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2334节
欧阳氏经此大难,一蹶不振,白猿得报大仇,却有一憾:欧阳纥有一幼子欧阳询侥幸逃生,恰逢陈国皇太后去世大赦天下,得脱死罪。
白猿本想斩草除根,潜入欧阳询住处,见其样貌丑陋,心生毒计:造谣欧阳询之母(欧阳纥之妻)为白猿所掳,奸污数月怀孕,最后生下一子(欧阳询)。
白猿要让欧阳家世代蒙受羞辱,方解心头之恨,而两恨已消,它却不忙着去消第三恨。
转入陈国郢州,潜入江底,将十余年前遇害沉江的陈高祖之子陈昌捞起。
陈昌当年遇害,尸身被白猿置于千年寒冰所制冰棺之中,故而保得身躯不腐,如今,白猿布置七星回魂阵,将陈昌尸身置于阵中。
它将施展秘术,要招回萧纪魂魄,附在陈昌身上(陈昌命格与萧纪相同),是为起死回生。
此法有违天道,即便法成,施法者也要遭受反噬,痛不欲生。
白猿拼尽全力行此悖逆天道之事,不为其他,但求再与心爱之人相聚——原来白猿是一母猿,化作人形后有了七情六欲,迷恋萧纪难以自拔。
一思一念,一举一动,只为与萧纪长相厮守,共享富贵。
故事看到这里,让欧阳询错愕,他没想到这个惊悚的故事居然有如此转折。
因为作者编了一个很巧妙的故事,将他的身世和白猿联系在一起,但结果却和流言截然不同:那白猿居然是母的!
既然是母的,就不可能“淫欧阳纥妇”,而故事里白猿的手段更毒辣,行离间计,逼得欧阳纥起兵反叛,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又恶意造谣中伤,让世人都说欧阳頠之孙、欧阳询之子欧阳询是野种。
这种报复行为,逻辑性比原先的流言强了许多,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时间完全契合了欧阳頠、欧阳询父子的生平,比起先前流言强了许多倍。
先前的流言,说欧阳纥南征、妻子被白猿掳走的时间,是在大同末年,可那时侯景之乱尚未爆发,欧阳纥还不满十岁,哪来的妻子?
流言充满恶意,却有致命错误,但这“传奇”不同,虽然故事跌宕起伏,时间跨度虽然长,但欧阳询仔细琢磨过,没发现什么时间上的明显错误。
更别说这成精的白猿,一开始让人恨之入骨,未曾料到后面,转折来了:居然是个痴情的母猿精,为了与情郎长相厮守,为了与情郎重聚,不惜悖逆天道!
此猿可恨?可怜?
这个故事有如此一个“恶角”,如何不叫人拍案惊奇!
欧阳询得了这本书,如获至宝,这几日断断续续的看,虽然还没看完,但知道此书刊行于世,必然大受欢迎,那么他的“不白之冤”就要烟消云散了。
两个故事流传于世(一个流言,一个传奇),一个粗糙、经不起琢磨,但另一个十分精彩,让人看得战战兢兢,却又欲罢不能,世人会信哪一个,不言而喻。
想着想着,欧阳询忽然有了想法,他决定回到长安后,一定要到求学社走一遭,问明白作者是谁,然后登门道谢。
谢谢这位义士,为他主持公道!
第三百八十五章 拍案惊奇(续)
临近黄昏,天色阴暗,我抬头看了天空,发现西面的金乌还有东面的玉兔,同时出现在天际,与此同时,渐渐变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五曜。
此即为郎主所说“日月合璧、五星连珠”之天象,这个时候,就是行那七星回魂阵,让死人复活的最佳时机。
我将视线从天空收回,看向四周,此时我身处群山之中、密林里的一处废墟里,四周都是残垣断壁,也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修的院落,后来却又抛弃不用。
眼前是一块冰棺,虽然是寒冰所制,但距离远一些就感受不到寒意,在炎热的夏夜,这冰棺不会融化,不知为何种奇冰制成。
冰棺躺着个男子,男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实际上已经死了多年。
陈国皇帝陈霸先之子陈昌,十余年前渡江回国时,“船坏溺亡”,我家郎主捞起尸体,存在冰棺之中。
实际上,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陈昌是被人杀了,推入江中。
陈霸先称帝时,唯一独子陈昌还在长安,周国一直不肯放其归国,想以此获得更多的好处,但谁也没想到陈霸先没几年就崩了。
陈霸先一死,儿子不在身边,于是其侄陈蒨继位,这个时候,周国才想起放人。
陈昌回国,是名正言顺帝位人选,而已经坐上御座的陈蒨,是绝对不会把位置让给堂弟的,所以,陈昌在回国途中“船坏溺亡”,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但对于郎主来说,陈昌别有用途,所以,也必须死。
到现在,是陈昌活过来的时候,或者说,是另一个人活过来的时候了。
陈昌现在静静地躺着,双手抱胸,手中捏着一枚红色玉佩,身边不远处点着七盏油灯,这七盏油灯摆成北斗七星形状,那北极星,当然就是陈昌。
油灯的灯光散发着诡异颜色,我看了看,只觉得是有无数魂魄在火焰中挣扎,痛苦而又无助。
耳边传来怪声,我不知道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还是火焰之中,那呼号的魂魄在向我哀求。
因为心中十分害怕,我低下头,蜷缩在角落。
灯里烧的油,是郎主熬制的,据说分别选了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年纪男性,用秘法熬制出来的。
人油灯点起时,散发的气味有些难闻。
但不能不闻,因为我就在现场,鼻子嗅着气味,只觉一阵反胃,但又不敢出声,因为郎主正在做法,绝不容得丝毫干扰。
现在,郎主身披七星道袍,一手挥舞红木剑,一手摇着古旧铜铃,在七盏油灯前踏着奇怪步伐,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吟唱,或者在向苍天祈求着什么。
我壮着胆看去,却见郎主面露疯狂,露出本相:脸上俱是白色绒毛,嘴巴凸起,左右面颊鼓起,活脱脱一副猴子模样。
我不敢再看郎主,将视线转移到陈昌手中捏着的玉佩上,这玉佩被其鲜血染红,或者说饱食鲜血变红,此刻渐渐绽放出红色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四周一阵恶寒,抬头张望,却见有点点荧光在周围浮现,宛萤火虫般飞舞,向着冰棺里躺着的陈昌飞去。
光点在冰棺上空盘旋,随后缓缓落下,落到陈昌手中握着的血红玉佩上,消失不见。
或者说融化在玉佩里。
渐渐地,陈昌面色开始有了血色,而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我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震:陈昌的胸膛开始起伏,似乎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