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232节
王夫人:“……”
心头一凛,只觉手脚冰凉,她的宝玉去军前?
万一有个马高蹬短,她要怎么活?
可这人是贾族族长,真拿这一番“效父祖”的话,去说服老爷,她该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
宝玉此刻闻听贾珩之言,就是一缩脖子,抬眸,对着一双清冷的目光注视,张嘴分辨道:“珩大哥,我还是想科举入仕的,今儿个,夫子还说了,书中自由黄金……书中自有颜如玉。”
让他去军中和那些臭男人厮混,他……宁愿去死!
听着宝玉急切之下,连学堂的“劝学”之言都叙说起来,众人都是面色古怪,想笑不敢笑。
探春和黛玉对视了一眼,却见黛玉拿着一双大有深意的眼神看向自己,芳心就有些羞不自抑。
李纨柳叶细眉之下的妙目,熠熠闪烁地看着那少年拿宝玉辖治着她的婆婆,抿了抿樱唇,心思复杂。
凤姐嘴角抽了抽,同样拿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瞧着贾珩。
贾母面色变幻,强自笑了笑,道:“珩哥儿,宝玉他是要读书入仕的,珩哥儿,我瞧着三丫头就挺好的,让她帮衬着你,对了,她不用前往军中吧?”
贾珩道:“这个先不用,她一个女孩儿,也不好随军出征。”
闻听此言,王夫人这会儿,也彻底回过味了,心头暗恨,这分明是贾珩拿宝玉来辖治自己。
念及此处,余光瞥了一眼探春,但见少女眉眼羞喜,心头不禁暗骂,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勾引了外人,来给她使绊子了。
探春本自欣喜着,忽地心头异样,抬眸,正对上王夫人瞥过的厌恶、疏远目光,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娇躯颤了颤,面颊就有几分苍白。
王夫人目光只是一闪而逝,但却还是贾珩捕捉到。
贾珩道:“二太太,人都说外甥像舅,宝玉看着不大喜欢读书,我想着从军好像也不错,等哪天和二老爷说说,去讲武堂和环哥一样,打熬打熬身子骨,我贾族男儿,总要试着上进,实在不行,再当富贵闲人不迟。”
此话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无不面色古怪。
宝玉此刻已是面如土色,但汲取上以往的教训,也不好反驳贾珩。
王夫人自知贾珩是在敲打自己,心头虽恨意翻滚,但面上还是笑了笑,道:“珩哥儿说笑了,宝玉这几天读书大有进益了,说不得,三二年就可科场大显身手,你一直说文官出身贵重,我想着宝玉科举出身,对族里,不过,你说三丫头帮衬着你,我觉得也可行,跟着你涨涨见识和能为。”
说着,看向探春,轻声道:“以后跟着你珩大哥,多听听他的教诲。”
探春此刻俏脸之上已无笑意,心头蒙上一层厚重阴霾,点了点螓首,出声应是。
王夫人作为嫡母,其一松口,此事算是计定下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又是在荣庆堂坐了一会儿,也是起身告辞。
贾母笑了笑道:“鸳鸯,还有三丫头去送送你珩哥哥。”
待贾珩离去,荣庆堂中一时陷入诡异安静。
王夫人白净面容色“刷”地沉下来,道:“老太太,您看看他,我还没不说让三丫头去,他就拿宝玉来点我。”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那个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顺毛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祠堂,和宝玉他大伯和婶子闹成那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能够和和气气吃上一顿饭,有些事也不要太较真了,他现在是族长,纵话说得重了几分,也是为了宝玉好,你忘了上次,还拦着宝玉他老子……”
“那他刚才呢?分明是在辖治人,这还是为宝玉好吗?”王夫人这次是终于爆发,或者说,因为王子腾即将回京,忍耐到极点的王夫人,已不想再忍。
因为,先前几人的谈话倒是提醒了她,这珩大爷再厉害,也才多大,还只是三品武官,而她兄长现在执掌着偌大的京营,一品节度使,九品都统制,哪一个抛出来不能压那珩大爷一头?
贾母闻言,就是沉默不语,看着一旁的宝玉,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有些僵硬,凤姐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太太,东府弟妹的兄弟秦钟,现在都在学堂,那孩子性情柔弱,长的和女孩儿一样,珩兄弟将他送到讲武堂跟着京营的教头打熬身子骨儿,前儿,弟妹还说,人看着壮实了许多,也少了许多腼腆。”
这话自是在说,人家连自家小舅子都送到讲武堂吃苦,也不是针对宝玉。
说着,凤姐看了一眼李纨,笑道:“嫂子,兰哥儿也在那边儿,有没有见到那秦钟?”
李纨被问询着,轻声道:“兰哥儿似说过,他也想去学武,说是学他珩叔,一样文武双全。”
贾母闻言,面上重又露出笑容,笑着看向王夫人,说道:“我就说吧,珩哥儿哪有别的心思,不过,宝玉是要读书科举的,否则,真要去外面拿刀动枪的,我这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凤姐忙在一旁劝说着。
王夫人见此,情知老太太是为了息事宁人,也不好再揪着不妨,只是心头愤恨不减。
等他兄长回来,再作计较!
黛玉坐在远处的绣墩上,静静听着几人叙话,秋水明眸中现出一抹忧色,转头看向一旁的湘云,却见湘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同样有着几分忧虑。
湘云虽看着活泼娇憨,显然也是心思通透的,自能看出荣庆堂中众人心思的微妙。
或者说,贾家如今的局面,大势在东府,而贾母在尽力弥合着荣府二房和宁府的关系。
至于大房,贾母虽不说听之任之,但也基本维持个大体。
却说贾珩这边儿,鸳鸯提着灯笼,与探春送着贾珩,出了贾母所在的荣庆堂,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就向着月亮门洞而去。
行至拐角,鸳鸯看着容色苍白,面有怏怏之色的探春,情知兄妹二人有话要说,轻笑道:“珩大爷,你和三姑娘先往前面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衣衫单薄,似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的探春,道:“外间风大,倒是有些冷,寻间厢房,我和三妹妹说会儿话。”
鸳鸯:“……”
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轻笑道:“珩大爷若是不嫌弃,先和三姑娘到我那儿说话,那边儿也暖和、安静,就在这边儿。”
说着,指着一棵梅花树后的一间厢房,就在不远处。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鸳鸯,轻声道:“有劳了。”
鸳鸯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探春抬起螓首,静静看向贾珩,晶莹明眸泪光点点,心绪也有几分复杂。
“本来是想到你那儿坐坐的,现在先到鸳鸯屋里喝杯茶也行,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贾珩笑了笑,温声说道。
探春分明是因为被王夫人的态度给“吓”到了,毕竟是小姑娘,王夫人抚养其长大,往日慈眉善目,突然用那般凶狠的目光盯着,难保不会有心理阴影。
三人说话之间,就是从回廊上下来,向着厢房中而去,鸳鸯拨开棉布帘子,进入屋里,点亮了烛台。
贾珩步入其中,入目所见,虽陈设简素,却井井有条,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鸳鸯轻笑着解释道:“原是为伺候老太太专门分的一间屋子,实际也不大常住,都是放一些换洗衣裳和别的杂物,或我偶尔过来沐浴更衣什么的,平日里,我都是在老太太屋里隔着帘子睡,方便伺候。”
贾母半夜或是喝茶,抑或是起夜,鸳鸯肯定是须臾离不得,这就需在贾母屋里另设一榻,以便伺候。
但鸳鸯平日洗澡、换衣裳,也不可能在贾母屋里洗澡,这分配得一间屋子,正是此番用意。
贾珩环视四周,笑了笑道:“此间素雅、简单,一如主人。”
鸳鸯闻听贾珩夸赞,心头欣然,脸颊就有些热,因是灯火彤照,鸭蛋脸上几个雀斑就不大显,爬上两腮的红晕愈添几分清丽。
“珩大爷,三姑娘,里面请。”鸳鸯说着,就是领着贾珩与探春绕过一架锦绣山河屏风,招呼着两人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转身给二人斟茶。
“鸳鸯,先别忙了,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就走。”贾珩轻轻笑了笑,唤道。
鸳鸯盈盈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两个茶盅,轻声道:“珩大爷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次,总要喝杯茶才是。”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只见少女眉眼间似是蕴藏着某种情绪,心头似有所悟,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鸳鸯将茶盅端过来,鸭蛋脸上挂起笑意,说道:“珩大爷和三姑娘先聊着。”
说着,就举步离去。
至于旁的心思,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探春年岁小,如果再长个两三岁,恐怕方才在荣庆堂中,贾珩如此欣赏探春,众人就要起一些异样心思。
待鸳鸯一走,探春抬起一张白纸如曦,迷茫中略有几分惶恐的玉容,泪珠盈睫,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正要说什么,却闻一阵香风袭来,探春已是闯入怀中,将螓首埋在自己怀中,啜泣起来。
贾珩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抚上少女抖动的双肩,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哭什么?这哭鼻子,都不像你了,倒是有点儿像你林姐姐了。”
探春:“???”
顿了哭声,扬起苍白俏脸,瞪大了一双泪眼朦胧的明眸,定定看着少年。
什么意思?
什么哭鼻子,像她林姐姐?
贾珩轻声道:“就是听说林妹妹挺爱哭鼻子,实际我也没见过林妹妹哭,宝玉见得多吧?”
探春被贾珩这一打叉,啜泣渐顿,纤声道:“珩哥哥,宝二哥他……”
“宝玉他的性子,我自是知道的。”贾珩温声说着,只觉鼻翼间浮着馥郁馨香,虽同是熏香,但此刻的香气,却是一种玫瑰和丁香花晒制的香料,扑鼻香气中似蕴藏着稚丽初成的美好。
贾珩道:“还是不说宝玉了,就说你吧,你被太太一手带大,教养你知礼、识字,虽非亲生,但也胜似亲生,她因宝玉之事对我有些误解,而你又和我……走得近一些。”
贾珩说到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异样,垂眸看着怀里个头儿已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暗道,这已不是走得近了一些,而是依赖、崇拜,甚至……有几分情窦初开的喜欢。
却见探春闻言,娇躯颤了颤,微微垂下螓首,停了哭泣,也不知在想什么。
贾珩轻声道:“她有些不高兴,也是有的,这些你都不要理会,只要她不和你挑明了,让你从此疏远我,你就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不要想着去分辨什么,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以王夫人的深沉心思,也不会直接给探春说,你离贾珩远一点儿!
王夫人佛口蛇心,为了维持宽宏、仁厚的体面,她不会直言,而只会释放信号。
但经过方才他一番敲打,王夫人这信号都不敢再释放。
嗯,王夫人,你也不想宝玉去从军,受人欺负吧?
“嗯,我听珩哥哥的。”探春闻听耳畔的温言软语,轻声应着,那种无助、惶恐就渐渐消失不见。
也不知为何,听着“一切交给我就是”的话,只觉得格外的安宁。
尤其,此刻伤心渐去,倒是不好再拥着珩哥哥,但午夜梦醒之时,握着那一方手帕,想着前日那令她心绪安宁的温暖,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看着那铿锵玫瑰一般英媚的眉眼,却隐隐有一丝丁香花般的忧郁和柔弱,面色顿了下,不由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轻声道:“好了,明媚、大气的三妹妹,什么时候这般扭扭捏捏了。”
探春额前刘海儿被轻轻弄乱,尤其感受这动作中似蕴含的某种“宠溺”,只觉心尖剧颤,低头应了一声,多少羞不自抑,一张白腻脸颊染上绚丽晕红,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嗔怪道:“珩哥哥……”
贾珩面色默然,须臾,心底也是叹了一口气。
探春没话找话问道:“环哥儿练武练得怎么样?”
贾珩则顺势松开探春,回道:“教头说他根骨可以,是练武的材料,等再过两年,想来也能稳重一些,你也能少操点儿心。”
探春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他跟着珩哥哥,我也能放心了,再让他那样下去,将来也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