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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第1249节

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而梁郡是周国新收复之地,去那里当郡丞,当然不会太安稳,但朝廷大军驻扎在长江北岸,其实也没什么。

关键是重入仕途的机会若这么丢掉,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郑善果出身荥阳郑氏,父亲郑诚为周国大将军,受封开封县公,大象二年时朝廷大军讨伐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结果在邺城外惨败,随军出征的郑诚没于乱军之中。

郑善果时年九岁,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辅政丞相杨坚受禅之后,还是个儿童的郑善果成了隋国臣子。

郑善果和母亲崔氏成了孤儿寡母,不过家境还不错,他的父族是荥阳郑氏,母族是清河崔氏,诸多亲朋帮助之下,又有伯父照应,所以日子过得还不错。

郑善果的伯父是谁?沛国公郑译。

大象二年初天元皇帝宇文赟暴毙后,那个协助杨坚夺权的郑译,‘黄、沛’之一的沛国公。

身具双重世家血脉的郑善果,有伯父照应,所以十四岁时便当了刺史,前途一片光明,然而随着隋国的骤然崩塌,他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所幸郑善果在周隋纷争之际是旁观者,没招惹过尉迟氏,也没招惹宇文氏,倒是很容易就保住了性命,不过爵位和官职就没有了。

隋国灭亡,郑善果和其他隋国降官到邺城接受处置,随后和母亲崔氏回到荥阳,住在家族庄园里。

此时的郑善果就是白身,后来靠着宗亲的多方运作,才得到复起的机会。

二十岁不到就能当郡丞,以寒族的角度,这是个让人羡慕的起点,然而对于荥阳郑氏的子弟来说,如此待遇不怎么样,郑善果十四岁入仕,起家就是州刺史,相比之下,落差明显。

但他当时做的是隋国的刺史,如今形式不同了,周国收复江山,对于那些‘叛臣’要经过筛选后才决定是否复用,许多人就此赋闲在家,和这些人相比,年纪轻轻的郑善果已经是幸运儿。

而更幸运的是,有个知书达理的母亲。

崔氏年纪轻轻就守寡,拉扯着郑善果过日子,此次郑善果远赴扬州(州治寿春)地区上任,自然也要带着寡母前去,一来尽孝,二来崔氏也不放心儿子独自出远门。

而最让崔氏忧心忡忡的是时局,如今时值尉迟氏和宇文氏决裂、兵荒马乱之际,她必须跟在儿子身边帮着拿主意,免得局势骤变时儿子应对不当弄出祸事来。

白苟驿越来越近,郑善果发现驿馆旁马厩有大量马匹,许多士兵正在伺候着这些马儿,看上去是一队规模不小的骑兵路过驿馆,暂时停留休息。

天子遇刺伤重不治,新君继位,丞相派大军讨伐逆贼宇文亮父子,据说关中、山南地界已经燃起战火,郑善果对此早有耳闻。

一路南下,见着官道上兵马调动频繁,所以郑善果不觉得面前场景有何不妥,不过他有点担心那些军伍之人行事鲁莽不讲道理,万一起了冲突,总归是不好。

他是朝廷命官,但长途跋涉就怕招惹不怀好意之辈,万一双方起了冲突,横生枝节就不好了。

所以郑善果觉得不如直接入白苟城,在传舍歇息也好避开这队兵马,反正他是朝廷命官,有正经公文在手,不怕传舍不接待。

对于儿子的担心,崔氏不以为然,且不说己方有部曲随行,就说这些照顾马匹的士兵军纪不错,必然不会莽撞无礼。

“母亲,何以见得这些士兵军纪不错?”

“你看,驿卒提来清水,那些士兵接过之前行礼致谢。”崔氏笑了笑,示意儿子看向马厩,“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兵。”

驿卒地位卑微,对于投宿驿站、驿馆的文武官员来说,驿卒和奴仆没区别,连带着其随员也对驿卒颐指气使,而眼前这些士兵,对驿卒颇为客气,可以大概看出其主将的为人处世如何。

郑善果派人先入驿馆安排,待得车队抵达驿馆大门,驿丞带着几个驿卒出迎,郑善果交代几句,便亲自打伞,扶着崔氏下车,走向驿馆。

一行人在驿丞的引领下,向着侧院走去,从正堂经过时,听得里面传来说话声,郑善果循声望去,却见数名武将正在用膳,又有一名武将,正与身着官服的男子交谈。

两人年纪相仿,看上去大约是二十多岁年纪,郑善果觉得那年轻官员有些面熟,而年轻武将面生,此时他听得年轻武将笑道:

“阴兄,以余某之见,白苟驿之名,妙就妙在‘苟’这个字,值得赋诗一首,不过却是七言诗。”

“喔,竟然是七言诗,阴某洗耳恭听。”

“咳咳,偶有心得,见笑了。”年轻将领干咳数声,然后说道: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

第一百六十章 白苟驿(续)

阴世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大概‘如坐针毡’比‘心乱如麻’要贴切些,面前这位开府将军余文乐,念出的七言诗实在是太怪异了。

世间流行五言诗,当然七言诗不是没有,阴世师不敢说学富五车,但也读过许多书,他觉得这两句七言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说语句不通,只是有些不合意境,一个奉命北上换防的开府将军,又不是进京担当台辅重任,作出如此忧国忧民的诗句,到底有何用意?

然而阴世师纠结的不是这个,而是在纠结他能不能活过今日,因为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位的真实身份,对方一旦察觉,恐怕要杀他灭口。

阴世师为亳州总管府曹掾,不久前奉命从亳州前往光州公干,一路上颇为顺利,然而待得来到白苟驿,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抵达驿馆时,刚好有大队骑兵抵达,如今时局动荡,兵马调动频繁,所以阴世师不觉得有些么奇怪,打算在驿馆用完膳继续赶路。

走进驿馆时和几位武将打了照面,于是礼节性的和对方寒暄起来,未曾料随后转出一人,他见着对方的样貌之后,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

西阳王宇文温...不,应该是邾王宇文温,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此时的宇文温,似乎化了妆,冒名为开府将军余文乐,说是奉命领兵北上,阴世师一开始还不敢确定,但仔细观察之后,发现确系宇文温本人。

他和宇文温同龄,还是大象年间时,同为宿卫皇宫的贵族子弟,不过阴世师和宇文温互不隶属,平日里没打过交道,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如今将近十年过去,阴世师不确定宇文温有没有认出自己,而此时此刻,他若想保全性命,就得让对方认为,自己没有认出其真实身份。

天子遇刺伤重不治,继位的新君是西阳王世子,而西阳王宇文温作为新君生父,受封邾王,但阴世师知道这不过是幌子罢了,尉迟氏既然已经和宇文氏决裂,绝不会放过宇文温。

新晋邾王宇文温,按说应该还在岭表,即便赶回了黄州,也应该指挥黄州军负隅顽抗,如今居然出现在豫州总管府下辖的息州地界,还有那么多兵,怕是有大动作。

那么他这个识破身份的人,必然会被对方杀了灭口!

“阴兄,何故愁眉不展?”

“啊?啊...余兄,某正在琢磨这两句七言,总觉得意境让人热血沸腾,一如荆轲刺秦之前那首易水寒的悲壮之感...”

“喔,吾一时感念,哪有如此深远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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