  战场上,一个压缩之后的口袋已经完成,剩余的越人突围不出,被挤压在越发狭小的空间内。

  等到大炮开始朝着密集的越人轰击后,越人连逃走的欲望都丧失了,很多人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傻傻地站在那里,扔掉了武器。

  大局已定。

  适骑在马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三个月前开始诱骗越王逼他野战,再到战场上阵型对抗,诱骗越人在靠近潡水一侧展开,再到最后的包围成功,适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猛跳过多少次。

  四万多越人已经全数溃败,除了最开始被第七旅驱逐出战场的那些,以及最后跟随越王逃窜的那一些,剩余的全都被围困在义师的包围中。

  一场利用机动优势的围歼战,适犯了很多错,但最终凭借义师远胜于越人农兵的素质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笨且呆,错过的很多战场的时机,甚至于右翼差点崩溃,因为越人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计划来,可最后胜利的还是义师。

  身边的传令兵看着已经大获全胜的战场,感慨万千地说道:“适,一场大胜。”

  适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是啊,一场大胜。”

  想了想,又道:“平庸之将,善战之兵。这是军制的胜利,决胜在战场之外。”

  那传令兵想了一下,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战胜于朝廷?”

  适点点头,点头道:“算是吧。嗯……就是。”

  正要解释一番,几名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传令兵皱眉道:“这样跑,马要受不了的……”

  嘀咕几声,那几名完全不惜马匹的骑兵冲到了适的身前,喘息了几声,为首的那人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庶……庶轻王……又俘获了一个王!”

  适反应了一刻,忍不住大笑道:“自此之后,庶民亦可轻王侯!”

  ……

  夜里,城寨内。

  油灯点起,时不时传来伤兵被烈酒清洗伤口的惨叫声,忙碌的、穿着巫祝服饰的女人跑来跑去,那些刚刚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精壮汉子却不敢挡住这些女人的路,她们都是医者。

  大战已经结束,以义师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越人被杀八千,两万八千人投降被俘,剩余的逃走了一些,还有一些跳河被淹死或者靠着在高超的游水技术逃到了潡水对岸。

  义师阵亡两千余,右翼的四个旅阵亡人数最多,但除了三个连队因为擅自冲锋等问题被全灭之外,剩余的建制全在,而且已经见过了血,假以时日恢复过来,便是一支强军。

  战场的事,自有专门的人清点。

  适、公造冶等人,正在一间屋内,几名传令兵就在外面等待。

  适借着油灯,正在起草一份建议,这份建议是以这场大胜的结果为基础的。

  越人君子军覆灭,越王被俘,大量的贵族被抓或是阵亡,这简直是超乎了之前最好的估计。

  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而战果决定了今后的走向。

  纸上,适用一支削出了尖头的鹅毛蘸签奋笔疾书。

  前面的内容,是这一仗的结果,以及一些军事层面上的建议:比如增加骑兵的比例,按照右翼那几旅的样式将步卒改制等等。

  军事层面之后,则是最大限度地借助这次战果的后续准备。

  “此一战,越王被俘,越人多有弑君的传统,我们也曾知晓越人那边的一些情况。”

  “故而,我认为,越王翳被俘,越国必然内乱,这对我们而言是个极佳的机会。”

  “当然,这个机会不是占据琅琊。一则我们缺乏足够的墨者,用以实行在沛地这样的政治,而且越人不服必然叛乱。二则会让天下诸侯震动侧目,太过招摇。”

  “越国失败,齐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不能够赶走越人,却让齐田染指泗上。”

  “但如果放任越国内乱,又值此大败,齐国田氏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需要一个……放弃泗上的越国,但暂时不能够承受一个全面南逃放弃琅琊的越国。”

  “越国战败,齐国的局面也向南打开,这必然是三晋所不愿看到的。”

  “晋楚相争,我始终认为晋国会获胜,因为战胜于朝廷,魏已变法,楚封君太重,必不能胜。”

  “所以,如今越王被俘,需要立刻利用我们在巨城大邑的据点,将潡水一战的消息传递出去。”

  “三晋希望有一个能够在南面压制齐国的越国。”

  “齐国田氏需要一场胜利获得威望。”

  “越王面临着国内政变,他这个越王的位置岌岌可危。”

  “越王的兄弟儿子,可能也需要更多的外部支持,甚至可能与齐国媾和或者放弃琅琊。”

  “楚国……十年之内恐不能再入中原,遑论泗上。”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时间消化掉泗水七国。”

  “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继续喊‘弭兵’的口号,占据天下大义之高。”

  “现在各国尚未知晓消息,我们应该迅速派人出面与各国磋商,面见各国君王。”

  “争取达成一场会盟,由魏人出面,他们乐见于一个继续在琅琊的越国,所以我们要以弭兵为名,争取这场会盟。”

  “其一,魏、韩、墨家、齐、越,会盟。越国归还建阳、巨陵两城,归还被俘获的齐人奴隶,将此功劳让于田氏,我们是调停者。田氏现在需要的是名声,此时尚不是越人的土地。”

  “其二,魏、韩、墨家、齐、越,会盟。齐越弭兵,墨者做中间调停者,在齐越边境帮助修建堡垒。由魏、韩出面给田氏施压,保证越国的都城尚在琅琊。”

  “其三,我们等待越国政变后,魏、韩、墨家支持越王翳复位,我们可以释放被我们俘获的越人士卒。由魏、韩出面做保,让越王翳承认放弃泗上。”

  “其四,四国与我们会盟,承认滕、郯、缯、祝其、钟吾、向等九国复国,但由墨家帮助行政。”

  “其五,其复国九国,与邹、邳、费、倪、薛等六国,共十五国,以成泗水非攻同盟。并且获得魏、韩、齐、越的承认,非攻非战。”

  “其六,趁此机会,动用我们的一些秘密墨者,借此大胜,前往赵地,最好是赵地本地的墨者。魏楚相争,数年之内必见分晓,宋国询政院已近十年,乱局将现;郑国分裂已成定局,魏韩战胜楚国,郑国必是下个目标。然而一旦郑地事完成,魏楚争雄魏国获胜,那么魏国可能会把目标盯住泗上诸国。”

  “赵侯新薨,其弟即位,必亲魏以固其位。赵籍有子,可遣秘密墨者入赵,接触赵籍之子,力争在我们消化了泗水十五国非攻同盟后,有时间解决宋地之事时,魏国的目光放在赵国继承权问题上。”

  “其七,表面上疏远楚国,但同时将潡水之战的消息尽快送往楚国,若楚国战败于大梁,必来相求,与当年我们求请楚人弭兵的局面大为不同,主动权在我等。”

  “以上七点,需快,且要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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