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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04节

  六指判断的没错,魏楚韩如果真心想打,那么至少这一次三国以及附庸们要集结至少十万的战兵主力,这对于尚未完全变法的各国而言,只要输了那就是伤筋动骨。

  这么多士卒囤积一处,后勤补给会把各国拖入深渊,他们必要求战,求速战速决。

  用整个宋国的平原,依托砀山和菏泽陶邑为两翼,诱使敌人深入。

  原本泗上和宋国的局面是这样的:宋国突出于墨家控制的菏泽以南、彭城以北,是一个凸起的肚子。

  一旦墨家放弃宋国,诱使诸侯联军向前推进,那么这个凸起的肚子就会被逐渐拉平,甚至于出现凹形的半月。

  原本无法支援中心的两翼,在退守泗上的时候,便可以自然地变为突出部,从而在两翼绕后创造战机,这是夺回主动权的好办法。

  六指的想法有些弄险,但弄险之余一旦获胜就是大胜,正如六指所言,只此一战,中原可定。

  各国能够动员的兵力还有不少,但能够野战的军团也就那些人,打掉了野战集团,攻守之势便易手。

  即便有些弄险,但其实成功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至于六指判断的各诸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泗上根绝墨家至少需要六十万包括民夫的推论,适也是认同的。

  甚至觉得六指说的少了。

  想要每一路都能野战保持至少不败、拖延到其余各路会和会战以多击少,每一个方向都诸侯联军需要至少有一支两万到三万的野战部队。

  而除此之外,齐墨战争和墨家与越国的泗上霸权之争,都让各国学到了一点,那就是跳到外线攻敌之所必救。

  如果敌方的主帅是草包,倒也简单,不需要考虑这么复杂。

  但若不是草包,想要分进合击,毕其功于一役,那就要提防泗上义师的这个常用且擅长的手段。

  最起码,济阳渡、商丘、桑林、黄池、大梁等几座关键城邑,要按照砀山的样式修筑起来棱堡式城邑。

  一旦泗上义师跳到外线,依托这几个城邑的城防拖住,只要泗上义师不能快速破城,那么夺回主动权的战略就会失败。

  而要做到这一点,那就不只是需要六十万,可能要动员整个魏国河东、韩国东部、楚国陈蔡师的全部力量,才能完成。

  修一座这样的城邑,花费巨大,不是说只有人就能修起来的。

  人的吃,农兵体制下修城就不能稼穑,稼穑就不能修城。

  然而不修城,四面合围泗上,只要有一丁点机会,泗上义师就可以跳出外线,攻破济阳渡、商丘等城邑中的几座,就可以扭转战局,调动各诸侯之军。

  这还在其次。

  前线对抗,以墨家善于守城的手段,一旦攻到了泗上,就得堡垒对堡垒、围城对守城,可论及炮兵工兵优势却在墨家这边,这种战术得靠人命堆。

  况且一次性出动倾国之力,就算是变法之后的秦国,打完长平之后都已经无力再战,数年之内几乎没有再主动进攻的能力,甚至于差点闹出饥荒,况于现在的诸侯国?

  适虽然觉得在政治上泗上这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在军事上也最好再等几年,但各国真要是出兵宋国非要打的话,他倒是也不怕。

  只不过一旦开战,泗上的教育体系就无法支撑,财政不允许,而现在泗上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可用之人,还不足以完全控制中原地区,最好是再等个三五年。

  适等墨家高层对于泗上局面的判断,认为自保绰绰有余,但是进攻不足。

  攻守不是一回事,如果诸侯不联合、诸侯不互相救援,诸侯的主帅非要邀战于边境,那倒简单。

  可就怕有些善于用兵之人,拖着墨家的主力往后退,墨家的战线和补给线都拉长,其余诸侯抓住机会捅一刀,那泗上就要出大事。

  所以对于将来的战略,适和墨家的上层一直在等一个“天下有变”的机会,利用菏泽、宋、泗上等方向的堡垒城邑区防御,集结野战主力在此方向之外打开局面,唯有如此才有可能用主动进攻的方式解决掉楚国。

  否则比如攻魏韩,菏泽、泗水等方向的要塞区,便等同于失去了效果,要用更多的兵力防备南线,那么用于进攻的兵力就必然要减少。

  之前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墨家一直为这个战略而努力,从齐国手里夺走了沂蒙山长城;在齐西南地区拥有民众基础;在菏水方向修筑了不少新式城邑;帮着蜀国守住了南郑,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即在北线,用堡垒换取更多的机动野战兵力于别的方向,在诸侯联军攻破泗上堡垒之前,泗上义师先解决了楚国,得到淮河、大别山、桐柏山、襄阳、汉中一线,形成拥有淮北泗上的南北对峙局面。

  唯有如此,墨家的主动进攻战略才有可能实现:到时候襄阳南阳方向;泗水淮北方向,一共两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利优势,那么天下局面也就稳定了。

  现在六指提出了一个借守为攻、一举解决中原问题的想法,适觉得在纯军事上的推断是没问题的,但只是墨家并没有为此做好充足的准备,后续可能要出很多的问题。

  有些东西,他也不便说,便鼓励了六指几句,说道:“参谋部的计划还是稳妥的,倒不是说你的计划风险很大,军事上获胜的可能极大,只要战线一拖长,他们要么继续增兵要么就只能被围困歼灭。”

  “只不过这不只是军事上的事,施政上的人才准备,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拖久了不好,各国变法,于我不利;太快了也不好,准备不足,根基不稳。”

  “天下天下,如今诸夏就是天下,外无凶恶之敌,还是稳扎稳打做足根基慢慢来的好。不过是趁机定中原,还是在力所能及有效统治之内获取最大的利益,那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的。”

  “我和参谋部的人再说一下,再制定一个计划,到时候再看。有备无患,况且战局瞬息万变,战略参谋策划之事,也只是个大略。不能没有,那会手忙脚乱;却也不能按部就班不知变通。”

  六指点头称是,两人便又谈了些关于这一次砀山围城战的得失经验之类。

  ……

  适和六指在讨论着万一各国出兵要打成小胜的逼退、还是大胜的围歼魏韩主力野战兵团的时候,魏击也和韩猷正式会面讨论起瓜分郑国的事。

  砀山围城战的消息,给魏击和韩猷极大的震撼,半月破城、平行壕战术直到接近城墙伤亡不到五十的可怕战果,彻底打消了魏击出兵的想法。

  野战未必打得过,攻城的话墨家想攻哪里就攻哪里,只要墨家野战获胜一次,整个河东都要处在危险之中。

  整个魏国,有谁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野战击败墨家伤其筋骨?

  似乎一个都没有。

  而魏国只要一次野战失败,缺乏战略机动的野战兵团,就凭墨家在砀山展示出的攻城能力,魏国任何一座城邑都不安全。

  正如魏侯问公叔痤,如果墨家守砀山,会怎么守?公叔痤回道,野战击败攻城之敌,那就守住了。

  面对这样的压力,魏击心里很清楚,公叔痤的全面战略收缩、重组三晋同盟的构想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而想要达成,首先却要对墨家痛斥,号召会盟,趁着楚国会盟不可能干涉郑国的时机,借助会盟的烟幕,和韩国一举瓜分掉郑国,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泗上已经咄咄逼人到这个程度了,楚国不可能和泗上真心结盟,这还是要感谢一下墨家干涉宋国的。

  韩猷和魏击的会面,用的是宋国和墨家的幌子,可实际上谈的却是郑国的事。

  郑国仅存的那些领土,已经在地图上被小心翼翼、各有所图、包藏祸心、尔虞我诈的分为了两部分。

  一部分将属于魏、一部分将属于韩,而双方争执的只不过是几座城邑的归属权:韩国不想魏国把他当枪使用挡在前面,魏国不想韩国的几块飞地连在一起遏制魏国的咽喉。

  虽然宋和墨家都是这次会盟的幌子,和争执累了的时候,双反还是忍不住谈到了宋国和泗上的事。

  韩国如今国势不强,被后来的韩非子批评“不擅其法,不一其宪令”以术治国的申不害,此时还在郑国沉醉于无忧无虑的童年。

  曾经希望变革集权的严仲子,被公族、如今韩侯的二爷爷韩傀排挤走,原本历史上聂政刺杀了韩傀,使得韩侯有机会收拢权力尝试变法,但如今这个天下的故事中,聂政刺杀了秦君,韩傀并没有遇刺,韩国公族的力量越发壮大,分权争权之下,公族贵族是不可能支持集权的,他们的脑袋向来明白自己的屁股坐在什么位置。

  如今韩国的相国,依旧是公族之人,是如今韩侯猷的叔父。

  出面谈瓜分郑国之事的具体负责人,韩魏两国都是国相出面,君侯不可能谈这些细节,只是掌控一下大局就是。

第八十八章 无信的时代

  公叔痤和韩相在讨论瓜分郑国的事情之余,也在针对泗上和宋国的事进行了探讨。

  公叔痤对泗上是充满警惕的,但他明白魏国现在是无能为力的,所以魏国急需盟友来在东线对抗泗上。

  文侯时候的局面到现在已经毁了,秦国开始变法,因为西河所属权的问题,魏秦关系已经不可能和解,除非魏国交出西河。

  东线的话,魏国是想和楚国和解,把楚国拉入到对抗墨家的第一线。

  公叔痤也清楚,一旦魏韩瓜分郑国,那么楚魏关系会再度降到冰点,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和百年仇怨更不可能消解。

  但是,郑国不给韩国,魏韩关系就始终有个芥蒂,韩国不得郑国,对于魏国的外部战略只能是出工不出力。

  公叔痤没得选择,韩国若是全部得郑,就更难遏制,三晋内部的一超两强的局面已经被打破,赵国在延续公仲连的变法,韩国要是再得到了郑国的全部领地,魏国的外交局面就更难看了。

  好在四年前菏泽会盟的时候,楚国要回了榆关,这使得宋国一旦被墨家控制,楚国和泗上那边就会天然地产生龃龉。

  战略收缩的政策是公叔痤定下的,魏击也是在搞清楚了局面之后接受的,公叔痤却希望借助郑国这件事,能够树立起一个更有威胁的共同敌人:泗上墨家。

  从而使得魏韩关系继续保持真正的同盟。

  韩国打的如意算盘是换地,用靠近宋国的黄池、雍丘、襄陵等城邑,换取即将被瓜分的魏国应得的魏国土地。

  这样的话,等同于韩国的一些破碎的飞地连在了一起,同时将对抗墨家第一线的城邑换了郑国的城邑,让魏国抗在第一线。

  这如意算盘韩侯韩相都知道魏国不可能接受,但却可以用此来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从而在瓜分郑国这件事上获得更大的利益。

  公叔痤一眼看穿的韩国的目的,这是明摆着的事:韩国从黄池等地抽身,魏国要面临两个问题。

  其一是韩国离开了对抗泗上的第一线。

  其二就是如果楚魏开战,韩国就更容易要挟魏国。

  因为以楚国现在的国力,没有办法两线开战,要么走南阳鲁山一线北上,要么就只能走榆关大梁一线北上。

  南阳鲁山方向,韩国虽然首当其冲,但那里直接威胁伊洛方向,可以直逼周天子,甚至可以将魏国切成两段。

  楚若走鲁山北上之路,魏国必须要救,不用韩国请求魏国就会出兵。

  但如果韩国放弃了黄池雍丘,那么楚国走榆关大梁一线北上的话,韩国就可以保持中立,以中立的态度要挟魏国,获取更多的利益。

  同样,楚国也有理由和韩国单独媾和,韩国便可以吃两家,坐山观虎斗。

  既然明摆着魏国不可能接受,那也就是坐地起价、就地还钱。

  公叔痤对于这次谈判韩国的态度其实是烦躁的,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为了蝇头小利勾心斗角,根本没有考虑到泗上的威胁。

  泗上和秦国东西相隔,魏韩夹在中间,南方还有楚国,明明凶险无比的局面,三晋却还在内斗,公叔痤如何能不烦躁?

  只不过此时并没有一个能够挂六国相印相约共同制墨的人才,公叔痤身为魏相也不可能获得各国的信任。

  再者泗上这些年虽然崛起迅速,但是天下诸侯却不会忘记那个四面开战几霸中原的魏国。

  尤其是公叔痤明白,一旦这一次借反墨会盟的由头瓜分了郑国之后,魏国的信誉就算是彻底破产了。

  历史上,尔虞我诈彻底没有了春秋所谓贵族精神的战国乱世的标志性事件,就是韩国趁着魏楚开战会盟盟友的机会占据了郑国、逼着魏国承认;这种尔虞我诈毫无信义到秦国扣押楚怀王达到了顶峰,使得各国之间彻底抛弃了周礼时代的“国际法”,彻底成了黑暗森林。

  如今这种尔虞我诈的局面要提前许多,五年前魏国坑了齐国单独和墨家媾和,已经算是犯了一次戒了,只不过还不算是太严重。

  但这一次……公叔痤清楚,诸侯之间已经不太可能存在信任这个词汇了。

  现在,公叔痤明白,韩相明白,魏击明白,韩猷明白,甚至于楚王也明白,泗上会是将来天下诸侯之大敌。

  但是,谁来做这个出头鸟?谁来保证自己拼劲全力和泗上作战保卫所有诸侯的长远利益的时候,那些被保卫的人不会背后捅自己一刀?

  楚国就算说,你们魏国打吧,你们魏国打光了最后一个精锐野战军团,我也不会趁机夺取魏国的一座城邑……楚王自己信吗?

  时也、势也。

  如果魏国还有文侯时候的优势,这次宋国事件很好解决:明确保证郑国的独立,反对韩国吞并郑国,扛起来维护周礼天下的大义,牵头攻泗上。

  可以现在魏国的国势和威望,这个头牵不起来,也不敢牵,只能选择眼前利益,瓜分郑国。

  至于以后的事……倒有些活一天算一天的意思。

  双方一谈起来宋国和泗上,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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