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南北 第42节
谈到这一段往事的萧摩诃说到此处,唏嘘不已。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也是相顾无言。
这一段五十年前的往事至今被萧摩诃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起来,已然令他们两个年轻人心血翻腾。
五十年前,那是一个属于他们长辈、风云激荡时代啊。
萧摩诃缓缓将两个铜佩饰放在一起,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这铜佩饰并不是一对,而原本就是一个,只不过因为多年的佩戴和摩挲,所以原本的切口已经被打磨光滑,足可见李成和萧谅、萧摩诃多年来都一直有所牵挂。
“自恩公杳无音讯之后,家父多方打探寻找,都毫无结果,心中郁郁,再加上最初清剿山贼时候落下的疾病复发,所以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他临走的时候,放不下的还是当时恩公的恩情没有报答我萧家是重情重义之家族,如此救我萧家、救家父于危难之中的恩情,就算延续三代亦当寻找以作回报。某从小到大,一直不敢忘家父之嘱托,奈何当初北伐,陈将军之军队覆于山洪之中,所以某还以为穷此一生都不会找到恩公了。”萧摩诃沉声说道,而他看向李荩忱的神情变得愈发亲善。
听到自家爹爹掷地有声的话,萧世廉也是随之挺直脊梁,显然对于萧家重情重义的传统很是自豪。
萧摩诃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李荩忱:“幸而老天有眼啊,恩公虽然走了,但是至少还有子嗣留在人间。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可以说出来,当年恩公对我萧家之恩情,有如再造,若是没有恩公,甚至都不会有某萧摩诃,如此恩情,家父无能为报,今日我萧摩诃添为大陈武毅将军,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郑重的摇了摇头:“萧将军,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六十章 不求
听到李荩忱斩钉截铁的声音,萧世廉顿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荩忱:“李兄弟,你可要想好了,我们萧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权贵之家,但是提供一些你想要的帮助应该还是可以的。”
萧摩诃也是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身为南陈武毅将军,又是军中的下一任接班人,要说别的做不到,但是至少给李荩忱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职务之类还是轻而易举的,朝野之中谁都不会介意卖武毅将军一个面子。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所想要的不过就是“酒色财气”罢了,如果李荩忱想要这些,萧摩诃自然很容易满足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荩忱向前一步,郑重的一拱手:“某没有开玩笑,某什么都不要。”
“这”萧摩诃皱了皱眉,而萧世廉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神色。普天之下,想要武毅将军一个允诺的人大有人在,而怎么李荩忱就弃之如敝履?
萧世廉着急的还想再说,不过看到自家爹爹抬起来的手,顿时堪堪将话收住了。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向李荩忱:“为什么?报答恩公之恩情,是我萧家两代人之夙愿,小兄弟难道不想给我们这个机会?”
李荩忱还是摇了摇头,看着那个象征李成和萧谅情谊的铜佩饰,沉声说道:
“家父在世的时候,未尝曾经提到过此事,说明在家父心中,当时施以援助之手,乃是天经地义。并且家父一生为人豁达,某想他老人家当年在世的时候,应该只是真心想要和令尊结识、真心想要报一方平安,并没有想着有一天会寻求萧家的帮助”
萧世廉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而萧摩诃缓缓背过身,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铜佩饰。两块分开了五十多年的铜佩饰此时凑在一起,虽然它们曾经分明的棱角已经被磨平,虽然它们有的地方已经光滑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但是它们依旧像五十年前那样紧紧的靠在一起。
就算是没有中间的棱角,这一刻这两块铜佩饰依旧结合的紧密无间,就像五十年前始兴城外曾经并肩奋战的两个人。
萧摩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爹,某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常常说,能够与李家恩公相识是一生的荣幸恩公一生光明磊落,年轻时候沙场冲杀、荡气回肠,年长之后仍然教子有方,萧某自愧弗如,阿爹能有如此挚友、如此恩人,是我萧家之幸也!”
李荩忱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而萧世廉静静看着李荩忱,第一次他有些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穿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
而此时萧摩诃已经霍然转身,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假以时日,当成大器。”
萧世廉心中更是一惊,自家爹爹作战勇猛,但是不代表不会做人,萧摩诃知道自己一路青云平步,所以在为人处世上除了坚守基本原则之外,素来都是寡言少语,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派,也正是这个原因,方才让他得到陈霸先、侯安都和吴明彻三代南陈帝王将相的赏识。
因此萧摩诃这短短几句评语,简直振聋发聩。一向熟悉自家爹爹为人作风的萧世廉,忍不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刹那间他觉得在李荩忱和自家爹爹之间竟然插不上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他的额角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刚才关于这铜佩饰,李荩忱实际上有些强行解释。
就算是李成一生之中都没有想过欠人恩情这件事,但是很明显到了最后,李成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不是因为他多么吝啬,也不是因为他惦记着什么,而是他不放心之后无依无靠的李荩忱和李怜儿,对于奄奄一息的老人来说,这是他能够留给子女的全部。
而事实证明,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的一个允诺,也确实很有价值。
但是李成虽然是这么想的,李荩忱并不打算这么做。向萧摩诃请求,固然可以给他带来“酒色财气”,但是这不是此时此刻的李荩忱真正想要的。
李成费尽心思五十年避世,最后到老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自己走自家爹爹的老路。更何况他更清楚,南陈又能够支撑多少年?一场从北到南席卷而来的战火随时都有可能将李荩忱彻底吞没。
李荩忱不求什么“酒色财气”,所求的是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事实证明,萧摩诃看明白了李荩忱的心思,所以他很欣慰恩公的后人不是一个想做富家翁的纨绔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年,自小历经战乱的萧摩诃明白这个道理,并且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恩公之后。
因为对于萧摩诃来说,想要报答恩公之恩情,所能做的最好的实际上不是给李荩忱多少“酒色财气”,而是将李荩忱培养为一个栋梁之才。这恐怕也是李成所最想看到的,也是李成将那铜佩饰拿出来的重要原因。
那位恩公临走的时候,恐怕有不少遗憾吧就如当年爹爹一样。萧摩诃缓缓仰起头,心中不由叹息一声,等到自己愈发年长之后,反倒是愈发能够理解当年的萧谅了。
大帐之中一时间有些沉寂,萧摩诃回过神来,微微低头直直看着李荩忱的双眼,沉声说道:“小兄弟”
“将军年长小子二十余岁,以小兄弟称呼实在不妥当,小子应当为晚辈。”李荩忱急忙开口打断萧摩诃,开什么玩笑,一个大自己二十多岁的人喊自己小兄弟,哪怕是李荩忱知道古人有很多“忘年交”,也不想真的和萧摩诃来“忘年交”,更何况如果这样,李荩忱未免有些占便宜的意思,别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脸色一直不太对劲的萧世廉。
他这句话自然让萧世廉心里面舒服了不少,毕竟按照李成和萧谅的关系来算,李荩忱可是实打实长了他一辈,当初的“李兄弟”变成“李叔叔”,这萧世廉多少都接受不了。
萧摩诃微微一笑,旋即说道:“现在你们兄妹也没有安身之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留在军中,毕竟令妹尚有病恙,需要好好休养。等到此间战事了结,是去是留,你们另行决定如何?”
李荩忱没有多说,只是郑重一拱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哨探一把掀开帘幕快步走进来:“启禀将军,在大营北侧四十里处发现蛮夷哨骑!”
第六十一章 哨骑
“什么?!”听到哨探的禀报,萧世廉不由脸色大变,“在北面只有四十里地了?!”
李荩忱也随着回头,看向这个满脸风尘、气喘吁吁的哨探。
“慌什么慌!”萧摩诃冷喝一声,显然对于自己儿子如此惊慌失措很是不满,“哨骑来了你就慌成这个样子,要是蛮夷大军杀到了,你岂不是要尿裤裆!”
萧世廉讪讪一笑,不敢多说,而萧摩诃转身看向那哨探,沉声说道:“来,从舆图上标注出来!”
哨探不敢犹豫,急忙伸手在舆图上大致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启禀将军,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队蛮夷的骑兵,人数有十来人,不过他们似乎只是前锋哨探,并不恋战,一触即走,看起来他们后面跟着来的军队数量应该不多”
“不多?”萧摩诃眉毛一挑,摆了摆手,“再探!”
那名哨探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而萧摩诃目光一直落在舆图上,轻轻捋着胡子:“不多是真的不多么?”
“这个时候来哨骑,难道王轨这个该死的家伙准备重新杀回来了?”萧世廉有些诧异的说道,不过旋即看到自家爹爹冰冷的眼神,急忙微微低头不敢多说。
而李荩忱也好奇的看向舆图上刚才被哨探标注出来的位置,脸色随之微变。因为这一队北周哨骑出现的位置正是南陈营寨的正北方向,而按理说王轨的大军已经向吕梁水下游推进,在南陈军队正北面原本预定的进攻方向上应该没有军队了,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派遣哨骑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