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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89节

  墨子心道:“此事起的突然,适却不乱,我既将那边的事交于他,他也没有先争这边,而是侧翼围攻以待合战,着实做的不错。”

  “如今这边的事,众人不明真相,但也以为没有对错,无非复仇,杀与被杀都没错。而那边,却已可以大义评判对错,是故才能对骆猾厘之胜而欢呼,此事大对。”

  “今日事,最难的便是让众人评断对错。是以小义?还是以大义?若能做成,适说的约沛邑之剑、解决墨者今后律法的合理问题,恐还真可做得。”

  他知那边的事已成,剩下的就是看这边的了。公造冶还未出手,骆猾厘先夺对方志气,台上之事已无需担心,所要担心的便是台下之人狗急跳墙做出疯狂举动。

  于是暗令身边墨者传令,让高孙子等人分出一半聚集这里,以防疯狂。又暗命禽滑厘等人,准备弩矢弓箭,一旦出事,先行射杀再讲道理。

  远处,适等人正引导着那些失去女儿的人穿行于各个村社之间。

  在骆猾厘杀第一个人之前,便已经开始准备。

  那些已经足够信任墨者的村社,只需要稍微讲讲道理便可,那些失去女儿的人一哭,众人便已心软。

  被善于言辞的书秘吏、墨辩等人一说,又听不到那些抬着棺木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下顿时向着墨者。

  万人相聚,呜呜泱泱,又岂是靠喊几句就能让全部人知晓发生了什么的?

  按照军阵之法,分出间隔、留出通道、将亲近墨者的村社与那些还不能足够亲近的交杂而处,早有准备。

  准备所为的虽然不是这个突然的变故,可本身的目的比这件事还要重大,对付这种情况并不需要太大的心思。

  适亲带着一家父母,走到一处村社前。

  做父母的捧着自己女儿的骨灰罐子,说起小时候那些事,唠叨不停,但这唠叨最是动人。

  适也算是有学有样,对方既然以人性亲情动人,自己便也趁着对方不再深入群众的机会反用对方的手段。

  哭诉之后,适道:“巨子带我们来沛地行义,早在我们来之前便有人先来听说了这些不义事。”

  “敛钱财、淫人女、烧杀活人……这难道不该死吗?那时候我已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借机敛财奸淫,只是当时墨者难以获得你们的信任,这才用了这样的手段毒杀他们。”

  “这就像是犯了大禁,大害天下被斩杀于市,却要因此而复仇,这难道是值得称赞的吗?”

  “墨者行义,以利天下为准。为利天下,不惜受鬼神惩罚、不惜被人杀死,只要能利天下,便无所畏惧。巫祝们借机敛财、并不会真正祭祀、触怒天帝、淫人女儿、焚人已祀,难道不是害天下吗?杀死他们,难道不是利天下吗?”

  这些村社的人先入为主,葵花绽放,早已信了适的话,也信了那些巫祝根本不能通鬼神。

  如今又被那些父母哭诉,适再一说,更是信了八分,纷纷道:“那些人当真该死!”

  只是他们却暂时没想到其中的一个巨大漏洞:

  你们墨者行使执法权的权力,从何而来?

  就算那些人该死,凭什么由你们来做?

  你们是以武犯禁?还是属于名正言顺维持秩序?

  你们来此地行义,是否获取了国君授予的治权?

  如果没有天子国君授权,你们执法的法理性在哪?

  这是墨者即将要解决的问题,民众暂时没有想到,可想要在这里长久立足,这个问题终归要解决。

  暂时,适只能用以武犯禁、行游侠儿事的理由。

  于是躬身道:“是这样的啊。墨者为了利天下,是不惜被人侮辱损害的。如今他们借用血亲仇的名义,便寻剑术好手,只想以此为借口杀死我们。”

  “我们墨者的女儿并没有被淫辱焚烧、我们的钱财他们也并没有敛去。可既然要利天下,他们这些害天下的人便以我们为仇敌,不惜杀死我们。那些站在台上被人以血亲仇挑战的墨者,若死了,是为谁而死呢?难道是为了我们墨者自己吗?”

  村社众人一想,均道:“是为了我们。”

  适叹息道:“既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利天下。天下便是你们每个人,利天下就是利你们每个人。”

  “如今事已至此,我只希望若是墨者在台上因利天下而死,你们将来能记住那些死去的名字,心中偶尔祷念他们的鬼魂,也算是不枉他们行义了。”

  这些人离得较远,看不清晰台上的情况,以为墨者承担了如此之多,又听适这样一说,心中感动。

  均想:墨者说的没错,巫祝们并没有坑害到他们,反而坑害了我们。如今他们为了天下,也就是我们这些人,却要承受死亡,这是行义啊。

  于是等到骆猾厘杀死第三个人的时候,这些人心中已有了亲疏,不再如之前一样一头雾水,纷纷高叫庆贺。只盼着这些为了行义利天下而面临死亡威胁的人,不要死在台上。

  死人很正常,谁都见得多了,可希望不死的情况,原本只发生在亲人身上,如今第一次将这种情绪施加到不是亲人的人之上。

  国君死了,他们都不忧伤,却会对墨者有了一种亲与爱的微妙的情绪。

  当然,不止是因为适的这些话。

  还有沛邑的墨车、高产的谷、村社半年的微薄小事、上一次得到的祭祀后品尝的“天梯”、听了许多掺杂了私货的故事、绽放的金乌栖的花朵、半年前仿佛可以沟通鬼神的奇技、乐土的传唱、可见的希望……

第一零八章 十步杀人笑晏晏(五)

  欢呼既起,便有喜恶。

  喜恶未必善恶。

  既有喜恶,便可知有义。

  无义,如人踩蝼蚁,无喜无恶。

  至于判断对错以致有了喜恶的义,到底是哪一种义,那又是另一回事。

  墨子听到这些欢呼后,面露和悦之色,《诗》名晏晏。

  他也不顾身边还有众多可能的敌人,与随侍左右的弟子道:“我闻万民之喜声,有所得。”

  随侍左右的弟子暂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听先生这样一说,也根本不避及侧有敌仇,纷纷跪坐于地,从皮甲外背着的小麻布袋中取出了用皮子做外壳的纸本,拿出了随时可用的炭笔,以记大道。

  “昔日夏桀做酒池肉林,常用酷刑杀人。商纣挖心比干炮烙民众。天下人对于这些被挖心、酷刑而死的人,是同情的。”

  “后,商汤放桀于南巢、武王诛商纣于鹿台,天下人等到夏桀死、商纣亡,欢如雀啁、奋如兔跃。”

  “同样是杀人,为什么会有同情与欢快呢?”

  “欢快的,必是行义,合于天志。”

  “所以生与死并不是值得欢庆或是怨恨的事,生与死是否行义、是否合于天志、是否利于天下,才是值得欢庆或是怨恨的事。”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害天下而苟且,则生可唾;为利天下而身死,则死可敬;杀人而利天下,可杀;救人而害天下,不可救。”

  炭笔莎莎,随侍左右的弟子一一记下,有不会写的字便先以适教他们的切音记下。

  这些人都已做了很久的墨者,对于墨者之辩颇有感悟,于“权衡之权”与“辩义之经”了解颇深。

  墨子这样一说,众人各有所得,或道:“先生的道理,我们可以明白。如果记以文字,传播天下,亦能让世人知晓。”

  墨子微笑,心说适让我走入草帛之上化身千万,可走入草帛之中的又何止是我?只怕还有适的那两位先生。

  只是义相似相合,他却偏偏要把我当成这万众眼中可栖金乌的葵花。

  他明明不信鬼神,却非要将我做鬼神。

  也好。

  又估计了此时形式,脸上微笑,却暗令四周看似松散的墨者朝这里集中,除了留下必要的安稳民众之人,剩余的从通路聚集做好合围之势。

  以字传令,写于纸上,交由身边随侍的弟子,弟子也悄然离去,各去传递于墨者什伍之长。

  台下,师徒之间谈笑晏晏彷若无人;台上,杀人者面露微笑行云流水。

  终于让那些敌对之人面渗汗珠,那些随侍墨子左右的弟子旁若无人地跪坐于地,露背于众人面前,却毫不在意,其中自信不言而喻。

  墨者谈笑间,十五岁杀人的滕叔羽滚落了第一滴汗珠,不易察觉地从下巴落在地上。

  汗珠细微,这一滴却震动数里。

  之前那些大族巫祝看滕叔羽,都觉得不动声色,身上必有奇技、心中必有信心。

  实际上,滕叔羽从骆猾厘杀第一个人开始,就已经很累了。

  他的腿在骆猾厘喊出“下一个”的时候,已然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可是他不能在众人面前颤抖,所以用力绷紧了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僵硬的如同石头。

  这样极为疲惫,但却至少不颤抖。

  疲惫是痛苦,自己可以忍受;颤抖是怯弱,别人必会嘲弄。

  勇士多为别人而活,也多活在众人眼中。

  众人眼中所见到的不动声色、面不改色,实则是他紧紧地咬住牙齿鼓起腮部的肌肉,以僵硬的肌肉对抗那种恐惧之下的牙齿撞击的哒哒声。

  十五岁杀人,十五岁名扬滕地,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剑术好手,天下第一游侠儿。

  他也知道中原物盛,可是想来都是杀人,诸国纵有好手,也只能与自己相差不多,况且墨者名声在外,一个个却都讲道理。

  滕叔羽以为,讲道理的人,只会动嘴,不会杀人。

  可当骆猾厘用震慑之势杀死第一个血亲复仇的人之后,滕叔羽就明白,自己和这个骆猾厘相斗,恐怕也只有四成把握能胜。

  恐惧之余,他不是没想过,骆猾厘嘴上虽然说他算不得墨者剑术中的最好手但或许就是,所以他希望别人消耗骆猾厘的体力,按照最开始那种大开大阖故意骇人的打法,最多再杀三五个便没了力气。

  届时自己便可以上台与之游斗,消耗气力,等待他气力消散之后再一举击杀,或有七成把握。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骆猾厘在杀死第一个人以示威慑后,之后便用了最简单的刺击,最为省力,看这样子再杀六七个也无问题。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墨者的头目墨翟彷若无人地和弟子们讲道,根本不在意台上的胜负,显然是信心十足。

  最让他惊恐的,是台上的骆猾厘每次杀人之后,都会不自觉地朝台上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健硕、脸上带有疤痕的人看去。

  只是那个脸上带有疤痕的人从不回应,每一次不回应,骆猾厘脸上都会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神色。

  同是游侠儿,滕叔羽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显然骆猾厘在盼着那个人的称赞,可那个人根本懒得称赞或是不愿意违心地称赞。

  这种情绪,他于自己的从属朋友那里见的多了,这是一种对强者的膜拜,而这种膜拜化为的便是强者的一句赞赏便足以让其开怀。

  滕叔羽此时方信骆猾厘前言不虚,这人真的不是墨者中剑术最好的那个。

  自己胜骆猾厘最多只有六七成把握,还要等骆猾厘的气力消耗殆尽后才行。对付那个一直没出手、见骆猾厘杀人也只是和旁边那个小孩子交谈几句指点一番的脸上有疤痕的人,恐怕就是送死。

  “真的就是送死。”

  滕叔羽这样告诫自己,浑身紧绷起来防止颤抖的肌肉也已经消耗了自己太多的力气,如今就算对付骆猾厘也已没有太多把握。

  于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十五岁杀人,在滕地百里之内或可称雄,可放到九州万里,只怕算不得什么。

  自己不想死,想的只是扬名天下。

  自己还是公族之后,将来越人若退,总还有机会复国。

  自己若是扬名,将来复国之时,或可成大夫或可成司马。

  自己就算不再扬名,将来复国之时,总需要自己身边这些游侠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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