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460节
宇文温独坐一辆车,而副使郑万顷另乘一辆车紧随其后,车队有百余甲士骑马护卫,一路上还有骑兵开路,当真是威风的很。
马车从南城向北行进,穿过南北城交界的三门之一广阳门进入北城,如今的大周丞相府邸位于北城。
将近五十年前,北朝魏分成东魏西魏,当然双方都互称对方为‘伪’,东魏权臣高欢觉得魏都洛阳无险可守不安全,便将邺城南扩,最后迁都至此。
从那时起邺城便有了南北城,皇宫在新建的南城,而高欢的丞相府则在北城,过了十七年后高氏没心思玩傀儡戏,踹掉魏帝建立齐国,南城皇宫改了主人,而北城的丞相府则变成了北宫。
如今周国在邺城定都,故齐南宫再度成为皇宫,而尉迟迥的丞相府同样在北城,只是为了避免他人诟病,府址自然不会在故齐北宫而是设在别处。
“也不知日后事态会如何发展...”宇文温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走了神。
。。。。。。
丞相府衙,宇文温在宾曹参军带领下走在回廊间,方才他和郑万顷到府衙拜见丞相尉迟迥,随后郑万顷与随员一起开始和丞相府僚佐进行‘友好磋商’,而宇文温则是到书房再次和尉迟迥会谈。
“宇文使君,丞相年事已高不能久坐,半个时辰谈完可为好?”宾曹参军问道,其实这就是婉言相劝,‘请’宇文温不要太啰嗦,免得耽误老人家休息。
‘谈半个时辰那么久!’宇文温心中吐槽,以尉迟迥‘七十古来稀’的年纪,算是他祖父辈,这种人老成精的官场老手,对付起来可是要难许多,他真心不想待那么久。
宇文温同时有几种身份,但最重要的就是作为宗室代表入京,宇文温觉得自己在见皇帝之前,必然先得‘聆听’尉迟丞相的教诲,三方都要协调好,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祸事不好收场。
另外就是协调一下,他在邺城不过是走走过场,待上月余意思到了也就行了,万一小皇帝见着亲人热泪盈眶,哭喊着要他留在邺城一年半载,然后尉迟丞相顺水推舟,那可真就是炒股炒成股东,大事不妙了。
不是宇文温对小皇帝无情,他孤家寡人留在这里虚耗光阴没有意义,宗室要振作就得抓兵权,首先能自保,然后能抢地盘,凭此争夺‘话事权’,宗室至少能和权臣分庭抗礼才能保得皇帝稳如泰山。
光是在这里勾心斗角毛用没有,无论丞相尉迟迥心思如何,如今的周廷大半江山都是他在撑着,除了山南地界之外,其余各州总管都是尉迟迥提拔的心腹,光是这点就要谨慎从事。
无论尉迟迥心中是如何想的,围在他身边的总管们未必会对皇帝忠心,他们很多都是当年的齐国降臣,例如徐州总管席毗罗及其弟弟席叉罗便是其二。
他们原为齐臣,摇身一变又作周臣,若是平齐的周武帝宇文邕还在,不要说他们,就连杨坚和一帮隋国的‘从龙’功臣都是大周忠臣,可对着如今的小皇帝谁会甘愿俯首听命。
宇文氏的力量不够,没人会认账,光是靠宫斗夺权哪里守得住江山,而如今的周国其实隐患颇多。
六年前周国灭齐国,而后四年前攻拔陈国江北州郡,截止大象二年四月时,共有二百一十一州,郡五百单八,县一千一百二十四。
累计设有总管府四十六个,长江以北俱为周境,版图达到巅峰,就在这时爆发的内战撕裂了一切。
泾、秦、金、陕、凉、宁、梁、益八州总管府为周国基业的核心地带,分属关陇、四川地区,边境总管府如利、信、廓、扶、基州等,是防御吐谷浑、突厥、山蛮为主,如今俱为隋土。
周平齐后,在齐国故地设立的东部总管府,大部为现在周国的国土,外带山南荆、襄、安、江陵、黄州五总管府,如今的局势和六年前的周齐对峙类似,只是周变成了隋,齐变成了周,长江以南依旧是不死不活的陈。
当年齐国的国力在周国之上,可是齐国内斗不断,雪上加霜的是,高氏皇族大多家传神经病,活生生把偌大一个国家折腾得人心涣散,以致被实力小许多的周国轻易攻灭。
前车之鉴,周国如今可不能内讧,再怎么说也得把面前的猛虎——隋国灭了再说,事有轻重缓急,如今玩宫斗先不说玩不玩得过,要是玩脱那么宇文温的人生就可以提前谢幕了。
他正思索着目前局势,盘算着待会该如何应对,不知不觉已来到书房外,宾曹参军向内通报后向着宇文温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啊哦,演出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 大眼瞪小眼
宾曹参军领着宇文温入内,对着房内一位老者行礼说道:“丞相,宇文使君到了。”
“下官巴州刺史宇文温,参见丞相。”宇文温行了一礼。
“坐。”尉迟迥说道,他坐在书案后,看着案上一卷卷文书,和这个时代风格不同的是,手上拿着一个放大镜,如今的大周丞相,就如同后世的老人家一般,凭着放大镜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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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曹参军告退,尉迟迥将放大镜轻轻放到案上,抬头看着宇文温坐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后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
“那孙婿便放肆了。”宇文温笑道,得寸进尺的转换身份为孙女婿,换成这种身份,他说起话来可以稍微像拉家常一般,不必文绉绉的,言必称“下官”。
他抬头看着尉迟迥,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样貌不出所料,就如同演义里那些老将一般。
脸庞棱角分明,生着一副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没有浑浊的样子,宇文温觉得自己的眼睛相比之下小了些,想来这位几十年前是个英俊郎君。
只是当年的英俊郎君如今已是须发皆白,岁月在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道道沟壑爬满面庞,细细算来这位已经七十有七年纪却精神抖擞,练了几十年的身材依旧挺拔,经典的老当益壮。
这让宇文温想起三国演义中老将黄忠的经典造型。
“不知放大镜丞相可用得惯?”他先挑起话题,这东西可是精心准备的礼物,先是赠给岳父尉迟顺,也是让其借花献佛送给正主。
“这东西果然有趣,老夫年老眼花,看起文字十分吃力,昨日你岳父送来,用了一下便爱不释手,往后可就不会为案牍伤神了。”尉迟迥笑道,看得出他对这礼物很满意,既然已让宇文温不必拘谨,他的自称也变成了“老夫”。
“丞相用得顺手便好,岳父可是一直念叨着,丞相年事已高,看东西很吃力,要想个办法帮帮忙。”宇文温小小的捧了岳父一把。
“此物莫非又是从西域番商手中购得?”
“咳咳,当然是从西域番商手中所购。”宇文温面不改色的笑道,这种借口用多了果然有副作用,对方的用词已经是‘又’了,“国务繁忙,还请丞相保重身体。”
“不忙不行啊,所以得你岳父回来帮忙,想来小三娘眼睛都哭肿了吧。”
“三娘舍不得父母,而岳父也舍不得父母,天下那有儿女不孝敬父母的?待下次时机合适,孙婿带三娘一起来拜见丞相,连带着小曾孙一起来。”
“有心了,老夫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尉迟迥笑着摇了摇头,他能活到这个年纪已是老天眷顾,只是生死已非个人能够掌握的。
凭着孙女婿的身份,宇文温稍微拉近了一些和尉迟迥的心理距离,两人谈了一阵后转入正题,宇文温自然是想先把要务定下来,也就是他在邺城停留的日期。
只是这种事他不太好主动提出具体期限,免得让人觉得这位宇文二郎是不识好歹:尉迟丞相招待周全,你急吼吼的开溜是什么意思?
“陛下年幼,独居宫中身边无一亲人,虽有人陪伴但却闷闷不乐,你来了,正好陪陛下说说话。”
“只是不知陛下有何喜好?孙婿也好早做准备,也好和陛下聊开来,免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夫自会派人详细交代,只是你打算何时回去?”尉迟迥把球踢到宇文温这边。
‘要不下午就入宫见皇帝,我牺牲一下今晚和堂弟通宵聊天,明日就回山南可好?’宇文温心中嘀咕,当然这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所以他要把球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