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714节
千年前的楚国令尹叔孙熬,治理期思一带的淮水河段,兴修水利,筑期思陂,造福一方百姓,后人为了纪念这位楚国名相,于期思城外西北隅建叔孙敖庙以作纪念。
叔孙敖庙常年香火不断,人们在此祈祷淮水平稳,不要祸害沿岸百姓。
这种淳朴的思想没有错,但对于宇文温来说,治理水患靠烧香是没用的,还得靠筑河堤以及一系列水利工程,才能保得百姓安居乐业。
而只有完善了水利设施,水力作坊才能够正常运转。
常年流淌、不会枯竭的淮水,不但是理想的运输通道,还是充沛的动力来源,源源不断的河水,被水车提升至蓄水池,然后经由水道冲击水轮,就能带动一台台水力纺机、织机,以及水力车床、锯床。
水力,在蒸汽动力出现之前,是支撑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而现在,即将撑起一个大规模的纺织手工业工场。
河南道织造司,豫州织造局,期思分场。
豳王宇文温,兼任河南道织造使,提举豫、亳、青、徐四总管府织造事宜,管理新成立的河南道织造司,下辖豫州织造、亳州织造、徐州织造、青州织造四个局(分局)。
这四个织造局,下辖若干“分场”,宇文温如今就在询问期思分场的情况。
期思纺织分场,是一个从业人员超过五百(一期工程)的大型纺织工场,将是河南道织造司下辖最早投产的大型水力纺织工场。
芒种过后,豫州总管府地区今年第一批收获的麻,会经由水路运抵期思,纺织成布。
随后接着投产的纺织工场,是位于悬瓠的分场,再接下来,是亳州织造局、小黄分场。
宇文温一手筹建的河南道织造司,统筹河南州郡各地麻、葛、丝的收购及纺织、销售,每年必须向朝廷上缴一定份额的织物以充实国库,还要织造上好的织品,以供宫中所需。
这是周国前所未有的一个机构,初创伊始,却承担着巨大的“业绩压力”,身为织造使的宇文温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关注着进度。
织造局的构建需要时间,各分场的设备织造、安装还有人员培训需要时间,而宇文温在给朝廷的上表中承诺,今年结束时,河南道织造司会上缴足额的纺织品。
时间很紧,任务很重,没有多少光阴浪费,宇文温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完成这项宏伟的工作,所以提拔、任用了许多官吏,像撒网一般撒向河南各地,确保织造工场的筹建、运营工作能够如期进行。
与此同时,这些官员还要调查各州郡的麻、葛、桑的种植情况,以确保建成的纺织工场能有充足的原材料。
若是往年,原料的问题不算大,因为百姓必须缴纳户调,其中就包括麻、葛、丝,但如今朝廷已经下令,减免河南各州郡的租调。
这就意味着,河南道织造司下辖各工场若想要保证原料充沛,需要去“收购”原料,而不是“征”。
基于吏治的现状,宇文温当然不会允许织造司的官吏强买百姓手中麻、葛、丝,但收购事宜又必须开展,而且初创的织造司想要高效运转其难度很大,需要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河南百废待兴,吏治整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更别说官僚们对于如何发展纺织业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为了保证织造司的“业绩”,宇文温在织造司引入了一种新的经营方式,已获朝廷许可。
那就是各水力纺织工场的组建、运营,以“官督商办”的形式进行。
“官督商办”一词,在原来的时代,出现于晚清,为清政府利用民间资本、创办近代民用工业的一种重要的组织形式。
也是清政府利用私人资本发展近代新式工矿企业的重要经济形式之一,为洋务运动注入了活力。
但既然有了“官督”二字,那就意味着官僚在这种企业里占据重要地位,所以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管理企业的官员不懂技术业务,只知贪污挥霍,把企业办成了官僚衙门,冗员多、效率低下,而民间人士虽然入股企业,却对企业的经营没有发言权,实际上就是冤大头。
“前车之鉴”,宇文温不会重蹈覆辙,他试行的“官督商办”,是“改良版”。
官督,让纺织工场有了官方身份,和各地地头蛇打交道时方便许多,而织造司的官员,只负责查账、对账,负责成本核算。
至于纺织工场的建立、运行、经营,官员只协助不干涉,在一旁进行监督即可。
民办,就是由民间商人经营工场,负责生产、运营、纺织品销售。
织造司各分局的工场,实行“股份制”,除了织造司,当地官府也占股,以分红获利来填补官署的日常开支;各地大户们可以入股,利益均沾。
而各分局工场的经营者、监督者,若达到考核标准,可以获得升官或者当官的机会。
宇文温为了把“官督商办”做好,为了提高商人投资、兴办实业(纺织业)的积极性,好不容易才争得机会,试行另一套选拔制度,那就是“商而优则仕”。
各制造局里,生产、收购、销售业绩出色的人,即便是商人,也会有机会获得提拔,成为织造司的官员,正式当官。
堂而皇之定下制度,让表现好的商人当官,虽然只是当个小官,但宇文温此举惊世骇俗。
“古代”社会有“士农工商”的四个等级划分,商人作为一个群体来说,社会地位很低,宇文温让地位低下的商人“商而优则仕”,其做法引得舆论哗然,成为官员、士族们的“众矢之的”。
原本的历史里,隋唐时期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看不起科举当官的寒族子弟,这些自视甚高的官员除了公务之外,不会和出身卑微的寒族官员来往,可见贵贱之别有多么根深蒂固。
现在,低贱的商人居然能当官,这对于官僚们来说,无异于倒行逆施,说群情激奋都是轻的,宇文温知道,有人已经骂他是“率兽食人”的疯子。
若不是他拼命烧香拜千金公主这尊佛,又在杞王面前怕胸脯保证“业绩”,还自己划下红线说“商而优则仕”仅在织造司实行,可想而知会被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淹没。
而即便如今朝廷许可,宇文温也知道有很多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看着河南道织造司把事情搞砸。
压力很大,但宇文温不在乎,他环顾四周,看一张张激动的脸,感受着无数人目光里投射的炽热,从在场之人的身上,感受到热火朝天的干劲。
这些人当众绝大部分都是白身,还包括商人,现在,为了那千载难逢的入仕机会,准备大干一场。
宇文温抬手示意安静,现场很快安静下来,他随后高声说道:“芒种过后,各地收割的麻会陆续走水运送到期思,届时,大家有没有信心,把这些麻纺织成布?”
“有!”
“寡人听不清楚!”
“有信心!”
第十六章 率兽食人(续)
亳州小黄,城北郊外,涡水畔,一座工坊已经投入使用,河边的数座水车将河水不断打上来,蓄入水箱,然后从出口流出,冲击水轮。
水轮转动,带动着一座座水力车床运转,工匠们操作车床,将大量木料加工成特点尺寸的木材,统一送到隔壁刚建成的纺织工场。
在那里,熟练的技术工将木材和黄州运来的金属配件装配在一起,然后再组装成一台台水力纺机、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