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308节
男女老幼,几乎鸡犬不留。
就连她的婆婆,也遭了乱兵毒手,整个王宅血流成河,腥气猎猎,短时间甚至不能居住。
如非她见机得快,领着自家女儿,躲进地窖,撑到近午时分,才听到外面传来官军与贼寇的厮杀声,之后听到官军呼唤,她们母女才逃出生天。
听完王义媳妇儿叙说完如“噩梦”般的经历,王夫人身躯晃了晃,嘴唇哆嗦,哭道:“怎么……会这样啊。”
薛姨妈同样听着王义媳妇儿叙说过王家的惨烈之事,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拉住王义媳妇儿另外一个胳膊,急声问道:“你公公他人呢?还有蟠儿,你见着蟠儿了吗?”
王义媳妇儿泪痕满面,抽泣说道:“没见着,路上听人说,公公大营调兵去了,文龙表弟……只怕也凶多吉少啊。”
薛姨妈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身躯晃了晃,目光失神,几乎要瘫坐在地,哭道:“文龙,文龙他不会出事儿的啊。”
宝钗连忙与一旁的丫鬟扶住薛姨妈,脸色哀痛,宽慰道:“妈,兄长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
薛姨妈面色一顿,喃喃说道:“是,是,蟠儿他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会没事儿呢。”
转而,又猛地想起一事,道:“你舅舅既去了大营,必是去救他了,是去救他了……”
薛姨妈此刻,目光出神,俨然接近崩溃边缘。
宝钗心如刀割,拉着薛姨妈的胳膊,杏眸中也有泪光点点,按捺住悲伤,轻声道:“珩大哥不是说也去平乱了吗,想来遇上哥哥,救了哥哥也是有的。”
“对,对,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有他在,你哥哥一定没事儿的。”薛姨妈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
众人见着薛姨妈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都是面有戚戚然。
一时间,李纨、凤姐、元春也上前劝慰着。
而在这时,前往外间打听局势的小厮,也陆陆续续带回来消息,让婆子进入荣庆堂禀告。
“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听说兵乱平定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都说,珩大爷平了兵乱,让宫里召进城了。”那婆子道。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由惊转喜,薛姨妈脸上也带着期冀。
贾母问道:“乱子平定了?珩哥儿人呢?”
“入宫面圣去了。”那婆子回道。
因为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把守神京城城门,见着贾珩从城外大营返回,往来传递消息给城中锦衣府缇骑和五城兵马司兵丁。
彼等,则第一时间告知于宁荣二府,以宽家属之心,之后再渐渐传至诸部、寺监衙司,以安抚惶惶不定的人心。
元春凝眉,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宁安静的力量:“珩弟平定变乱,自是要第一时间入宫面圣的,想来不多会儿应该回来了,那时再问问文龙的近况,姨妈,现在文龙没有音讯,反而没有出什么事。”
这话自是宽慰之语,但也有几分道理。
薛姨妈闻言,心头果然重又燃起希望,喃喃道:“是,是,等珩哥儿回来。”
贾母见着薛姨妈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倒也能感同深受。
荣庆堂中众人都盼望等待着。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宝钗 还能怨着人家不成
五城兵马司
贾珩离了宫苑,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宁国府,而是先去了五城兵马司。
官厅之中,贾珩召集了谢再义、董迁、沈炎等一干将校,另有税务司,治安司,防火司以及仓曹、法曹等官吏作陪。
谢再义坐在左手第一位,这位昔日京营的百户,许是因为五城兵马司的伤亡,面色凝重,不苟言笑,已俨然有了一些大将气度。
厅中安静,除却贾珩掌中的简报“刷刷”的翻页声。
贾珩神情淡漠,浏览着简报。
其上自是记载着关于西城门夺门一战的细节,敌我双方死伤情况。
一句话,几乎是五城兵马司近些年来,伤亡最多的一次。
因为在夺西门城门之战时,立威营罗锐所部依据城垣,负隅顽抗,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往都是缉捕一些寻常盗贼,并未见过这等阵仗,交手之后,就伤亡不轻。
其实,不仅仅是五城兵马司,锦衣府缇骑也有不少伤亡。
贾珩翻完最后一页,将手中简报放在一旁,抬眸,看向主簿范仪,声音低沉,开口说道:
“中城、北城麾下兵丁伤亡惨重,司衙尽快拿出一个抚恤章程来,妥善安置遗属,以安上下人心,司衙过几日,还要召集全司官军,对这些阵亡将校,举行一场公祭,告慰为此战牺牲的英灵,他们是为神京城中的近百万百姓不遭兵燹而牺牲,要在西城树碑记事。”
官厅之中,听着贾珩之言的将校、文吏,有些曾在五城兵马司的积年老吏,脸上就有些动容。
公祭?树碑?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有今天?
真是死后享尽哀荣……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兵丁,都要参加。”
他此举自是要凸显五城兵马司的地位。
至于京营出战牺牲将校未有这些,第一次他领兵至翠华山剿寇,一来伤亡不大,二来他当时一介白丁。
第二次他领兵入三辅之地剿寇,回程班师之后,也不能做,否则容易引起文官集团的反感。
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五城兵马司为保卫神京城中一方安宁,浴血奋战,牺牲众多,这就在眼皮底子,感受直观。
事实上,这也是一次试探,如果顺利,再向天子建言,具陈其利,对历年以来为国捐躯、殉难的军卒,由朝廷树碑记事,用以激励将校。
如果阻力尚大,天子不允,那就暂且搁置,来日再谋此事。
范仪面色肃穆,道:“大人,卑职已着麾下文吏在统计伤亡兵丁,抚恤章程这二日就可拟出,呈送给大人审定。”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快要过年,先将阵亡兵丁的住址列出一份名目来,择日,本官会对阵亡将校遗属登门慰问。”
说话间,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再义,道:“谢指挥,沈指挥,夺门一战,能够旗开得胜,多赖两位指挥之力,这几日,可将于此战表现踊跃,作战勇猛的,尽快拟出一份名目。”
谢再义和沈炎闻言,齐齐抱拳应命。
贾珩道:“在之后几日,锦衣府缇骑会缓缓撤去,然我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仍要保持不间断的巡查,不使宵小在街面生事。”
众人点头称是。
贾珩又叮嘱了几句,见得暮色四合,已至傍晚,贾珩也让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将校回去各安本职,明日再作计较。
这才离了五城兵马司,向着宁荣街返回。
进入宁荣街,经过荣国府,还未向前走着,就见着前方几个年轻小厮呼啦啦从道旁闪出,拦住路途,为首一个颌下留着胡须的仆人,说道:“珩大爷,我是二奶奶身旁伺候的旺儿,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在院里等着呢。”
贾珩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将马递给一个小厮,道:“向东府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这会儿尚在西府,晚一些回去。”
“哎。”那年轻小厮连忙高声应了,拔腿就向着宁国府跑去。
贾珩随着荣府家丁,迈过石阶,进入庭院,正是夜幕低垂,冬日冷风吹动着屋檐上的积雪,不停有雪粉纷纷扬扬洒下。
贾珩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后院而去,一边问道:“府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旺儿弯腰躬身,回道:“托大爷的福,府里尚好,只是舅老爷家的媳妇儿说,舅老爷家里遭了兵乱,还有姨太太家的薛表少爷,现在没个音讯。”
贾珩面色顿了顿,冷眸中现出一丝疑惑。
薛蟠?
好像是未见着薛蟠,不过果勇营已全面接管了耀武营,军报只说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以下,不少将校死于乱军之中,而前往耀武营查问罗凯一案的方冀、倪彪等人,尚未有音讯传来,可谓生死不知。
具体细节,只能待稍晚一些,蔡权过府奏事,再作计较了。
而贾珩来到后院,婆子也层层报了进去。
荣庆堂中
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如水,铺染了轩敞雅致的花厅,但却无法驱散凝结如冰、阴云密布的气氛。
借着烛火映照,珠围翠绕之中,一张张或焦虑、或沉默、或哀戚的脸蛋儿,清晰可见。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出言宽慰着薛姨妈,其他如凤纨、元春也在一旁陪着说些开解的话。
宝钗这会儿身旁也围坐着探春、湘云、黛玉,说话宽慰着。
薛蟠生死不知,随着时间流逝,薛家母女快要被绝望淹没,薛姨妈数次放声痛哭,而宝钗虽心性坚强,但脸上也见着哀戚,白纸如曦,目光失神。
至于王义媳妇儿与其女王姿,已被贾母吩咐鸳鸯领下去歇息。
贾母叹了一口气,透过轩窗,看着外间逐渐漆黑一团的夜色,道:“珩哥儿他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回来?宝玉他老子刚刚都从工部回来了,说乱子平定了。”
因贾珩面圣之后,并未急着返回,转道去了五城兵马司,荣庆堂中众人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贾母中间也不是没有催了凤姐打发人去打听,但自从传来贾珩面圣消息后,再无音讯。
薛姨妈这会儿愁容满面,虽得凤姐和王夫人在一旁宽言开解,但眉眼间的忧虑、惶惧仍是抑制不住地流溢而出。
“珩哥儿,他也该回来了啊。”薛姨妈也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宝钗丰美、白腻的脸蛋儿上,密布忧色,樱唇紧紧抿着,柳叶细眉下,莹润如水的目光中,隐约可见凄苦、无助之色流露。
只能静静等待,无能为力,此刻正是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二人的心境写照。
凤姐柳梢眉蹙了蹙,道:“老祖宗,方才着人去打听了好几波,一有消息,就来报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想来是被什么牵绊住了?”
元春在一旁,接话说道:“珩弟,他管着五城兵马司,面圣回来,总要先往衙门里坐会儿问事,刚才不是说,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管着京城的防务,珩弟这会儿应在五城兵马司罢。”
探春凝睇望去,道:“大姐姐说的是,如果没在五城兵马司,就在京营了,左右就是这两个地方了。”
贾母连忙道:“那让人往五城兵马司打听打听。”
然而还未打发人去,忽地,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急声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回来了,现已到后院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面上又惊又喜。
薛姨妈更是急声道:“我这就去迎迎。”
说着,就欲向外面走着。
宝钗也要随着一同前去。
林之孝家的,连忙道:“姨太太,说话的工夫就到了。”
果如林之孝家的所言,话音方落,就见着屏风之外,因着烛火映照的挺拔身影,由远及近,但见身形一闪。
外披暗红色大氅,内着狮子补服武官官袍,头戴山字无翼冠,腰按天子剑的少年武官,徐徐迈入厅中,浓眉之下,蕴含静气的眸子,黑白分明,宛若点漆,眸光之中依稀映照着彤彤烛火,许是刚从冰天雪地的外间及近,冷峻、削刻的面庞,好似冷玉,见着凛冬的霜寒。
“老太太。”
贾珩冲贾母问候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