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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 第20节

这位三春之中性情恢弘爽利、言辞锋锐的少女,声音清越如碎玉一般。

宝玉也是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嘴。

唯有温柔静默的迎春,凝了凝眉,一张如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脸蛋上,现出迷糊之色,柔声道:“东府里的珍大哥被人打了?”

宝玉、探春、黛玉:“……”

合着昨天,你没在这儿是吧?

惜春在一旁吃着樱桃,倒是面无表情,似是几人讨论的不是她的兄长一般。

小姑娘身量不足,形容不小,一身淡红色的罗裙,小小脸蛋儿上白皙粉红,嘴角粉嘟嘟,竟有着几分婴儿肥。

这般娇小可爱的模样,倒很难与后来那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刘姥姥口喊惜春姑娘,其一脸决然之色,口中“什么假家,真家”的小尼姑联想起来。

这边厢,正厅林之孝的声音传来,“老太太,那贾珩来了。”

贾珍先是冷哼一声,正在拿起的茶盏,往几桌上一砸,但猛然想起这是贾母屋里,放下几案上。

而容色艳丽,许是因昨夜未曾睡足觉,玉容隐有几分清减的尤氏,则是抬起了头,向屏风后看去。

似想看看那位让老爷休了她的贾珩,到底是个什么毛头小子,也敢说这种话?

凤姐和贾琏则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让他进来。”贾母擦了擦嘴,淡淡说道。

鸳鸯这边吩咐着丫鬟将碧梗米粥以及小菜换下去,走到贾母身后揉着老太太的肩。

林之孝就去传话,廊檐下,小厮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进去。”

贾珩点了点头,正待按剑,昂然而入。

林之孝家的,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沟壑隐隐的老脸上堆着笑意,说道:“珩大爷,荣庆堂中,这可不兴带兵刃。”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糟老头子,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让这贾珩带着兵刃进来?万一行凶伤人,冲撞了老太太怎么办?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家的,心头冷哂,沉声道:“剑者,君子之器也,我贾族以军功而立,一门宁荣双国公,老太太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难道我贾家男儿,出行起居,连剑都带不得了吗?”

这贾家又不是白虎节堂,或是大明宫,况且若有朝一日,乱世烽烟,他未必不能剑履上殿,出警入跸。

当然,这也是示之以刚。

林之孝家的面上现出难色,看了一眼林之孝,就见其也是一脸无奈。

“既老太太不允,那改日,珩再来拜访。”贾珩朗声道。

说着,转身就走,按剑不顾。

第三十一章 珩窃以为耻

林之孝连忙上前,苦笑道:“珩大爷,留步,留步,老奴先和老太太说去。”

而事实上,贾珩掷地有声的声音,宛如金石铮铮,已传至荣庆堂的众人耳中。

贾母脸色看不出喜怒,这位老妪,显然耳不背,眼不花,听到了外间少年发出的惊人之言。

贾家男儿,连剑也不让带了吗?

贾珍则是面上青气上涌,急声道:“老太太,您可是听见了,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呐!荣庆堂外,就敢执兵咆哮,眼中还有没有贾家?”

凤姐柳叶眉蹙着,凤眸也有几分阴沉,道:“老祖宗,这贾珩的确有些不像话。”

贾母只觉得头疼,感觉一下子竟有回到几十年,面对亡夫手下那些骄兵悍将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贾珍不要在耳畔嚷嚷,摆了摆手,道:“鸳鸯,让那孽障进来。”

鸳鸯连忙出了中厅,挑帘来到廊檐下,道:“珩大爷,老太太让你进去。”

贾珩转头看向鸳鸯,神情默然,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容颜姣好,杏眸之中有着几分好奇之色地打量着贾珩。

鸳鸯轻声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不再说什么,昂首阔步,在鸳鸯的道引领下,进了中厅。

绕过一架山水云鹤屏风,贾珩就驻足在铺就的羊毛地毯上,抬首只见悬着松鹤寿星中堂画下的炕上,坐着一个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脸色有些怏怏。

而一边坐着贾珍和尤氏两口子,一边坐着凤姐和贾琏二人,神色不是不咸不淡,就是面有怒色。

贾珩深施一礼,“贾珩请老太太安。”

“免礼吧,我这老婆子可当不起你的礼。”贾母淡淡说着,打量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年纪轻轻,剑眉朗目,腰按宝剑,英武之气逼人。

贾珩顺势而起,没有接这话,道:“老太太唤珩,可有事?”

贾珍叱骂道:“好你个没个长幼尊卑的孽畜,老太太面前,还不跪下请罪!”

贾珩闻言,冷冷看向贾珍,冷笑一声,道:“老匹夫,看来是昨天打的轻了。”

贾母手中的拐杖,猛地砸动地板,道:“够了。”

贾珍脸上一黑,道:你看这就是脑后生反骨的,还是拿了官府关起来才好,否则不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混账事来。”

贾母瞥了一眼贾珍,然后看向贾珩,开口道:“珩哥儿,我管你管不得?”

贾珩拱手道:“贾族在神京八房,几千口子,多传老太太治家有方,处事公允,珩也是听之信之,正要请老太太做主!”

你若是处事公允,自然是管得我。

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顿,如何听不出这小小少年的潜台词,眸光闪了闪,道:“老身问你,你为何以下犯上,殴打族兄?”

贾珩正色道:“此事是是非非,琏二哥也在这儿,应知东府里是如何欺凌于我,不知向老太太禀明了没有?贾珍,为坏我亲事,先以蓉哥儿以银相诱,而后又使奴威吓,我不屈从,昨晚他就在翠红楼那等烟花之地,以一千两银子欲强买我之亲事,我未闻我贾族,竟有如此族兄,行径之无耻,手段之下作,简直人神共愤!而且,昨晚也是贾珍也动的手!”

贾珍怒道:“你胡说!我与你好生商量,你却以言语辱我!”

“如非你辱我在先,焉有此报?”贾珩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只是,突然留意到一双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抬眸看去,只见贾珍身旁坐着的容色艳丽的妇人,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贾母被吵吵的头疼,道:“琏哥儿,珩哥所言,可有此事?”

贾琏看了一眼贾珩,迎上那一双幽冷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回老太太话,珍大哥有意让我去说和,本来也是好商好量的,但几句话没说到一起,就是冲突起来,珍大哥还说,若是贾珩应允,婚事也会上心。”

这番话说的,既叙说了经过,又两不相帮,绝对的不粘锅。

贾母拧了拧眉,看向贾珩,说道:“再说不通,如何能打人?珍哥儿怎么也是族长,是我贾家的脸面,你也是宁国一脉,你父母就是这般教你的?”

贾珩沉声道:“正因我是宁国一脉,想先祖宁公何其英雄?身为后辈子孙再是不肖,也能让宵小夺我亲事?况,我不过提了让休了尤大嫂子之言,贾珍就不顾酒色掏空之躯,以老拳相向,而圣人教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贾珍欲夺我亲事,干下这等没脸子的事,还想让我给他留脸?”

“我没有杀了他,已是顾念同宗之谊!”

这一段话,既是解释了动手打贾珍的理由,又是说了,我听得是圣人的教训,回应了贾母所谓的有人生,没有教养的“诛心”之言。

贾母被这一番道理,说得眉心直跳,老脸又白又红,多少年了,没有人这般顶撞于她了?

但这番暗藏机锋、字字如刀的道理,却在荣庆堂中,掷地有声,一室皆惊。

不仅是贾母沉默不语,就连贾琏也是长吁短叹,凤姐则是冷笑不止,尤氏则是抬起一张轻熟妩媚,犹如花霰的脸蛋儿,弯弯睫毛下的美眸,现出几分迷茫之色。

以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熟妇而言,怎么听起来就……杀了她的丈夫,都不过分的感觉。

还有什么酒色掏空之躯,报以老拳,这是在说她丈夫老?

而屏风后,手中正剥了橘子,往口中填着橘瓣儿的探春,纤纤手指捏着的橘瓣顿在红唇边,饱满莹润泛起水光的唇,轻启道:“这真是口诛笔伐,字字如刀,没想到东边儿,出了这么个人物。”

这位贾府中的三姑娘,虽是庶出,但性情爽利,看着一旁的林黛玉,开玩笑道:“倒是比林姐姐的嘴,都厉害呢。”

林黛玉本来正磕着瓜子,听得入神,闻言,脸颊就是羞红,看向探春,嗔怒道:“三丫头,拿什么外间臭男人,来编排我。”

说着,就去咯吱探春的痒。

探春一边躲闪,一边轻笑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遭吧。”

贾宝玉也是侧耳倾听,圆盘脸上现出一抹思索,忽而道:“珍大哥这件事儿,做得……的确是有失体面了。”

宝玉性情其实还不坏,当然,若是其看见秦氏那绝品之容姿,是不是摔玉求得亲近,又是另当别论。

一旁的袭人,端上一杯香茶,盈盈轻笑道:“宝二爷,可别尽听信一面之词,这些外面混迹的人啊,性情狡黠,嘴巴讲起道理来,都是讲的自家的道理。”

这话说的就很有见地了。

探春笑了笑,瞥了袭人一眼,暗道,宝哥哥这个大丫鬟,还真有些不简单。

贾珩再施一礼,道:“老太太,珩幼而失怙,旁无弟兄,家慈含辛茹苦,抚养珩至成人,年前家慈远去,昔年与秦家所定婚事,已为家慈之遗愿,贾珍欲夺我亲事,威逼利诱,何以欺凌至此?贾珍为我贾族族长,上不能忠君分忧国事,下不能扶宗族济贫纾困,彼等匹夫,妄为贾族之长,珩,窃以为耻!”

这是直接指责贾珍作为族长,德行不足,不能尽翼护宗族之职。

第三十二章 息事宁人

荣庆堂中——

随着贾珩一句“珩,窃以为耻”,堂中一时默然,落针可闻,尤其贾珍脸上青红交错,目中喷火,几欲杀人。

这就是点名道姓骂贾珍枉为族长,你什么德行?丫儿也配当族长?

而屏风后的宝玉、黛玉、探春等人都是对视一眼,只觉着骂人都能骂到情意悱恻、铿锵激昂,让人为之战栗。

尤其幼年失怙,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婚事已为先母遗愿之语,更是引起黛玉眸中雾气浮生,心生凄然。

三国归晋之时,蜀国士人李密被晋武帝聘为太子冼马,固辞不受,密唯恐被误会心有故主,见责晋主,遂书《陈情表》一疏,奏陈下情。

其言感人肺腑,字字润情。

而贾珩并非上疏,长篇大论方失斥骂之气势,反而矫情,但寥寥几句,恰能牵人肺腑,而又不失锐利。

见黛玉眼圈微红,黯然神伤,宝玉和丫鬟紫鹃连忙来劝。

探春若有所思道:“这位珩兄弟,倒不像是个会打人的武夫,反而像是文人呢。”

据说,御史言官骂人,都是引经据典,字字如刀。

贾母则是脸色阴沉,有些挂不住,默然片刻,似是冷笑道:“珩哥儿是愈发大了,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指责,不过还是没有撕破脸。

王熙凤在一旁暗中冷笑,你和老太太讲道理,你有讲道理的资格吗?

她和贾珩也无直接利益冲突,只是和尤大嫂子相善,有些不愤这小子拿尤大嫂子做筏子。

而且也有些看不惯这幅少年刚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她在老太太跟前都要小心伺候着,哪来的毛头小子,在荣庆堂就敢撒野拿大?

但对贾珩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反而察觉出老太太的外强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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