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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486节

  临淄地区仿照泗上,建立一支常备军,定时操训,数量不必太多,但是需要装备新式兵器,比如火绳枪、弩等。

  军官,由贵族子弟担任。

  因为诸夏都是嫡长子继承制,所以大量的庶子没有机会出人头地,逐渐从大夫沦落为士、最终再从士沦为庶民。

  而原本分封制下,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对外扩张否则没有那么多坑分封,而如今齐国立国数百年,所有的坑都已经被占满。

  大量的贵族庶子渴求上升,墨家的学术几何九数等等这些,不得不说是很有用的。

  作为君主的田和,自然是喜欢墨家的“尚贤”的,但是墨家这几年搞的这些事,使得田和不敢“尚贤”。

  万一那些贤才是墨者呢?

  所以,还是贵族子弟更靠得住,逼着大量的贵族庶子学习有用的文化知识,充当军官、官吏等。

  换而言之,贵族的大宗,仍旧拥有封地。

  但贵族的小宗庶子,进入常备军担任军官,获得上升通道,并且垄断军官的人选,这样他们便会热衷于对外扩张,因为他们必须要为自己这个萝卜找“坑”。

  同时这个上升通道在贵族内部打开,也可以使大量的贵族庶子们琢磨着好好学习,扩大基层军官和行政官吏的数量,使得可以适应新的军制和行政改革。

  泗上那种普及教育带来的思想激进,田和不用担心。不主动去做,平民和贵族之间始终有鸿沟,贵族制度不变贵族始终可以比庶民更容易获取知识,这样作为基干的人才都是贵族庶子,总不至于自己革自己的命。

  本身诸夏的“嫡长子继承制”就确保了大量的“士”阶层的存在,只不过这个通道在分封制已经数百年的历史下被堵塞了,田和只是打开了这个通路,使得士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出仕。

  收拢贵族的权力,才能空出空缺,否则的话,家国同构、大夫齐家的状况,基层的官吏都是贵族的家臣,君主的权力也就无从谈起。

  田和估计,如果变革成功,那么整个齐国将会变为一个“国君、贵族、豪商”联合在一起的强大邦国,对外扩张才能是的贵族庶子获取功勋、对外扩张才能扩大那些扶植起来的豪商的利益。

  那样的话,怕是四境之外,燕、赵、魏、韩、宋等尽皆南面视齐。

  解决了上层的军制、财政、行政、集权等问题后,便要考虑兵员和赋税,以便和新的军制配合。

  分封建制有分封建制下的军制,大夫为帅、士人为旅长、农兵合一的军制是最为适合的。

  但田和既要改革,既要成立常备军以应对新时代的战争,就需要在制度上进行改革。

  一方面,那些贵族封地上的农夫,需要作为贵族的“军赋”被提供给君主,这算是一个强征的兵员。

  另一方面,这一次墨家确实帮了齐侯一个大忙,长城以南的大片土地上的贵族被一扫而空,要么逃亡要么被俘,墨家已经在长城以南进行的“开阡陌、破井田”的土改。

  田和觉得,自己正可以利用,如果田剡有这个手段,那么自己设想的种种变革就算是真的有机会了。

  这一次政变成功,田剡肯定是要继续清洗贵族的,墨家那边又要杀一堆有血债的贵族,那么封地大可以收回。

  现在有实权的,是长城以北的贵族们,只要保证不动他们的利益,那么长城以南的变革就可以适当地实行下去。

  承认农夫拥有土地,只需要缴纳赋税给国君,并且有从军的义务,兵员问题也能解决。

  而且,这等同于扩大的君主所能直辖的范围,为更多的贵族庶子们提供了作为官吏和军官的空间,扩大了府库的收入。

  当然,不可能全部都变革,还需要返还一部分贵族的封地,毕竟贵族们之间都是亲戚,到时候弄得天怒人怨贵族以为这是暴政,那就不好了。

  那就需要挑软柿子捏,同时再顺便清理一下田氏的政敌。

  这样一算,五都制如果能够实行下去,平阴和临淄都可以握在君主的手中,以这两地作为试点,保证兵员的同时,又可以构成上层的君主、贵族、豪商的紧密结构;中层的贵族庶子作为军队支柱、特权的专营商人作为城邑经济基石。

  这便是田和所构想的齐国的路,一条不同于泗上国民共政人皆平等;不同于秦国重农抑商官办工商;不同于楚国边境封建内部收权小西周;不同于魏国西河滥觞血税自耕……当然,也不同于周礼古董燕国的强国之路。

  这条路,田和谋划了二十年,一直没有机会实行。

  而现在,借着齐墨战争的局面,田和倒觉得,田剡可以继承自己的意志,把这条路走完。

  神权上,遵黄帝为祖,阪泉之战轮回为田氏代齐。

  政权上,用黄帝之学为皮,用齐国本土的、适合齐国特殊性的管子学派。

  军制上,用二十年来各国征战的经验,放弃分封建制的贵族兵制。

  现实上……墨家这一次对齐作战就是绝佳机会。

  长城以南的事……正可以请墨家帮帮忙。

  墨家不是想要利天下吗?那好,那得罪齐国贵族的黑锅,请你们墨家接下,反将一军,你们墨家是背还是不背?背的话,齐国强矣;不背的话,有何脸面再谈利天下?

  楚国能够尝试改革,那是因为吴起在大梁一战搞掉了诸多楚国贵族,数名执圭之君被俘或是战死、被火药炸开的大梁城内大量的贵族子弟被抓,楚王才有能力借此集权。

  多难兴邦,便是此意。

  于是田和想了想,觉得和田剡要谈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政变之后,立刻放出风声,说墨家要利济、汶之民,若不利不和谈,要让齐国各处都知,倒逼墨家在和约上加上这一条,为齐国集权奉献一份力量。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新略(一)

  齐国临淄又一场禅让的闹剧即将上演的时候,适和军中的几人离开了军队,马不停蹄地奔回了泗上。

  临淄那里的墨者传来的情报准确,齐国政变成功已成定局,田午不知所踪逃亡,齐国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

  这一切,都让墨家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应对禽滑厘重病之后墨家一直没有一个真正的巨子的问题。

  其实这不重要。

  有些事已成定局。

  重要的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而这个新时代的开篇,就要面对对齐和谈、泗上新法、诸侯会盟等一系列关系到墨家之后十余年基本战略的大事。

  墨家的规矩,使得所有墨家的高层必须要返回共商。

  正如田剡身边的谋士所想的那样,田午和墨家没有私仇,田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屠了武城的田午必须死在天下人面前。

  所以逃亡的田午和齐国那边传来的“田午躲入宫中被抓”的消息,不管真假,都证明齐墨战争的大势已定。

  唯一可能的意外势力,现在都忙着打仗、变革和舔舐伤口。

  是该先返回泗上共商大事的时候了。

  ……

  泗上某处的屋内,因为重病嘴歪眼斜的禽滑厘努力地冲着适笑了笑,用已经口齿不清的话说道:“勿忘利天下之志。”

  然后便不再说话,而是冲着旁边的人点点头,旁边那人拿出了一封厚厚的、由禽滑厘身边的人笔录的一些信件。

  出了门,适问秦越人道:“巨子的病情……”

  秦越人摇摇头道:“怕是熬不过岁末。”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见证过那些墨家先辈的死亡,墨翟去世之后,当年追随墨子的那些墨家的人物一个个走了,当年商丘城下的七悟害,即便算上被适挤下去的魏越,也就剩下了寥寥数人。

  新的面孔越来越多,同心同德同志,适并不孤单,可却有些悲凉。

  泗上的生活还是那样,蒸蒸日上,喧嚣吵闹,市井间的人流行色匆匆,彰显着活力。

  然而墨翟去世前的那些话,始终压在适的心头,墨子看到了新时代的美好,也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看到了新时代的丑恶,他曾问过适是不是可以杜绝,适骗了墨子说可以一步跳到最终的乐土,送走了墨子。

  那番话没有几人知道,适也清楚自己在骗当年重病的墨子。

  现在,禽滑厘又将去世,在去世前病床上口述的那些东西,适匆匆扫了一眼,禽滑厘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一句没谈将来墨家应该如何发展壮大,而是着重谈了谈新时代之下那些分封建制时候并不存在的新的苦难。

  摆在墨家面前的事很多,路很长。

  第二天下午,各处墨家之前被选为悟害、候补悟害和委员的五十多人齐聚,虽然还缺了大约十余名不可能返回的墨者,但已经可以召开同义会了。

  之前禽滑厘重病主持日常工作的高孙子不再是这次会议的主持者,适的身份决定了他回来后必须由他来主持。

  五十多人中,适看到了告子的身影,虽然排名靠后,但这个在墨翟时代被同志们称作“口称仁义行为仁义、不若开除”和被墨子评价为“想要出仕胜过行义、自身的矛盾没有解决和谈解决天下矛盾”的人坐在这里的局面,也算是墨家如今的一个缩影。

  周安王之前加入墨家的那群理性主义者老的老、死的死,新一批的人成长起来,很多人是心怀投机的,这一点谁都知道。

  告子也算是老资格的墨者,入墨的时间比适要早,而且活的也长,孟子学成之后的第一战就是个告之辩论“人性”的问题,用了偷换概念的手段单方面宣布获胜。

  告子是有才能的,这一点适也得承认,但是在墨家内部风评并不是太好,而且还被墨子点名批评过,但后来因为墨家逐渐壮大,他也“改头换面”。

  论迹不论心,总归是那些知道告子之前心迹的老墨者逐渐凋零,告子也按照墨家的规矩,如今也被选入了墨家的核心外层。

  当初告子被墨家内部的同志排斥的主要原因是他爱起高调,一天天利天下和仁义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但是自己做起来的时候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倒是可以更改的,而且口称利天下总比口不利天下要强,加上他本身的才能,至于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如今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按照墨家的组织程序,告子这些年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总不好因为当年墨子的一句评价就断了告子的政治生涯。

  有些事,按照规矩走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规矩之外有太多难懂难以处理的东西。

  加之适本身也不反对投机者进入,因为墨家的这套行政体系许多的人太多,只靠理想主义者实在是凑不出那么多人。

  这些都是潜在的问题,墨家一路走来太顺了,并没有一场劫难让每个人都露出本来的面目。

  除此之外,越来越多的泗上本地人成为墨者,并且形成了一个逐渐庞大的势力,使墨家内部那些之前“集天下之士”的群体和“泗上当非攻立国”的群体之间的矛盾也需要解决。

  工商业发展和农民之间的矛盾,也是个问题,甚至算是一个上个问题的缩影。农夫过于保守,工商业对外扩张之利对于他们其实诱惑不大,因为墨家不是军功授田,而且已经完成了土改;工商业则需要广阔的市场和对外征服、扩张、殖民,尤其是在墨家的手工业水平胜过天下诸侯一截的时候,需要的是市场。

  军功爵奖励耕战,会激发农民的积极性,然而问题是之后怎么办?弄没了贵族,再弄出一堆新的军功地主?而且秦国的军功爵制度也是半农奴制,授予的土地得需要有人耕种,否则一个九口之家不能雇人给他一万亩土地,他能耕种的过来吗?

  这个问题需要解决。

  满头白发的高孙子仍旧固执地穿着草鞋短褐,以他为代表的自苦以极派和新成长起来的认为不必自苦应该适当享受的派系之间的矛盾,也需要解决。

  认为墨家的政权已经稳定,并且将墨家当做一个可以出仕的地方的游士阶层和墨家内部道义的“义为先、禄为后、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精神也有巨大的矛盾。

  在这之前的几年,泗上还闹出过一个沦为街头笑谈的大笑话。

  因为当年潡水之战前,墨家宣传的义以“非攻”、“止战”、“尚贤”、“弭兵”为主,加上墨家人无分贵贱尚贤而任的政策,使得许多士人在潡水之战结束、墨家霸泗上之后带着一种颇为微妙的心态,来到了泗上。

  士阶层算是这个时代的文化阶层,但是素质良莠不齐。

  自然有吴起这样的能人,却也有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手段绝伦的人物。

  而墨家这边又碍于一个问题——墨家这边的文化,是融合了墨、道、法以及适所知晓的那些东西之后另起炉灶,这就导致了一个尴尬的问题——一些士在墨家眼中,其实算不得什么文化人。

  论及九数,九数之学在泗上,这是天下皆知的。

  论及稼穑,稼穑贱业泗上最强,这也是天下皆知的。

  论及六书,泗上墨家用的文字和诸侯都不同,简而化之,颇有秦味儿,但又不一样。

  论及礼乐,说句难听的,墨家本身曾经也是搞迷信的,祭祀手段和对象都和时代主流不同。

  论及道义,墨家的义更是自成体系,自我完善。

  这就导致了墨家可以撇开贵族单干,因为墨家不需要贵族作为统治阶层的官吏。

  但是,也导致了许多自认为才能无双的士,到了泗上之后难以准确定位。

  而且一些人来到泗上的心态,实在是有些可笑。

  比如那个几年前的笑谈,源于当初在酒肆两个士人酒后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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