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571节
敌军恐怕在出发前就没打算带帐篷,宿营时不说碰到下雨,就是夜里的露水都会让人不舒服,而那么多人强行军一日后露宿野地没有发生营啸,尉迟惇觉得至少得精兵才能做到。
上万精兵,却大部分是步兵,敢在平原地区于敌前强行军,遭到袭击后及时布防,待到天明就不慌不忙撤退,这样的军队其核心必然是宇文温的虎林军,如果不早点歼灭,迟早是心腹大患。
所以尉迟惇再次确定,自己的谋划是对的。
他亲自率领万余骑兵,从曹州州治左城南下,绕过睢阳直接冲向涡水,全程将近两百里路,大半天就跑完,渡河之后,尉迟惇却不急着南下,因为时机未到。
刚被猎狗发现的猎物,体力充沛得很,这个时候猎人贸然接近会被对方反咬,所以,要让猎犬不断追逐猎物,使得猎物在不断奔逃之间消耗大量体力。
待得猎物被猎犬追逐得筋疲力尽之后,才是猎人动手杀的时刻。
现在是下午,敌军向南突围走了不过数里,天黑之后就无法行动,只能原地摆车阵据守。
敌人距离北面的武平、东面的鹿邑都很远,路程超过四十里,对方已经无法逃往这两处地方,而西面七十里外才有城池,是为陈州州治项,那里虽然为宇文氏所控制,但已经来不及了。
而敌军南逃,大概是想逃往陈州丹阳郡地界的郸县,郸县距离对方昨夜宿营地有三十余里,然而敌军今日最多突围十里,同样跑不掉。
如果宇文温在军中,必然不舍得抛下精锐自己逃命,但周边州郡驻军得知消息后即便立刻赶来解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尉迟惇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北面尘土飞扬,大量骑兵正在接近,这不是敌人的援军,而是乘船从涡水上游扶沟出发的军队,顺利抵达战场。
尉迟惇之兄尉迟顺驻扎许昌,应尉迟惇要求派出一部分马、步军出击,到许昌以东的扶沟登船,一路顺流而下过阳夏、武平,就在惊慌失措的武平守军眼皮子底下经过,于尉迟惇大军过河浮桥处登岸。
然后步兵骑上尉迟惇留在岸边的备马,临时变成骑兵直接南下和他汇合。
这是尉迟惇精心策划的一次作战,要把宇文温派出的奇兵围在平原上,赶在周边敌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歼灭,如果宇文温在军中,那就再好不过。
对于尉迟惇来说,宇文温这条疯狗想要出奇制胜二打一,那么他就和兄长联手,也来个二打一,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宇文温的兵再能打,也打不过他的步骑结合。
尉迟顺派出的幽州骑兵,赶了两百多里路,夜袭未能得手,但今日骚扰了对方一整天,到了今晚,敌军那些疲惫的士兵又如何能抵挡己方的全力攻打?
骑上马,尉迟惇准备会同援军一起南下,十里的距离,骑马一会就能赶到,然后全军分批次进攻,待到明天旭日东升,一切都结束了。
有十余骑由南而来,向尉迟惇汇报最新战况:“丞相!敌军已经被我军骁骑团团围住,再也无法动弹!”
尉迟惇闻言面色一喜,随即问道:“敌军如今困守何处?”
“郸县以东二十余里,宁平故城附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宁平城之战
傍晚,残阳如血,旷野里,疾驰的骑兵如潮般逼近戒备森严的车阵,从阵前掠过时向阵内射出箭矢,一辆辆马车首尾相连,车厢上插着许多箭,而车厢后的弓弩手虽然准备就绪,却没有轻易放箭,因为还没收到命令。
军法:交战时未得令便擅自放箭者,斩。
如此严苛的军法,是为了防止一人忽然放箭连带着其他人一起放箭,而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是有人被冲来敌兵吓得手软,没等对方接近到箭矢的有效杀伤距离就放箭。
这样擅自放箭带来的后果很严重,所谓临阵三矢,擅自放箭白白浪费一次杀敌机会不说,还会浪费箭矢,对于被围困的军队来说,这会要命的。
此时此刻,将领们之所以没下令放箭,是因为距离太勉强——敌骑几乎是擦着七十步距离掠过阵前,对方放箭根本就没多大杀伤力,完全就是为了虚张声势骗箭。
骑兵围攻步兵,就像猎犬围猎猎物,一开始不会直接扑上来,而是左右包抄,逼得猎物惊慌失措之下拼命奔逃,短时间内耗费大量体力。
待得猎物筋疲力尽,猎犬才会扑上去一口咬住要害。
所以,即便现在车阵外四周都是敌人,都是不断移动、怪叫的骑兵,车阵里的士兵都不能慌张,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没有命令,绝不能擅自放箭。
敌人的鼓声一直未断,如同无形的锤子敲击人心,虽然将士们苦战一日、被敌人围困在这里,急切间不会有援军,但大家依旧斗志昂扬,等着和敌人决一死战.
没人认为己方会输,因为他们的主帅是西阳王,人称“常胜”的西阳王。
车阵是由几个小车阵组成的大阵,马车首尾相连作为壁垒,车后面是等着作战的士兵,而车阵中间,许多青壮正在忙着打井,一如之前和尉迟佑耆大军交战时那样,在战场上现打水井。
车阵所在的位置向南数里有一条河流,名为沙水,但在敌骑重重围困之下,己方已经无法接近沙水,无法取河水给将士们及马匹解渴,更别说生火做饭。
然而有了现打的水井,又有随时可以做饭、烧水的炊事车,还有装着柴禾、饮用水的车辆,这都不是问题。
炊事车旁,伙夫们正忙着热炊饼、烧开水,以便让将士们补充饮食,一筐筐热腾腾的炊饼、一盆盆散发着热气的肉汤,被青壮们抬到备战的队伍处,让那些即将轮替守马车的将士食用。
许多将士身上带伤,铠甲上有斑驳血迹,那是今日撤退时留下的战斗印记,而伤员则集中在一处,由军医及学徒负责照顾。
这些伤兵也得到了热腾腾的饮食,不便行动的伤兵还有人帮忙喂食。
及时做好的饮食,温暖了疲惫将士们的心,而此时此刻,还没吃东西的西阳王宇文温内心却更加炽热,因为他被人围了。
围困他的那些敌人好像都是骑兵,数量极其可观,肯定不下万骑。
看着车阵外如潮的骑兵,宇文温想起了柴村之战。
之前,虎林军在柴村和尉迟惇的两万骑兵死磕,那一战打得昏天黑地,虎林军将士浴血奋战,硬是把对方打崩。
当时宇文温还在悬瓠城内坚守,事后听田正月等将领说起来时,只觉得热血沸腾,而现在,他是真的感受到当日那场面是有多么的震撼。
人数上万,无边无际,而数量超过万骑的队伍,其气势更胜一筹,在平原地区被这么多骑兵围困,想逃逃不掉,短时间内又没有援兵,这对于被围困之人来说,是极大的心理压力。
宇文温的心理压力更大,因为他的奇谋破产了,本想强行军西进,却被被人半路拦截,对方投入如此多的骑兵,应该早有准备。
发生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他的奇谋已经被对方看穿。
两条腿始终跑不过四条腿,骑兵不如人,打起仗来就是这么憋屈,不过宇文温不怕,因为他对自己的兵有信心,即便现在身处平原,被那么多骑兵围困,但凭借车阵和士气高涨的将士们,足以和对方耗。
然而此时不是风雪大作,没有了恶劣天气对视线的阻挡,敌骑调动起来会更加方便,而且敌人有备而来,恐怕这一战比柴村之战还要凶险。
那又如何?打仗不就是你砍我、我砍你,你砍不死我,我就砍死你!!
宇文温想着,拿起炊饼狠狠咬了一口,柴村之战,尉迟惇跑了,他不知道这次尉迟惇会不会亲自领兵南下,如果对方在现场,那他拼了命,也要把对方干掉。
做人要乐观,即便面对刀山火海也得笑,宇文温觉得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即便跪着也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