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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32节

  “只不过,他们知晓天志,懂得方法,知晓说知推理之术,于是可以更容易分辨对错。”

  “那你说,从我们的道义上讲,马奶的想法有没有错?仅仅从道义上。”

  庶俘芈低头沉思片刻,回道:“仅从道义上,那是没有错的。”

  索卢参点头称是,微笑道:“就像是当年你父亲擒获越王翳那一战之前,咱们墨家的那次争论一样。是北上中原弭兵?还是先利泗上代行其政?”

  “从道义上讲,都对。当从道义上讲都对的时候,那就要讲一些功利和现实。”

  “墨家若无泗上,天下可能弭兵?”

  庶俘芈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回道:“不会。如之前虽有道理,但是王公贵族并不听。泗上存,则天下便可能用墨家的道义。泗上不存,墨者皆为弭兵而死于中原,那么数百年内可能君王贵族会焚毁墨家的言论……”

  索卢参大笑道:“是啊。是这样的道理啊。所以,草原的事,并不是草原的事。草原的事,取决于中土中原。”

  “若中土中原,定于一而用墨家之义,草原部落又能如何?他们若不遵从墨家的道义,以为这是普天下适用的,那难道是可以的吗?”

  “若中土中原,并没有定于一而且墨家消亡,草原部落又能如何?你说,就如魏赵相争,魏国会不会重金贿林胡娄烦,让他们进攻赵国?”

  “这与当年泗上之事是一样的。事情总要解决,但要讲方法。草原之于中土,取决于中土,不取决于草原。”

  “你可以明白吗?”

  庶俘芈想了许久,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索卢参又说了一些别的,这些道理他这个层次的墨者是可以很容易理顺的,和庶俘芈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交流也是愉快的。

  时间过得飞快,庶俘芈告辞之后,索卢参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了一些东西。

  之前庶俘芈说的那些事,他可以解释清楚,但是着却也暴露出来高柳这边宣义部并没有将这件事重视,忽略了一部分胡人底层出身的人的想法。

  这件事对于泗上来的、赵国逃奴之类的人,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草原的生活和农耕的他们完全不同。

  但是对于那些胡人底层出身的人而言,却不能够不说清楚。这些胡人底层深知那些苦难,也因为墨家的那些宣传才加入了墨家,这些最优秀的一部分立志于推翻草原上的那些不合理,所以必须解释清楚,说明情况。

第二十章 书理

  索卢参将这些东西写好之后,一式两份,一份送到了屈将那边,一份自己保留要带回泗上。

  这件事后不久,这边的宣义部终于有所行动,进行了一次解释,并且迅速组织各个小组进行传达讨论。

  不久之后,索卢参带着那些从西方返回的人,赶着装满了书籍的马车,连同马奶等一批调任到泗上的年轻人,以及咬出了阙与君的那些俘虏,一同南下,经邯郸返回泗上。

  庶俘芈留在了高柳,成为了一支步骑士连队的连长,新一年补充进来的新兵也开始正式入列训练,基本上每天都在抓训练的事,有时候也能听到一些从草原归来的队伍说起姐姐她们在那边的事。

  看起来一切如常,只不过就是训练的更加严格,不久之后一支工兵队伍从南方来到了高柳,开始在这里组建挖掘城墙、埋火药之类的事。

  新一年从泗上赶来的新的年轻军官们,也在不久之后抵达报道,开始充任一些司马长之类的低级军官。

  这些看似寻常的事情,逐渐变得不再寻常,宣义部开始宣传一些和草原无关的事,尤其是阙与君参与走私违禁品、阙与君与公子朝之间的关系之类的传闻,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高柳传播。

  ……

  两月之后,索卢参等人已经行至赵国的巨鹿泽附近,此时大泽尚存,尚未干涸,极为广阔,水草丰美,正是此时天下九泽之一。

  这正是唐尧让位于舜、夏禹疏九河、分九州旧迹之地。近漳水、滏水、洺水、湡水、虢水、洚水、澧水、泜水、泲水,九水汇于此。

  浩渺波烟间,一处广阔的村社就在大泽附近的丰腴地上,这正是墨家从泗上转运人员、马匹、商品的一处驿站。

  索卢参这一次南归,走的正是墨家平日转运马匹的道路,从已经被灭但依旧混乱的中山国和燕国相近的地方,正有一条每隔百里就有一处歇脚点的秘密路径。

  到了巨鹿后,向西可以抵达邯郸,向南可以过河水,经齐国到菏泽,再从菏泽沿着菏水泗水而到泗上。

  墨家以半公开的身份在沿途经营,组织耕种收购粮食作为沿途转运马匹的饲料,从而将北境的马匹和南部的茶叶丝绸等远远不断地交易。

  这条贸易路线是公开的,但大部分都是些三不管的地方,各国基本都没有完成变法,集权程度很低,和封地的贵族搞好关系,很多事都可以解决。

  巨鹿泽这一处好地,正是墨家从赵国转运马匹的中转站,这里经营的也很不错,附近的村社种植了不少的马匹吃用的粮食,每年可以转运两千匹马。

  索卢参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迅速转向前往邯郸,将要引爆一场很可能波及到赵、魏、韩、齐等中原诸国的大事。

  坐在马车上,索卢参却没有在想赵国的那些可能要发生的事,而是在读一本墨子去世之后一年出版的《墨经》,正读到一段趣事,忍不住笑起来。

  上面说道: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弦唐子见而怪之,曰:“吾夫子教公尚过曰:‘揣曲直而已。’今夫子载书甚多,何有也?”子墨子曰:同归之物,信有误者。然而民听不钧,是以书多也。今若过之心者,数逆于精微。同归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书也。而子何怪焉?

  索卢参看到这段话,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些书,忍不住想到当年夫子和子墨子一同游历时的样子。

  那时候还没有纸张,只有竹简木简,子墨子那时候有整整四车的书。

  可那些书,如今变为纸张编纂的书,却只有薄薄的几册,自己如今带回来的这四车书,若要放在那木简存在的时代,恐怕得有四百车甚至一千车。

  索卢参心想,子墨子已逝,适的话到底还是实现了。如今子墨子走入草帛之内,化身万千,如今弟子的数量已经远胜仲尼之三千,墨家已然是天下显学之首,想来子墨子也会欣慰。

  又想,若是如今没有纸张,自己从极西之地带回的这些书,可要抄写多少竹简?又需要多少人搬运?

  想到这个有趣的事,索卢参心情好了许多,埋头继续看着那本适等人编纂的《墨经》,揣摩着墨子和弦唐子的那场对话。

  公尚过去世的时候,索卢参还没有加入墨家,但是公尚过的名字他却早就知道。

  那是一个可以让墨子认为“同归之物,已知其要,无需再读书”的人物。这个小故事,说的就是弦唐子问墨子,说先生你当初跟公尚过说,书不过用来衡量是非曲直罢了,你怎么还看这么多的书?墨子告诉弦唐子,说公尚过这样的人啊,心对于事理已达到了洞察精微。对于殊途同归的天下事物,已知道切要合理之处,因此就不用书教育了。

  索卢参提起笔,揣摩着这个故事,提笔在一本批注理解上写道:“同归之物,既知其要……这个要,是什么呢?”

  “如勾三股四弦五,其要就是勾的平方加股的平方,等于弦的平方。子墨子所说的那些书,是诸如勾股三四五、六八十、八十五十七等数。而要,则是其中的本源,所以说天下同归之物,只要知其要,便可解,无需再看那些列举的书。这是一种解释。”

  “另如适所说的方法,而书是结论。或者说,是子墨子所言的推理、说知之术。如当年在沛县所作的种麦田,阳光、雨水、温度、麦种、土地尽数相同,而唯独粪肥施与不施,这是一种。另如子墨子所言的窗外色与窗内色同,而知道窗外色就可以推论出窗内色……”

  “只是,方法虽知,但结论却是先贤众人之力得出的。这样的书,除非全都记下了,否则不可不读。若不然纵然知晓方法,可是人世如白驹过隙,不能够在生前都推论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同归之物、既知其要的含义。其中的类比内涵,不可不察。”

  “说知推理之术,天下皆同。如我在极西之地,遇一人名为德谟克利特,他言万物乃原子组成,只是有人却问:若一物均匀,长短所含的原子都是相同的,那么若是构成矩三角形,两边各为一,那么斜边的原子数是多少呢?如果这个数,是存在但却没有道理的,那么原子到底是不是紧密而可以最终分割的呢?如根号二个原子,到底是多少呢?这不能证明此人说的原子的想法不对,只能说明他想的一些是不能解决这个疑惑的,尚需修正,因为按他此时的想法,推理会出现谬误。”

  索卢参写到这里,忍不住想到如今在泗上,已经基本是下一任巨子的适,心想这几年他又弄出些什么东西呢?他的两位夫子,难道真的去过极西之地吗?

  遐想中,马车忽然停顿,马车外马奶骑马走到车外,说道:“有人在前面,询问咱们是否就是咱们……”

  索卢参笑道:“去询问一下,应该就是公子章来迎接我们的人。”

  车队之前,百余人骑马乘车,派人远远询问,以作迎接之态。

  之前索卢参已经派人通知了公子章那边的人,就是为了引公子章派人前来迎接。

  这百余人,正是公子章派来的,相迎于此地,就是为了表示公子章的态度,以争取墨家作为盟友的支持。

  百余人中,不乏赵国贵族,也混有一些身份特殊保密的墨者。

  不管身份如何,公子章既然有令,那这一次迎接也就要做足姿态。再者如今墨家在泗上风生水起,已然是天下争端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连越国这样的蛮国当年都能够称霸为伯,力量这东西有时候的确可以带来尊重。

  这些人姿态恭谨,名义上是为了迎接从几万里之外归来的索卢参,这也算是一件大事……

  尤其对于赵国而言,这是一件大事。

  因为很多年前那本伪作的《穆天子传》已经在天下传播,成为了《穆天子传》的正式版本。这是李鬼在李逵小时候就杀了李逵改名为李逵的故事,所以这就是唯一正式的《穆天子传》。

  为穆天子驾车的,是造父。

  造父是赵国的祖先。

  造父和穆天子去过西王母之国。

  索卢参说自己真的去了西王母之国,然后从那里返回了。

  索卢参说,自己真的见到了高高的金字塔陵墓、看到了当年阻拦了穆天子的那头问早四腿中午二腿晚上三腿的狮身人面怪物,也看到了那里的贵族也驾车且赛车,以为造父之遗风云云。

  穆天子之八骏中,有名驹赤骥,而索卢参七年前确实先行让人从西方荒原中先行返回,送回来几匹上等的血色马匹。

  《穆天子传》一书,在秦、赵大为流行,毕竟里面记载了他们祖先的故事,说起来颜面有光,尤其是索卢参证明真有那样一个国度,这就让造父的功劳更加显著。

  当然,公子章不会是仅仅因为这件事,就派人来迎接索卢参等人。

  因为赵烈侯赵籍死前,知道天下纷争,赵国新立想要立足,国人肯定会拥立自己的弟弟。而作为儿子的赵章,那时年幼,赵籍将邯郸作为赵章的封地,以此让赵章依旧有一定的势力,一旦有贵族支持就能上位。

  而邯郸,有铁矿。

  墨家在邯郸开矿,邯郸这几年已经成为赵国的冶铁中心,更是各大商人云集之地,此时虽非都城,但已经成为赵国的新兴大城。

第二十一章 邯郸

  仅此一事,已经足够让公子章如此重视,更况于墨家本身的军力、财力、贷款以及在高柳一带的军事力量。

  他的堂弟公子朝找的靠山是魏国,魏国现在如日中天之时,当真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公子章也需要更多的支持来对抗可能的威胁。

  这行人行至此处既是来迎接索卢参的,也是为了阙与君的事,在公子章看来,这正是趁着叔叔病重的时候收拾自己堂弟的一个契机。

  烈侯赵籍死后,公仲连的改革依旧继续进行,国内的许多大臣都是在烈侯时代提拔起来以对抗日渐发展的公族的。

  这是一支很强势的力量,他们支持公子章即位。

  在这个变革、且因为墨家这几年技术传播导致变革加速的年代,继承权之争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贵族之间的争夺,而是牵扯到变法派和守旧派之争。

  如今天下任何一国,只要变法,必要损害旧贵族的利益。

  要对抗旧贵族,也就导致士阶层崛起分权,同时士阶层又需要加强王权来对抗旧贵族。

  当年赵籍尚在的时候,任用公仲连改革,在死前也与公仲连等人密谈许久,那时候公子章上前年幼,便开始为公子章准备将来的执政班底。

  周天子有庶子官之职,用来教育诸侯卿大夫。

  三晋则有中庶子,太子、公子、相国甚至于君侯,皆有中庶子。

  如今前来迎接索卢参的,正是公子章的中庶子,乃是赵人,正是公仲连改革之后,由荀欣推荐的。荀欣作为中尉,有举荐人才的义务和权力,这一点正可以一直维持着公子章手下有一支不错的班底。

  公子章的中庶子姓徐,非是与周天子作对的徐偃王伯益之后一系,而是当年三监之乱迁到鲁国的殷商六裔之后,单名一个益字。

  在世卿贵族和士阶层开始争夺权力的时候,纸张和印刷术也已经从泗上开始在各地传播,因而像是赵国这种“中尉举荐人才”的方式,刚刚出现就已经有些落后了。

  虽然如果纸张和印刷术倘若不能出现,那么这种举荐的方式终究还是强于世卿贵族世袭执政的,最起码会有一些上升通路。

  这种举荐的方式,能够做公子章的中庶子的人物,必然是饱学之士,但也必然是和官员之间有些关联的家族人物,这是不可避免的。

  除非是仲尼、墨翟那样名满天下的人物,否则一个人所自己有才能,如何才能被中尉注意呢?

  徐益正是内史徐越的族人,但又不是赵国根深蒂固的公族。徐越也正是公仲连改革之后,以士的身份作为内史,以对抗公族世卿加强王权的。

  待通报之后,徐益与索卢参见礼后道:“君侯病重,于私、君侯乃公子之仲叔;于公、君侯乃公子之君。是以公子不能亲来,遣我来迎。公西行数万里,至西王母之国,见识繁多,且墨家多贤才,公子最是爱贤,此次不能亲来,让我一定要告诉您。”

  索卢参回礼,心中暗笑,心想这时候赵侯快死了,这公子章肯定是要留在中牟的,难不成等到叔叔死的时候,他这个继承人却不在国都?

  看破不说破,索卢参微笑道:“公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正要在邯郸停留,还有一些事要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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