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339节
贾珩心头微动,看向魏王,朗声道:“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
这是荀子的话,而用这一句话,贾珩也表明自己并非传统的法家门徒,事实上,经独尊儒术之后,官方的正统思想,就是儒学教化,反而行严刑峻法的酷吏,名声都不大好听。
魏王目中兴趣之色不减,说道:“但云麾先以章法而治,并无见教化手段?”
正在谈话的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对视一眼,齐齐看了过去。
宋皇后看着问对的二人,心头不由一喜,也不打扰,耐心等待着二人叙话。
晋阳长公主同样美眸微闪,玉容清冷地看着二人。
贾珩道:“法者,即有指引、预测、教化之用,将违背治安条例者,宣教榜文,而不滥施刑威,正合教化之意,此为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之意。”
魏王迟疑道:“此是否有违圣贤之意?”
贾珩徐徐道:“前汉之时,宣帝曾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
魏王闻言,面色微震,说道:“云麾此言,弘文馆中的师父也曾说过类似言语。”
宋皇后此刻见二人相谈甚欢,不由心头更喜。
贾珩道:“在治安条例之前,五城兵马司稽查神京治安,多是官署兵丁头目,随心而行,民不知所犯,势必无所适从,如今循例而行,上下知法度规矩,正合以律例教化人心之意。”
魏王欣然说道:“云麾此言在理。”
一旁的梁王陈炜,举起茶盅,神情淡漠。
他三哥还有五姐,都看重这人给什么似的,也不知这人有何能耐。
宋皇后微笑说道:“好了,然儿先别说这些了,等你明年开春至五城兵马司观政,再畅论此事。”
魏王陈然笑道:“是的,母后。”
几人说话间,忽地进来一个宫女,躬身禀告道:“忠顺王府的吴妃,递了牌子,要见娘娘。”
值得一提的是,忠顺王的正妃早逝,只有四个侧妃,至于其他妾室,虽也有相应等级,但在宫中也不大排上号。
这边厢,宋皇后看了一眼贾珩,其实,多少有些猜到忠顺王妃前来何意。
“让她进来。”
宋皇后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就见着一个着绫罗绸缎,着裙装的妇人,款步而来,一进入殿中,屈身行了一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吴妃请起。”宋皇后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吩咐着一旁的宫女赐座。
如是忠顺王正妃,宋皇后势必要唤上一声皇嫂,但如是侧妃,则要随意许多了。
吴妃道了一声谢,落座下来,笑着寒暄说道:“娘娘,臣妾听说今日是殿下的生儿,就过来看看。”
其实请柬是有发到忠顺王府上的,但忠顺王因是避嫌,一早儿让人送来了礼,并未亲自过来。
说来,这也是宋皇后心头不快之处。
这些年,她这个后宫之主,上面有个婆婆在头上,面、风光,却好似打了折扣一般。
宋皇后笑道:“劳吴妃挂念了。”
吴妃问道:“听说魏王殿下明年要出宫开府,不知去哪所衙门观政?”
宋皇后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定了,明年开府前往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吴妃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说道:“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说着,离座起身,向宋皇后郑重行了一礼。
说来有些可笑,吴妃这等长居后宅的妇人,并不认识贾珩。
宋皇后心头倒是有些诧异,连忙唤着一旁的女官上前搀扶,问道:“吴妃何以至此?”
吴妃道:“娘娘,臣妾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日在马市之上,一时眼拙,冲撞了咸宁,后来得云麾将军之力,方没有酿成大错,臣妾过来代那锐儿向咸宁赔礼了。”
不得不说,吴妃此刻的处置,倒是比告状高明到不知何处去,摆出低姿态,请求宋皇后的谅解,以求其对自家儿子网开一面。
得饶人处且饶人,宋皇后哪怕是表面以示宽宏,大概率也会高抬贵手。
第三百三十九章 崇平帝 ……可匡正之
坤宁宫中——
随着吴妃躬身向宋皇后祈请,如魏王陈然、梁王陈炜,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古怪之色,瞧着贾珩的表情。
见其一副面色自若,风轻云淡的模样,都暗道一声,倒是沉得住气。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凤眸微闪,转头看向贾珩,问道:“子钰,吴妃所言,可有此事?”
这自是有意在装糊涂。
原本还在观察宋皇后神色的吴妃,听到“子钰”二字,面色倏变,循声望去,只见魏王与梁王身旁的小几旁的绣墩上,赫然列坐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武官。
方才因为急切求情,倒未曾留意到。
“莫非是……贾珩?”
吴妃心头一惊,暗道,这云麾将军贾珩怎么会在这里?
心念电转之间,倒也反应过来。
今日既然是魏王的生儿,那么贾珩作为五城兵马司的主事之人,给明年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的魏王庆生,就说得通了。
迎着众人注目,贾珩起身,看着宫裳丽人,拱手道:“娘娘,辅国将军陈锐在东市,触犯五城兵马司颁发的治安条例,微臣当时与咸宁公主恰巧碰到,就让巡警司的兵丁将辅国将军拘押,按制羁押一十四天,吴妃若有异议,可先到五城兵马司官衙中,寻治安司的孔目申请复议,而不是在此打扰皇后娘娘的清静。”
说着,皱了皱眉,目光清冷地看着一旁的吴妃。
吴妃闻言,脸色变幻,许是那少年目光太过锐利,一时竟有些不敢对视。
魏王陈然与梁王陈炜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宋皇后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子钰不必太严肃,不妨坐下再说,今儿吴妃来也有认错之意,子钰你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是否能网开一面?”
贾珩道:“娘娘,辅国将军陈锐违背治安条例而羁押于牢中,若轻易放出,置朝廷法度于何地?以后五城兵马司再想循例执法,也会有人以陈锐先例而抗法,娘娘,微臣实不知如何网开一面。”
宋皇后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不无道理。”
贾珩转而看向吴妃,道:“吴妃娘娘大可不必担心,此次拘押辅国将军,只有半月,半月转瞬即逝,在牢中不会委屈了辅国将军。”
吴妃容色苍白,没有看贾珩,转眸看向宋皇后,声音几乎带着祈求,说道:“娘娘,锐儿犯法,臣妾也无话可说,可眼见临近过年,就这么关着,年底连祭祖都无法祭祖,臣妾想着法理不外乎人情,五城兵马司那边儿难道一点儿都不通融吗?”
宋皇后明眸微动,再次将目光投向贾珩,柔声细语道:“子钰,你觉得呢?”
贾珩道:“娘娘,国法不循私情,吴妃娘娘今日要通融,明日旁人再求通融,五城兵马司还有何威信可言?”
吴妃张了张嘴,一时间,讷讷不好言语。
见贾珩态度坚决,言必称国法,宋皇后心头虽乐见其成,但迎着吴妃的目光,晶莹玉容上却流露着为难之色。
当然,关键在于贾珩原是为咸宁出气,她这边儿妄作人情,岂不是寒了人家一番心意?
只是,真的将吴妃所请置之不理,也不大像话,因为事涉咸宁,反而该有人说她气量狭隘,得饶人处不饶人了。
就在宋皇后思量利害的空当,魏王陈然心头一动,从一旁站起,朗声道:“母后,儿臣以为,云麾将军所言不差,岂能因一人而置律法于不顾,若此事传扬出去,只怕五城兵马司所颁发之治安条例尽成具文。”
吴妃一听魏王此言,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
连魏王都如此说,这事难了。
宋皇后却瞪了一眼陈然,娇斥道:“坐下。”
魏王陈然脸色怔了下,重又落座。
宋皇后徐徐道:“吴妃,然儿和云麾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若有人以之为先例抗法,五城兵马司以后也难以统管神京治安。”
吴妃闻听此言,心头愈急,离座起身,朝着宋皇后再次拜请道:“娘娘,还请开恩啊。”
这就近乎哭诉恳请了。
在这个时代,归根到底还是人治,法不外乎人情,吴妃作出这般架势,宋皇后还真不好再咄咄逼人。
咸宁公主这时,却忽而开口接过话头,妙目熠熠地盯着贾珩,问道:“云麾将军,治安条例可有其他赎刑之法?”
吴妃闻言,心头旋即生出希望,目光期冀地看向贾珩以及咸宁公主。
宋皇后也说道:“子钰,如律法有规定赎刑之法,也不能因陈锐是宗室子弟而例外吧?”
纵然是大汉律,也有议请减赎当之法。
贾珩情知宋皇后已存高抬贵手之意,想了想,倒也觉得火候差不多,对忠顺王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顺便也卖了宋皇后人情,此事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回娘娘和殿下,辅国将军若想提前出来,可以为官府劳役折抵羁押之期,所谓劳役,就是协助五城兵马司,做疏通沟渠、禁火打更诸事,二日拘押之期折抵一日劳务,只要辅国将军为五城兵马司劳作七日,就可归家了。”
这是当初对一些违背治安条例的无业游民,所设的赎刑之法,否则,就都居在五城兵马司浪费米粮。
吴妃闻听这番言语,心头一喜,忙道:“贾云麾,我们家锐儿是否可用此法折抵?”
贾珩道:“自是可以。”
宋皇后轻声道:“既有法可依,此事就这般处置就是了,锐儿也能早些回家与吴妃团聚。”
吴妃这会儿面色变了变,再次下拜说道:“臣妾谢娘娘慈恩。”
虽不能立即释放归家,但起码可缩短刑期,总算没有白来。
晋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贾珩,打趣道:“婵月,你可听见了,以后在京中可要奉公守法,否则,真被关押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囚牢里,本宫也是没有办法的。”
李婵月柔柔道:“娘亲,我一向安分守己的。”
贾珩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迎上那一双媚意流转的美眸。
不知为何,隐隐嗅出了一股醋味。
宋皇后看向吴妃,似感慨也似劝解说道:“大凡一国一家,无规矩不成方圆,陈锐经此一事,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吴妃点头应是。
宋皇后又是与吴妃说了一会儿话,但大抵都是教养子弟的话题。
吴妃听着听着,渐有如坐针毡之感,既求情目的已达到,就再无心多留,趁着宋皇后暂停的空当,告辞道:“娘娘,臣妾还想往五城兵马司牢里去看看锐儿,先回去了。”
宋皇后轻轻笑了笑,道:“那吴妃去罢。”
说话间,又唤着女官代为相送。
待吴妃离去,殿中一时陷入安静。
宋皇后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少年,道:“子钰,并非本宫要因私情而废国法,吴妃恳请再三,本宫倒也不好太过绝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