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721节
听到骑兵不少这四个字,齐军围戴城的主将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墨家若是主力作战,习惯就是炮兵轰、骑兵抄、步兵抗。
若是骑兵不少,那么步兵的数量至少也是骑兵的两三倍甚至更多。
这时候重要的不是再派人去确定情况,而是需要立刻做出判断,该怎么办?
敌对的双方都有自己的目的。
就像是此时正朝这边行军的墨家右翼而言,他们的任务只是解戴城之围,南下固城,加强戴城和承匡的防御,切断联军主力的后勤补给,同时在必要的时候加入决战的集群或者是南下堵住联军南下撤走的路。
可这种目的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很难被判断出来,所以戴城附近的齐军主将不能够知道墨家的目的。
或者说,即便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他听轩辕烈一说骑兵数量不少,便知道对面墨家的总兵力必不会少。
只是这支部队是哪里的?
是陶邑方向的墨家部队分兵前来支援的?是不是苟变那些人怕损失太大根本没有去打陶邑而是选择了对峙?
亦或是这是墨家之前围困雍丘的那支部队的主力?想要吃掉自己,断绝联军补给,从而迫使联军主力回援减缓商丘的压力?
还是说……墨家的主力放弃了莱芜从前线隐蔽退回来了?可怎么会这么快?
思索一番,此时很难做出究其根源的判断,主将便只能想自己这五千人该怎么办。
现在来看,墨家的部队不需要来太多,如果真的是有正式番号的几个主力部队中的一支,哪怕只有五六千步兵一两千骑兵,怕是他就难以支撑。
戴城城中还有部分守军,这些守军除了当地民众外,是有一支可以偷营、可以夜袭、可以在攻城退下时候反击的成建制的部队的。
现在自己在戴城周围扎营,部队已经展开,展开的营垒是对内的而非对外的,这种营垒很难在外面敌人攻击之下坚守住。
部队展开和不展开不同,展开之后是为了防守还是为了进攻还不同。
现在墨家的前锋就在二十里外,一旦袭来,自己若是不提早准备,定要大败。
如今之计,唯有后撤一条路。
可撤到哪里呢?
向西,撤到雍丘,是一条路。
向南,撤到承匡,与承匡的五千军汇合,这样便有一万兵力,是守是退是打,都还能主动。
向东,到宁陵,与联军主力汇合,那倒是看起来最安全的,但从戴城到宁陵尚有一段路要走,一片平原的情况下,会不会被围住?
三个方向后撤,只能选择一处。
根据墨家的目的,往这三个方向撤便有不同的效果。
若是墨家想要速攻雍丘、迫近大梁、焚烧粮草,那么退往雍丘是最佳的选择。
雍丘本来就是韩国修筑的重要要塞城邑,当初墨家围城十二日不能攻下,若是退守到雍丘凭借城邑坚守,既可以保证这五千军队不失;又可以保证大梁方向的后勤和粮草的安全。
若是墨家是想要决战合围,那么退守到宁陵和主力汇合,那就是正确的选择。
联军主力每多五千兵力,墨家想要围歼大胜所要付出的兵力就越多,便可能堵住更多的破绽。
若是墨家是想要截断戴城承匡,那么撤到承匡便是正确的。
若为全局考虑,应该是这样判考虑从而作出判断的。
但围困戴城的齐国贵族却不是用这种思路来判断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的。
他想,若是撤到宁陵,沿途很可能被围住从而被歼灭。
到时候自己本来是想为了联军主力去考虑,到时候反倒容易被质问败师之责。
若是墨家的人数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自己退向宁陵,结果发现墨家可能只有几千人,到时候自己必要承担责任:墨家人数不多,你居然不坚守却往回撤,到时候必要遭到其余人排挤打压。
而墨家人少的话,肯定不敢再攻宁陵,到时候自己退到了宁陵,便不好说。
这么一想,便先否决了退向宁陵的路线。
退往承匡,则要考虑两种可能。
若是墨家的兵力极多,自己即便撤到了承匡,到时候合兵一处,固然是南可以下阳夏和韩军会和、守尚且还能一战。
可毕竟承匡城也在墨家手中,自己加上承匡附近的五千军也不过一万,一旦在平原上被围住,到时候便就危险了。
而若是退往雍丘,便大为不同。
若是墨家兵多,自己退往雍丘,距离很近,而且雍丘城邑坚固,自己只要退到那里就安全了。
到时候自己便可以说,为了防备墨家偷袭大梁雍丘断绝粮道,自己先机而动,退至雍丘以守。
这一次虽然齐侯参与组织了诸侯联军以攻墨,一些新锐的年轻贵族也迫于对墨家的仇恨而渴战,但是一些真正的大贵族却畏墨家入虎。
这些年墨家野战的威名将他们吓住了,他们认为在平原野战若是兵力相差不多己方必败无疑,他们根本就不敢和墨家在平原野战。
虽然墨家也善于攻城,但至少雍丘城之前承受了十二天的围攻还没有攻下,加上雍丘是韩国在宋地边境重要的防御城市,比之别处更容易坚守,而且粮草囤积又多。
所以齐将心中已经定下要退走雍丘。
若是墨家兵力太多,自己退走雍丘又便于解释,而且得活下来、不被墨家抓住才有未来,有未来才有资格解释。
再者而言,在墨家动机不明的情况下,退守雍丘算是万全选择,退过去后还可以再做决定。
若是兵少便可以反击回去;若是兵多那么自己便要庆幸自己撤得早。
于是他急令营寨立刻集结,舍弃辎重粮草,撤向雍丘。
第二百四十七章 存亡大事亦可和稀泥(上)
齐军想撤,却也没那么容易。
集结部队需要时间,在集结的过程中,戴城的守军出击,拖住了齐军后撤的步伐。
等到北翼突袭的主力抵达,齐军只撤到了雍丘不过两千。
随后,解悬军北翼南下承匡,按照庶俘芈所想,以骑兵突袭的战术,一举击溃了围城承匡的齐军。
消息传到商丘城下联军主力那里的时候,诸侯联军的斥候也发现了在商丘东北方向的解悬军主力。
一时间,诸侯惊惧,天子慌神。
“如之奈何”的疑问不断提及,韩侯惊道:“鞔之适其志不小,他是要将我们全部吃掉?墨家的大军根本不在莱芜,而是就在附近!”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虽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也是一支疑兵,用来吓唬诸侯联军的。
这种可能性存在,但诸侯却不敢相信这种可能性,而是担忧墨家准备将他们围歼。
这一次诸侯联军在齐国的牵头下敢攻商丘,既是因为唇亡齿寒若齐亡则韩魏不免;也是因为墨家的主力野战部队在外,给了诸侯极大的信心。
现在消息虽不知真假,难辨虚实,诸侯却不得不谨慎。
商丘城一片平原,纵然不知道墨家主力有多少人,可是墨家的炮兵和骑兵的优势在这种大平原地区可以发挥的淋漓尽致。
诸侯联军这一次集中了不少铜炮,可比之墨家主力所能调集的铜炮数量还是太少。
泗上的骑兵在隐阳一战给魏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这种骑兵训练起来极为昂贵,魏韩也不能够训练太多。
若真的是墨家主力袭来,准备围歼他们于商丘城下,最好的办法就只有撤退一途了。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墨家就在利用诸侯的畏惧心理。
若是诸侯不畏惧,在阳夏方向的那支疑兵和空城计就不会有效。
若不畏惧,很可能就是韩军真的以为墨家畏战,不但可能继续前进还可能攻击泓水威胁商丘。
空城计只是一场试探,试探的结果就是诸侯联军其实在心里还是很畏惧和墨家野战,所以才会有韩军三万缩回阳夏固守、联军主力趁着墨家主力不在偷袭商丘的选择。
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一场骗局,诸侯们担忧无比。
天子彷徨无计,却也知道若是诸侯的主力断送于商丘城下,则大势去矣。
虽说昔年就有晋文公强制天子去狩猎会盟的耻辱,如今又有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种根本不把周礼放在眼里的无礼,但毕竟面上诸侯还要给天子几分颜面,不至于太过分。
墨家则不同,他们的道义根本不承认世袭天子的合法性。
一旦诸侯联军的主力在商丘覆灭,意味着从商丘到洛阳,再也组织不起来一支有效的抵抗力量。
昔年楚人近洛邑,欲问鼎之轻重,曰有十万带甲欲观中国之政,还可以说在德不在鼎之类的屁话,实则和在德不在鼎没有丝毫的关系,只不过是楚人的实力不足以碾压北方诸侯怕引起众怒。
若是墨家这群人靠近洛阳,单凭那句在德不在鼎可是挡不住他们。历史上在德不在鼎挡不住始皇帝,如今当然也挡不住若是商丘野战全歼了中原诸侯野战兵力的墨家。
况且,按照墨家的义,天子无德,世袭不合法,墨家不认那个德的基础,也就根本讲不通道理。
周天子心中大骇,本想着攻下商丘劫掠一番弄些战利品换钱,现在看来只怕不但得不到战利品,自己还可能折在这里。
“诸位臣卿,如今该怎么办?”
他不只是再问自己的直属臣子,还在以天子的名义询问韩侯齐侯,自己带的那小几千人马根本就是凑数的,联军的主力是齐军。
齐侯虽不知兵,可齐却有之兵之臣,却不便直接给天子进言,因为天子封臣的封臣不是天子的封臣,齐国贵族除了国高两家天子安插过去的人外都是效忠齐侯的。
齐侯之前也已和臣子们讨论过,便道:“如今承匡归墨,若东北方向真的是鞔之适主力,势危矣。”
“其志不小,欲灭杀天子于商丘。我军宜速撤。”
周天子心急如焚,暗道我还能不知道要撤?可是往哪撤?怎么撤?若是早知道墨家的主力在泗上并未去莱芜,我连来都不会来。
天子焦急道:“说是要趁着墨家主力不在强取商丘的是你们,说是分兵围承匡、戴城而主力攻商丘的也是你们。如今你们也要拿个主意啊。”
周天子的这番话并没有指责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手里的那点兵根本没有什么大用,就算自己是天子,自己的话也没有人会听,所以如何退兵还是要听诸侯的想法。
可这些话在齐侯听来,便有些刺耳,似乎是在指责齐侯。
毕竟这一次攻入泗上以破商丘是齐国极力鼓吹的,说到底攻入泗上的目的说是为了大义遏制墨家,可事实上很现实的目的是为了逼墨家从莱芜撤军。
齐侯听着天子这番话,大为不悦,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喝骂道:“噤声!事已至此,天子何故效妇人之态,怨天尤人,悔恨当初?”
周天子挨了顿骂,心里委屈无限,心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只是说希望你们能想出个办法,我的兵少又没有用,我也没怎么打过仗,我就是这个意思。
挨了顿骂,心里委屈,嘴上却也不能说什么。
韩侯却明白齐侯的意思。
现在戴城之围已解,五千齐军伤亡三千,剩余的退入了雍丘。斥候回报说那里至少有一万解悬军。
现在那一万人歼灭了承匡附近的五千人,解了承匡之围,导致诸侯的局面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