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104节
锦衣华服的少年,官靴踩在羊毛地毯铺就的地板上,落而无声,不足一月,这已是他第四次进入荣国府。
可当日那个按剑昂首,据理力争的少年,虽在白天,但环顾四周,满目如墨漆黑。
而今日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寡淡,缄默不语,虽在夜晚,但视线所及,迎面灯火阑珊。
这种时空交错的恍惚之感,在贾珩心湖中一圈圈晕开。
贾珩将心头一些情绪驱散开来,绕过一架红木玻璃芙蓉屏风,进入厅中,冲上首处贾母行了一礼,“珩,见过老太太。”
贾母此刻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怔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年,苍老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嘴唇翕动了下,道:“珩哥儿坐,坐,还没吃饭吧,赶紧坐。”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太太刚才还在说,别让饭菜凉了,热了两次呢。”
荣庆堂中,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贾珩看着这欢声笑语的“温馨”一幕,如果他不是没有失忆,几乎被贾母这声类“汝贞吗,还没吃饭吗,厨房里的饭热热。”的至诚言语,感动得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但,可惜并没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也不想笑。
视之如平常而已。
贾珩冲贾母点了点头,落座在圆桌旁的楠木椅子上,整了整官服,面色淡淡说道:“方风尘仆仆,进宫回来,的确未曾用饭,劳老太太挂念了。”
远处黛玉就是向探春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这珩大爷性子倒是清冷的很,让人难生亲近。
探春则是瞧着贾珩,目光一瞬不移。
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也很难说是倾心和爱恋,而是一种青涩的绮思。
但早熟的黛玉总是打趣,却让探春目光中也多了几丝异样。
事实上,不仅是探春,荣庆堂的所有目光都停留在贾珩脸上,然少年面庞削立、冷峻,目光锐利、明亮不减当初,只是并无盛气凌人。
见此,贾母轻轻笑了笑,心头就是一叹,指着一旁的宝玉,笑道:“珩哥儿,这是西府里几个兄弟姊妹,你为贾族族长,也不能不认认,这是宝玉,我这里的孽根祸胎……”
说着,就是自顾笑了起来。
一旁的凤姐艳丽、轻熟的脸蛋儿上挂着笑意,说道:“我的老祖宗,可别这么说,宝玉现在大了,也知道读书了,方才我看着他拿着那本三国……一直在那看,饭都忘了吃呢,再过两年大一些,也能如珩大爷一样在外面建功立业呢。”
贾政:“……”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涌起一股狐疑,她有些怀疑,她这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内侄女是不是在讥讽宝玉?
踩一捧一?
可后面的话语,又不大像。
也是,宝玉还小,等年龄大一些,未必不能和他舅舅一样,都说外甥像舅。
这边厢,贾珩冲贾母、凤纨几人点了点头,就是徇声而看向宝玉……一旁的黛玉。
大脸宝面如中秋满月,上次入荣庆堂,他远远瞥了一眼,就是见过了,那张大圆脸一下子占据了视野中心,被目力出众的他看得个真切。
反而是黛玉,整天爱拿着个手帕遮住脸,没有瞧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荣庆堂中——
贾珩望向黛玉,对这位林妹妹,他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红楼梦》采用了一种只描摹其神韵,而不具其形神的手法,去描写黛玉。
哪怕曾用晴雯的容貌,去稍稍映衬一下黛玉,也无法去完全映照黛玉的面容。
因为作者就用了一种十分高明的手法,既要给文字以充分的想象空间,那就不能用具体的比如描摹凤姐的“丹凤眼、柳梢眉”的方式去形容五官。
但也不能用太过漂浮云端的文字,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又会给人以无法想象真切之感,反而一个不好,就会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饼状图的滑稽之感。
因此,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病若西子……就显得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残缺的感觉。
对黛玉的眼型、脸型并无细致描绘。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真正的钗黛……”贾珩眸光微动,将一双沉静目光落在黛玉脸上。
恰在这时,一旁的贾母也因为凤姐的打趣,笑了笑,顺势介绍到黛玉,“这是你林妹妹,她家是姑苏人。”
宝玉这边厢被凤姐打趣着,嘴巴翕动了下,将到嘴边的话又是咽了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稍稍偏过螓首,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的黛玉。
黛玉此刻着白底大花领子对襟印花褙子,白色圆领袄,下着大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小垂髫髻,齐眉穗,这是一种类后世空气刘海儿,更显娇小可爱,手中捏着一方粉红手帕,肤色白腻,步摇鬓下的脸颊白里透红,娇小的耳垂上似配着耳钉,在烛火映照下,反射着晶莹光泽。
小小少女,已现清丽雅黛之芳姿。
黛玉被注视着,弯弯眼睫微垂,樱唇轻启,说道:“珩大哥。”
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之感,是羞恼混合着气结。
因为,对面少年目光太过灼耀、锐利,她竟有一种……剥光看穿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少年性情端方,凛然难犯,此刻的黛玉几乎想要说一句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道:“这个林妹妹,我是见过的。”
贾母、黛玉、宝玉:“……”
“几天前,在垂花门前,远远瞧见一眼。”贾珩瞥了一眼宝玉,轻声说道。
黛玉不愧是金陵十二钗之首,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只是撷两人一二特性,钗黛都是具有着独属于她们的那种深刻之美。
这边厢,宝玉如中秋明月的脸盘儿,已然又白又红,目光震惊地看着贾珩,也不知是不是在担心少年口中说出,“西方有石名黛,妹妹眉尖若蹙,不若以颦颦二字为妙”之类的骇人言语来。
贾珩眸光敛去了锐利,渐至温润,道:“林妹妹看着身体娇弱了一些。”
黛玉迎着少年的目光,玉容倒是现出也知是羞怯还是,说道:“生来体弱多病,略有些不足之症。”
“那你要好生调养才是,少思虑以养其神……”贾珩说着,似是解释说道:“汝父林御史,为科甲前辈,我素仰慕之。”
多愁善感的人,多是精神内耗。
黛玉回道:“父亲现在扬州巡盐,想来知道珩大爷如此仰慕于他,也是欣然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心道,这应对听着也正常的,没有怼人,当然可能是不熟悉之故。
林黛玉瞥了一眼锦衣少年,颦了颦罥烟眉,稍稍避开少年的清冷目光。
果真如今天下午三妹妹说,目藏神剑,凛然难犯,只是……少思虑以养其神,倒是个有心人。
“这是你迎春妹妹。”贾母又笑着介绍道。
贾珩冲其颔首,打量了一眼迎春。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的注视也好,打量也罢,因为目光清正,坚定,停时控制的恰到好处,且不四处游移,并不会给人以冒犯之感。
所谓,短则畏怯,长则猥亵。
这都是前世边防从军养成的凛然之目。
迎春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温柔静默,一眼观去,有些呆萌的感觉,
“迎春妹妹擅下棋?”贾珩问道。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略通一些。”
“棋之一道,思而后定,想来迎春妹妹也是个内秀藏心,讷言敏行的人。”贾珩笑了笑,赞道。
太过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人,要么对外界多愁善感,要么对外界漠不关心。
而迎春显然是后者,司棋被赶出大观园,迎春无动于衷,而后司棋不仅造成自己的一局死棋,也以仆应主,让迎春成了一局死棋。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被亲生父亲近乎卖给孙绍祖,被中山狼虐待至死,命运何其悲惨。
当然,命运悲惨的又岂止迎春,十二钗正又副册莫不如是。
而红楼金钗之悲惨命运,何尝不是汉王朝的缩影?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以人物命运之变化轨迹,去折射时代洪流的变迁,这才是红楼梦啊。”贾珩目光恍惚了下,思忖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瞧瞧珩兄弟,这一眼过去,就知道几个姑娘什么品格。”
内秀藏心,这就是读书人夸人吗,又学到一个吉利话,二木头都能给说成内秀藏心。
迎春顿了下,听着内秀之言,似是感受到对面少年幽远目光中的一丝悲悯。
心思也有些复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少年与她父亲……不对付。
贾珩冲迎春点了点头,这时,贾母也是看向一旁的探春,笑道:“珩哥儿,这是你四妹妹,探春。”
这边厢,贾珩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四目相对,再是重逢。
而贾珩这时打量过去,只见探春削肩细腰,长着一张鸭蛋儿脸儿,皮肤不是那种白皙晶莹如梨蕊雪梅那种,但面颊红润,斜飞入鬓的修眉之下,一双明眸粲若星辰,顾盼神飞,鼻如玉粱,倒不是那种小巧的琼鼻,粉唇唇瓣丰润,并非薄唇檀口,粉唇也不知是不是涂着唇膏故,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
“英媚。”贾珩心中闪过一个词。
探春英丽眉眼下的大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下,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说道:“探春妹妹。”
探春:“……”
没了?
后面不是应该有话的吗?
怀着一种也不知什么的情绪,抿了抿莹润粉唇,开口道:“珩大哥,你那三国演义写得荡气回肠,二老爷说都能传诵百代呢。”
似是被少女明媚的笑容感染,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只是读史之余的信手涂鸦之作,难入方家之眼。”
探春英气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灿然笑道:“珩大哥太谦虚了,我原本也看了三国史,怎么写不来?”
黛玉玉容微顿,一双盈盈秋水明眸闪了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探春。
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你也看了三国史?然后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求教了。
接话这种东西,本身是信息的交换,只接不送,很容易成了单方面的无聊吹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