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28节
半晌见晴雯不动作,贾珩道:“看看不妨事。”
晴雯恼道:“公子偏来故意取笑于我!这些字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她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十岁被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被送到贾府老太太跟前儿学规矩,哪里识得字?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女孩子,还是要识一些字为好,你如是想学,以后我抽空可以教你。”
晴雯闻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少年,眸光闪了闪,轻声道:“公子别仔细耽误了读书的工夫才是。”
其实,心底有些不真实,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还要读书,写字?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年岁还小,现在从头学,倒也不晚,学这些又不是为了科举,读书可以明事理,最起码不做个睁眼瞎就是了。”
大观园中香菱学诗,晴雯就不能识字?
若只是颜色好,嘴巴却如刀子一样,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况且,他不是受虐狂,可以学宝玉一样,被一个丫头来回呛。
而且,愈是颜色娇媚,愈要爱惜,结果连字都不识几个,未免可惜了。
纵然,他来日寡人有疾,将晴雯收入房中,可终有一日,青春娇媚、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变成半老徐娘,谁又能保证不是一个尖酸刻薄、面目可憎的赵姨娘?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诚如宝玉所言,一些女子未出嫁前,是颗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竟是鱼眼睛了。
但宝玉却没有追问一句为什么?怎么办?
所谓,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或许这些女子从来未变,只是二十岁以前,任性使气还可说青春靓丽,天真烂漫,但年老色衰之后呢?再如少女之时,就有些可悲可叹了。
所以,三观跟着五官走,实在要不得。
好在晴雯心思并不坏,从无害人之心,就是嘴巴如刀,小姐心,丫鬟身,但不管怎么说,本性固然难移,但稍稍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若是人心坏了,才是没救了。
晴雯晶莹玉容顿了顿,迎着少年目光的凝视,摇了摇螓首,心底隐隐有些畏难,原本骄横凌人的模样都弱了几分,道:“公子,还是不了,我……”
贾珩没有多言,取出一张纸张来,刷刷写了两个字,道:“这是你的名字,你今天可以记记,你不要忧心,只是给你寻个解闷儿的法罢了。”
说着,将递给了愣怔在原地的晴雯。
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千字文》,笑了笑,说道:“这些字儿,你也慢慢认,我会教你,哪怕一天就算认得三五个,年许下来,功不唐……嗯,积少成多,也能认得千儿八百字了。”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他对晴雯并没有什么顷刻之间,就能吟诗做对的期许,开始就先读书写字来解闷,如果能寄别物以情,转移注意力,也能少一些口角是非。
所谓,风流灵巧招人怨,既然针工女红不错,想来是个心灵手巧,天资聪颖的,不会太难为才是。
其实,真就日常阅读、书写所用,一两千字足矣,学个二三年也就成了。
晴雯盯着手中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目光陷在那白纸黑字中,久久难离,倏然抬眸,见对面的少年清隽眉眼之中,密布了认真之色,那剑眉之下的目光,更是温煦,一时就有些局促不安,樱唇翕动了下,心底有股暖流涌起,鼻子渐渐有些发酸。
昨天还觉得如父如兄的模糊轮廓,这会子……竟在心底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一副“给整不会了”的晴雯,贾珩面色顿了下,温声道:“我如果不会友人,一般回家在酉时,一天教你识字半个时辰,你白天里,除却做些针线女红外,就可翻翻这本书,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些爱好,兴趣什么。”
晴雯“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蔡婶已经唤贾珩用饭。
贾珩笑道:“走吧,先一起用点儿早饭。”
晴雯点了点头,将书放在小几上,跟着过去。
第四十四章 治事之才
廊檐下的小几上,热气腾腾,早饭倒也简单,几碗白米粥,一碗鸡蛋羹,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炒竹笋炒肉,两个凉菜,馒头若干。
“一起坐下吃吧。”贾珩轻声说着,拿起筷子,抬头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
贾珩轻笑问道:“你不饿?”
说着,起身,伸手拉了晴雯的胳膊坐下,道:“昨天就和你说,我跟前儿也没有这般大的规矩。”
晴雯抿了抿薄唇,轻声道:“公子……总得有个体面才是。”
贾珩抬眸,轻轻笑了笑,道:“人之体面,不在于此。”
而后,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了起来,并不多说什么。
晴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不说什么,拿起筷子。
贾珩将碗推了过去,说道:“这碗鸡蛋羹,你也趁热吃了罢,你年岁尚小,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补补罢。”
晴雯愣怔下,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将筷子在碗里轻轻捯了下,反驳道:“公子比我也没大两岁,才该多吃些补补。”
蔡婶这时端着碗,笑着出来说道:“珩哥儿,要不明天多做一份儿就是了,你瞧,我都忘了。”
在她眼中,这位生的好的晴雯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珩哥儿的小老婆的,也不算吃亏。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国子监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儿,婶子可让李叔去国子监唤我。”
说话间,就去净手,漱口,然后进东窗厢房中去拿文稿。
晴雯这时也放下筷子,去屋里拿了一把伞,走到贾珩身旁,递将过去,说道:“入秋后,雨水多,这天色昏沉沉,别是想下雨了,你带着预备着。”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笑道:“去吧,等晚上回来教你认字。”
说完,在晴雯和蔡婶的目送下,过了垂花影璧,向着国子监而去。
一路无话,贾珩来到国子监之时,将至辰正时分,果然如晴雯所言,天上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贾珩就是撑起竹伞,拨开雨幕,入了文萃阁。
先至一层官厅见了宋源宋君涯,叙了两句话,然后在更衣室换了监中典书的蓝衫长袍,这才径直拾梯上了三楼甲区。
道来到昨日那座靠窗的位置坐下,提着一个青花瓷茶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开始坐在书案之后,拿起表册,核验书目册数。
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用了约一个时辰,将厚厚一沓载有书目在册的表簿,内里诸般细情记下,然后就出了轩室,开始点验。
他虽然在此结束,自然要做好本职工作,以防惹人闲话。
整个三楼,共四个区,甲乙丙丁,而他所在的甲区,一排排人高的红漆木书柜,十五列书柜满满当当,都是书籍。
虽按经史子集排列,但馆藏书目,颇有一些监生借阅归还之后,入阁随意摆放,故而书目混乱,需要人为整理。
其实,最近来借书的监生,都在抱怨,许多书找不到,然后去问典书,但典书也找不到。
宋源说人手不足,却也是实情。
贾珩检视而过,果然看到一些书籍不在既定书柜中,走上前去,一一拿出来,归入名目。
他记忆力好,又得耐力绵长,倒无疲惫之感。
但这般多书,又长久无人打理,繁乱颇多,及至至晌午时分,贾珩才看堪堪将书柜的书籍,各安其位,就回至轩室,喝了一杯茶。
然后下去用了中饭,然后,再上来时,开始拿出一卷《朱子四书集注》开始研读。
窗外,烟雨蒙蒙,廊檐上的雨声滴答、滴答。
贾珩竟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之感。
许是因为下雨,往来不便,文萃阁中来往监生并不多,但至午后未时,倒也进来一些监生。
其实,文萃阁和后世的图书馆一样,什么时候,门庭若市过?
又非岁考……
“这书籍比之前段时间要整齐了许多,这是来了新的典书?”一个着士子服,身材微胖的监生,诧异说道。
“耳房里有人,想必是新来的。”一个头戴蓝色方巾,面容儒雅,年岁在二十五六模样的监生,手中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翻阅着。
胖监生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那《萧统文选》在何处?来了几次,都没找到。”
“去问问典书吧。”
胖监生应了一声,进入轩室询问,未几,就返回,说道:“在乙卯柜的第三行,我先过去了。”
“当真是奇了,果然在这里。”那胖监生找到那本书,心底纳罕,想起那位言书何在的少年,暗暗称奇。
而贾珩此刻在轩室之中,也在思考着怎么节省自己的时间。
他这个职事,虽说清闲,但还是有些占用时间的。
“文萃阁有统一借阅之处,但那里供职之人,偷懒耍滑,不愿上下跑动,多让典书上下楼梯还书,但典书也想偷懒耍滑,然后就监生往往自行归还,这个问题不大,在三层另设一还书处,引导愿意跑动的监生,放那儿就是,我中午吃饭后,一会儿功夫,就列好了。”
“还有一个书目混乱之缘由,一些监生拿出看了看,但还过去后,不分书目,这多少没办法了,我每天早上检视一回就是,至于旁人来询书……需得编一个检索之法,张贴于木牌,让他们自助搜寻,不用事事都来问。”
嗯,贾珩这才入职第一天,已经开始提高效率,尽量节省自己的时间。
及至申正时分,天色昏沉,已至下值之日,贾珩抬了抬头,看着以黄麻纸书就的一张张——图文检索指南。
这就是他想出的省时之法。
他准备再寻木匠做一些告示牌,摆放于甲区十五个书柜两边,将这些书写有每一柜所藏书目简略之文,张贴公示其上,以供进阁书生自行检索。
而在轩室门口处,再放有告示栏,张贴图文并茂的检索书目流程,并将各柜藏书类别归纳。
“这样一来,此后将大大减少工作量,也能多一些时间读书备考。”贾珩思忖道。
“不过,我初来乍到,不宜自作主张,还是和宋录事商议一下为好。”
贾珩想了想,觉得刚刚新来,他不宜擅做主张,若是宋源觉得可行,再推行文萃阁,也算卖其一个人情。
人与人交,不能只索取,而不回报。
心念及此,就拿着一摞黄麻纸去寻宋源。
再晚一些,估计就回家了。
果然,贾珩来到一楼馆厅之时,宋源正在收拾东西,见贾珩来到,笑了笑,说道:“是子钰啊,还没走吗?等下阁中就该敲罄落锁了。”
贾珩道:“有件事儿,想要请教宋先生。”
见贾珩说的客气,手中又拿着厚厚一沓黄麻纸的文稿,宋源面色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布包,笑道:“莫非是对经义文章有疑惑不解?”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朗声道:“宋先生,我以为若行此法,能帮我们省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