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387节
然而孔范、施文庆等人有天子做靠山,将军们敢怒不敢言,双方的关系势同水火,若是平日碰面,基本无话可说。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官军大胜,正是大有可为之际,孔范不傻,知道陆续还会有大功到手,不会在这紧要关头搞内讧。
而对于萧摩诃来说,虽然极度讨厌孔范这种佞臣,但如今陈国好不容易打开局面,收复广陵后若能乘胜追击,极有可能收复淮南州郡,这种关键时候被孔范扯后腿,错失良机可就追悔莫及。
所以基于各种原因,本来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开始就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展开了热烈讨论,萧摩诃的意见,是按照事前拟定的策略,抓紧时间乘胜追击,尽快收复淮水一线要地,重建淮水防线。
淮水自西向东流淌,最后奔流入海,长长一条淮水,是南朝重要的防线之一,而要想守住淮水一线,不可能在沿途所有地区设防,从古至今,只要守住几个地方,淮水防线就完整了。
淮水有数条主要支流,是从北向南流淌,北军南下,其主力大军肯定沿着其中之一的甚至全部支流南下,所以这些河流的入淮口,是南军必须守住的要地。
只要有一点守不住,淮水防线就会出现缺口。
淮水的主要支流,至西向东依次为颍水、涡水、泗水,其入淮口依次为颍口、涡口、泗口,对应的淮水南岸有四座城池,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扼守颍口的淮南城池是寿春,挡住颍水上游来犯之敌,其上游对应的是周国豫州总管府,寿春如今为周国扬州总管府治所。
扼守涡口的淮南城池是钟离,挡住涡水上游来犯之敌,其上游对应的是周国亳州总管府,钟离如今为周国扬州总管府管辖。
扼守泗口的淮南城池是山阳,而与其西侧的盱眙形成掎角之势,挡住泗水上游来犯之敌,其上游对应的是周国徐州总管府,如今归属周国吴州总管府管辖。
山阳和盱眙,位于广陵以北,收复广陵的陈军,经由邗沟北上入射阳湖,就能直接进攻山阳,然后分兵西进攻打盱眙,这一行动必须赶在周国徐州军反应过来前完成。
然后竭尽全力西进,攻下钟离,只有如此,才能初步构建淮水防线,至于寿春,短时间内很难拿下来,因为陈军还要分兵去收复其他淮南州郡,力不从心。
而周国的扬州军,如今正在攻打淮水上游的光城,守寿春有余,无力阻挡陈军收复淮南州郡,更重要的是,周国权相尉迟惇,率领大军围攻豫州州治悬瓠,在解决悬瓠以前,恐怕无法南下增援淮南。
周国内讧乱成这样,萧摩诃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军必须赶在尉迟氏的军队反应过来前,尽可能攻城掠地,重建淮水防线,孔范对此表示赞同,就差拍胸脯保证,不会扯这些“老匹夫”的后腿。
主帅和监军,就该势同水火,不然天子会寝食难安,但孔范如今可是想通了,收复广陵只是第一步,收复淮南州郡才是最大的功劳。
只有和萧摩诃这老匹夫合作,他才能揽功,人只要念头通达,即便是仇家在面前,都能和对方谈笑风生,而孔范的盘算可不止于此。
陈国如果真的能够推进到淮水一线,那么就有必要调整策略,以便利益最大化。
尉迟氏想要腾出手来对付宇文氏,就得与陈国媾和,以淮水为界;而宇文氏不想被陈国掣肘,就得归还夺去的江州、岭表,还有巴、湘之地,否则无法腾出手来对付尉迟氏。
宇文氏会老老实实归还侵占的陈国国土么?
不会,但陈国不可能坐视上游江州在别国手里,时刻威胁国都建康,而自己的主力反倒跨过淮水继续北攻,宇文氏想要维持双方的关系,就得做出让步。
不然,陈国收复淮南后,进攻方向必然转向西面,以解除建康面临巨大威胁,宇文氏顶住尉迟氏的进攻就已经很吃力,再面对陈军的进攻,兵力恐怕会捉襟见肘。
所以双方迟早会坐下来,就巴、湘、江州及岭表的问题进行谈判,而陈国的使节肩负重任,一旦谈成了,可不亚于收复淮南之功。
所以,使主的人选,非他孔范莫属。
周国天子落难山南,要重建朝廷,但可以预见的是,杞王宇文亮一系在新朝廷的地位会很高,而其侄(次子)西阳王宇文温,如今正在悬瓠和尉迟惇对耗,如果熬得过去,宇文温在新朝廷的地位也会很高。
宇文温,是与我合作多年的自己买卖人呐!
孔范的盘算,就是三方局势初步稳定下来之后,争取出使周国(宇文氏),然后和西阳王宇文温私下勾结...合作,想办法以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达成新盟约。
对方吐出多少失地无所谓,只要能达成新的盟约,他孔范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就无能够取代了!
第二百八十章 盘算(续)
周身火辣辣的疼痛,将于仲文疼醒,睁开眼之后,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榻上,军医在一旁熬草药,房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
他没有死,熬过来了。
距离第一次苏醒,不知过了多久,但于仲文却觉得如同过了几十年,昏迷期间,往事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如同整个人生又重新经历了一次。
于氏一族,在西魏(周国)地位尊贵,门生故吏遍及朝野内外,本该是宇文氏的左臂右膀,却被随后的帝党、晋党之争弄得无所适从,只能以家族利益为重。
所以在大象二年,天元皇帝忽然驾崩后,于氏子弟选择站在外戚杨坚这边,对抗晋党余孽尉迟迥,不是两边下注,而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了,
于仲文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身为东郡郡守对抗尉迟迥的大军,随后寡不敌众只能突围,随从伤亡惨重,自己也伤痕累累,而子女还有夫人没能跑出来,被尉迟迥俘虏后杀害。
而隋国灭亡之后,于氏子弟几乎被尉迟迥赶尽杀绝,只剩他带着续弦及其所出幼子逃到江南陈国。
权力游戏就是豪赌,愿赌就要服输,于氏的选择,最后证明是错的,于仲文对此无可奈何,但尉迟迥杀他妻儿、族人的血海深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报。
正是这样的执念,让于仲文从重伤昏迷之中挺了过来,之前他带着陈军精锐,走海路迂回偷袭广陵,于夜间忽然发难袭击粮仓。
随行将士伤亡惨重、十不存一,于仲文身被十余创遍体鳞伤,痛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执念,早就熬不过去了。
一想到死去的妻儿、族人,于仲文就忘了疼痛,他暗下决心要早日康复,以便再次上阵杀敌。
那晚,尉迟迥的儿子尉迟佑耆也在广陵城中,但在左右的护卫下仓皇逃离,他没能接近,错失良机,要想手刃仇人之子,只能等下一次了。
房外响起脚步声,数人转了进来,却是军医见着于仲文苏醒,派人通传监军孔范,而孔范随即赶来,看望于仲文这位功臣。
于仲文挣扎着要起身,被孔范伸手按住,随即关切的嘘寒问暖,言辞颇为恳切。
当然要恳切,做掌柜的为东家赚大钱,孔范身为东家,和颜悦色说些好话不是应该的么?
因为有了侯景这一前车之鉴,于仲文作为北来降将,在南朝陈国没有丝毫受到重用的可能,如果没有孔范、施文庆给的机会,如今怕是在建康闲得发霉。
于仲文有帅才,急着报仇,孔范需要一个能够在军略上出谋划策的傀儡,双方一拍即合,相互利用,成果丰硕。
如今于仲文拟定之偷袭广陵计划大功告成,名字为天子所知,但孔范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脱离自己的控制,因为天子连本国的宿将都不放心,哪里会放心用北朝降将。
孔范知道于仲文想报仇,所以才会放心任用,而于仲文虽然知道孔范是奸臣,但为了报仇,也心甘情愿做其走狗。
见着伤重的于仲文熬过来,孔范松了口气,他接下来还指望于仲文继续出谋划策,如果人死了,他的好运就到头了。
确认于仲文精神尚可,孔范赶紧将目前局势简要说了一遍,想听听于仲文的看法,以便决定是否如先前同萧摩诃所谈的那样,按事先拟定的策略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