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133节
冯德郎是高凉冯氏出身,和大家熟得很,人品也信得过,能做出这种保证,想来和攻城的军队有瓜葛,但几位东家没敢拿全家性命冒险。
那只军队破城之后立刻烧杀抢掠,看样子自己一家老小要完,大家赶紧带着家眷跑来冯德郎下塌处乞求庇护,而追兵很快便围住了这个院子,再这样下去,恐怕...
“大家勿忧,攻城的是官军,他们只对占人下手,绝不伤害我们中原苗裔。”
“官军?你是说周军?”
“是的,冯某奉官军之命,先行入城,看信号纵火扰乱守军军心,顺便保诸位安全。”
此时的冯德郎,手持一幅白幡,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中间还用汉字写着四个字,他向几位惊恐的中年人笑了笑,迈步向院门走去。
院外的俚僚兵首领见着白幡后面色一变,掏出怀中布帛对着白幡看了又看,如同见着鬼一般,和冯德郎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便领着手下离开,前往别处烧杀抢掠。
“多谢冯兄活命之恩啊!!”
那几位中年人见状激动得要下跪,被冯德郎用力搀住,他转头吩咐道:“快,把这白幡竖起来,小心看着,别让火点着了。”
几个护院将白幡竖在院墙上,见着俚僚兵果然退去,冯德郎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微风一吹,已经被汗打湿的后背凉飕飕的。
有人回过神来:“冯兄,这这...官军入城,可是要就此驻扎不走了?”
“不,待得局势平静,冯某带大家去见官军将领,然后收拾收拾,随着官军回国。”
“啊...这...唉,也只能如此了。”
能出来跑船做海贸,脑子差不到哪里去,如今官军(周军)烧杀抢掠又不打算常驻,那么待得官军离开后,悲愤欲绝的林邑国人恐怕要把他们给撕了。
他们几个都是中原海商,即便有人父辈起就在典冲定居,但在林邑国人看来就是外人,如今典冲城破,在对方眼里,免于兵灾的自己就是周军内应,怎么解释都没用。
所以只能跟着官军离开,只是接下来能去哪里?买卖以后还做不做了?
“诸位勿忧,如今岭表换了新官府,鼓励海贸,诸位带着家人到番禹或者龙编定居,很快便能重整旗鼓。”
“冯兄,这是...上头的意思?”
面对试探,冯德郎没打算隐瞒,点点头说道:“那一位,特地赐我这幅白幡来保大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那一位”、“赐”,寥寥数语透露出一个惊天的消息,几位中年人很快想通其中关键,看向冯德郎的眼神愈发敬畏了。
“冯兄,不知我等能为那一...官军做些什么?”
“诸位,还请带着家眷在寒舍安顿好,其他事情,慢慢再说。”
冯德郎招呼着大家安顿下来,回头看看那一幅白幡,他不由得信心倍增:西阳王果然言而有信!
身为冯氏族人,他当然多少都要听从太夫人的吩咐,所以成了周军攻打典冲时的内应,先行一步入城待命,但周军主帅、西阳王交给他的首要任务,是保得城内华商安全。
能有这样的考虑和安排,冯德郎愿意相信西阳王描述的美好前景,而对方给他的门符和这幅白幡,是屠城之际华商保全家人安全的凭证。
如今果然起了作用,冯德郎从此刻起真相信西阳王描述的美好前景。
哭喊声、哀嚎声、叫骂声,各种声音在四周响起,唯独白幡下的这个宅院平安无事,熊熊火光之中,白幡上“家宅平安”四个大字十分显眼。
第四十七章 刺眼
夕阳西下,城池在哭泣,空气在燃烧,烧杀抢掠之下,林邑国都典冲化作一片火海,滚滚热浪之中,哭喊声、嚎叫声汇聚成浪,拍打着活人的心扉。
大街上,一大队虎林军士兵向前走去,沿途一片狼藉,无论是高墙大院还是茅草房,到处都冒出火光和浓烟,路旁横七竖八倒着死人。
俚僚兵们大丰收,腰间缠着五颜六色的布帛,内里鼓囊囊露出些许黄白之物,他们肩上扛着女人,手上牵着牲畜,长矛上挂着许多鸡鸭,兴高采烈的走出民宅。
见着官军杀气腾腾从面前经过,许多人不由自主畏缩起来,不过见着官军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他们如释重负,带着战利品成群结队向城外大营走去。
官军许下诺言,说破城之后人财任取,许多俚僚兵都是将信将疑,如今个个尝到甜头,许多人不光开了荤还抢到女人,一想着不光今日,连日后每晚都有了着落,大家由衷的露出笑容。
队伍中,王頍看了看道路两旁的景象,对于已经或者正在上演的烧杀抢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打仗就是这样,城破之后,居民的命运完全看敌军主帅的心情。
很明显,宇文温的心情很差,这不是因为入城前看了那个石碑,而是一开始制定计划要突袭典冲时便做出的决定,为了让交州局势尽快稳定下来,宇文温要给林邑国一个惊喜。
惊喜就是屠城,向来名声很好的宇文温居然决定屠城,让王頍颇为意外。
在安州州治宋寿,他和王猛作为参谋,为宇文温突袭典冲出谋划策,走海路是三人不约而同的想法,只是对于破城之后该如何行事,三人有不同看法。
王猛身为降将,不可能建议宇文温屠城,因为无论如何,攻破敌国国都后屠城,会让主帅名声有污点,而朝中政敌也会找到攻讦的借口。
所以王猛的建议是入城后约束军纪,劫掠目标定在王宫、寺庙和国库,大户人家则视情况而定,劫掠所得分一部分给助战的俚僚兵,一部分给官军将士,一部分运回国献给朝廷。
而没有什么顾虑的王頍,看法要比王猛“激进”一些,他增加了“抓走林邑权贵家眷,逼迫林邑国称臣纳贡”的建议。
如果真能逼林邑国称臣纳贡,朝廷有了面子肯定很高兴,对于宇文温“擅开边衅”的行为,也会宽容得多。
而宇文温决定纵兵大掠来个无差别屠城,现在是爽快了,可消息传到邺城,恐怕就会被人诟病,后续会有一连串麻烦,但王頍当时却不打算劝谏。
首先是劝也没用,其次,宇文温接连拿下江州、岭表,又平定交州,已经立下许多大功,是时候自污,让朝廷不要那么“为难”。
宇文温已经是郡王爵,连番立下大功,本人进位国王爵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会以军功荫庇儿子,而宇文温如今已有四子,足够分功劳了。
战事进展顺利,本来无需如此自污,但攻破林邑国都的事情,接近灭国之功,对比丞相亲弟尉迟佑耆久攻建康不下,宇文温的功劳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拿下建康对于周国的意义,可比周军攻破林邑国都典冲要大得多,但凡事就怕对比,任何突显尉迟佑耆“无能”的举动,都会拨动丞相尉迟惇那敏感的心弦。
况且宇文温对林邑国用兵实属擅自行动,事前并没有向朝廷请示,根本就没有获得朝廷准许,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不给个借口让朝廷借题发挥一下,恐怕麻烦事会一件接一件。
宇文温要自污,王頍举双手赞成,虽然对方没说,但王頍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宇文温选择背负纵兵屠城的恶名,已经放弃攻破典冲的奖赏,不过劫掠富庶的典冲,好处可是实实在在的。
助战的俚僚兵,还有冯冼氏、陈氏、宁氏族兵及其所属船队,大家都能分好处,对于宇文温的信任大幅上升;而官军不用脏手也能分好处,军心更稳固。
宇文温自己也能分好处,出兵的消耗完全填上还大有盈余,无非是名声有些不好听,但这不好听也得分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