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48节
此刻,因为崇平帝的旨意,是由内阁拟制,还未发至于外,故而贾府尚不知晓。
但贾政的门人傅试,却在进京兆衙门上值时,听衙中同僚提及贾珍被拿一事,就是第一时间来到荣国府报信。
贾政闻言大惊失色,于是整个贾家都被震动,贾母当时急火攻心,差点儿晕了过去,一时间,荣庆堂内就是一片鸡飞狗跳。
贾珩默然了下,看着一旁的鸳鸯,道:“鸳鸯姐姐,此事恐怕不是说几句软乎话能了结的事,贾珍现在作到这步田地。”
鸳鸯俏丽、雪腻的瓜子脸上,就是一滞,显然也知道眼前少年所言是理。
只是……
看向贾珩,心底幽幽一叹,道:“珩兄弟,老太太年纪大了,别气出个好歹来,老太太上次对珩兄弟也是……珩兄弟,我知你是个杀伐果断,性情刚强的,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想来也是恩怨分明才是啊。”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鸳鸯,这位着翠罗藕荷色罗裙的少女,眉眼清丽,道:“我省得。”
贾家众丫鬟中,如论容貌,自是无人能及晴雯颜色,但论起品格,这鸳鸯却是当一句金鸳鸯之称。
鸳鸯被贾珩打量的不自在,甚至也有些羞恼,好在这时,荣国府已到了。
二人一路无话,自荣国府西角门进了贾府。
荣禧堂
轩敞、雅致的堂中,人头攒动,一排两列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府的老爷,贾政、贾赦,贾琏、贾蓉,以及凤姐、尤氏、邢夫人等人。
不同于上次在荣庆堂召见贾珩,与贾珍对质,这一次,因为贾珍被贾珩举告到衙门闹得被下狱,可以说是贾家近十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儿。
贾母坐在高几之上,面容不见往日慈祥,李纨和凤姐一左一右,出言宽慰着。
说是宽慰,倒不如说是凤姐在一旁上着眼药,道:“老祖宗,可见那贾珩是个脸酸心硬的,老祖宗对他多好,将身边调理的丫鬟都给了他,到了,人家呀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珍大哥多好的人,转头拿捕,告了官。”
然后右首椅子上,一个云鬓珠翠,年过四旬,眉眼间皱纹犹现的妇人,闻言,柳眉倒竖,说:“我怎么听凤丫头的意思,前日还闹过一回?”
凤姐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也不好不应,尤其是贾赦也将目光投过来,解释道:“珍大哥,原本给蓉儿相中了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家的千金,不想是个有婚约在身的,定了娃娃亲,男方就是贾珩,珍大哥一时急切,就想使银子给贾珩,买断了这婚事儿,不料那贾珩不答应,就把珍大哥打了一通……,”
贾赦闻言,脸上青气郁郁,冷哼一声,“砰”地一拍小几,震动得茶盅上下跳动,怒道:“好狗胆,我这几日不在家,不想族中竟出了这起子没大没小的混账事儿!怎么不拿了那贾珩,打将一通……”
贾赦这几日,的确不在京都,他刚刚前往平安州回返,和平安州节度使发现了一条商道,可以卖一些棉布、白酒到草原,换一些皮子等货物。
值得一提的是,平安州就在山西境内,离九边重镇大同不远。
闻听贾赦之言,贾政在一旁就有些不自在,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愁容,喃喃道:“府里这几日,倒也没有提及此事。”
贾赦道:“二弟平日里和一些清客相公谈论经义文章,府里纵有一些言语,不知也是有的。”
王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贾赦,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了下,身后伺候的金钏,递上一杯香茗,低声道:“太太喝茶。”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看着一脸愤愤、乖戾之色的大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说道:“这事是我让人不得外传,珍哥儿无礼在先,想要抢夺族人婚事,又在翠……那等烟花柳巷被族人打了,这种事儿还要传得到处都是吗?宝玉他老子不知,正好平白扰得心烦。”
贾政重重叹了一口气,面有愁容。
东府里的珍侄儿,怎么能抢人家的婚事?岂不闻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也。
而贾赦被劈头盖脸挨了贾母一通训斥,也是气得哼哼一声,冷脸不语。
“那傅试怎么说?”贾母凝眉,问着贾政。
第七十六章 贾赦 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傅试是京兆衙门的通判,虽是六品官,但职卑权重,其本人又善于钻营,在京兆衙门中消息灵通。
先前,哪怕是京兆尹许庐已防备着傅试,但那是在鞠问贾珍之前,之后,也很难防止傅试不去通风报信。
贾政面带忧色道:“回禀母亲,傅文良说,这次是京兆尹许德清亲自主审的案子,现已拿了确凿的证据,是东府里的赖升招供的,说是珍侄儿联络了翠华山的贼寇,潜入京城,要掳掠走贾珩的新婚妻子,被人抓了个现行,然后才送到衙门。”
一席话说出,满堂寂静。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是魔怔了不成?
尤氏在王夫人下首坐着,丽人着一袭水绿色罗裙,高挽的云鬓之下,艳冶、妩媚的脸蛋儿上苍白憔悴,白纸如曦,比之在场之人,她知道的细情更多。
贾蓉在贾琏下首坐着,脸色漠然,微微垂着眼睑,心绪已然是起伏不定,他却没想到那位“珩叔儿”竟将他父亲送到了京兆衙门,他本来还以为“珩叔儿”那边毫无动静,好生担心了一阵。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父亲被处以徒流之刑……”想起偌大的东府里,从此就他一个人。
贾蓉面颊潮红,呼吸莫名粗重几分,但这种“大逆不道”的疯狂想法在心底刚一浮起,就被贾蓉按下。
一旁的贾琏察觉到动静,以为贾蓉忧切过度,伸手拍了拍贾蓉的肩头,宽慰说道:“蓉哥儿,我和大老爷、二老爷想想办法,你爹过几天就能出来。”
贾蓉心头一震,面露“苦涩”,说道:“二叔,唉……”
贾母这时,接过话头儿,也道:“这……能不能将珍哥儿先救出来?”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京兆衙门的许大人,历任外省臬司官长,是京外调过来的,不好说话。”
贾赦冷哼一声,道:“这个许庐,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基,等下就寻我家故旧,在都察院寻几个言官,劾他刑法峻刻,胡乱拿人。”
贾赦官居一品将军,又常与北静王水溶来往,虽平日最喜金石器玩,古董字画,但对官场之事,并非懵然不知。
当然以其眼光,自是看不出太复杂的政局。
贾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而坐在贾母身旁的凤姐,秀美、艳丽的瓜子脸上现出思索之色,道:“现在关要是那贾珩,他举告的珍大哥,若是由其说错举了,京兆衙门也不好再过问罢。”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当然贾珍勾结贼寇,已经严重脱离了自诉案件的范畴,属于官府纠劾的大案。
王夫人也开口道:“凤丫头,说得不错,若是那贾珩说不追究此事,京兆衙门也不好揪着不放。”
邢夫人道:“弟妹,宝玉他舅老爷不是刚升了都统制,奉旨查边,这还没走吧,若是其去问那京兆尹要人,想来也能早些将珍哥儿救出来不是。”
论起年龄来,邢夫人也就比贾珍大了几岁,若是平时,都不好称什么珍哥儿,但贾珍此刻已经下狱,在场诸人都是忧切在心,也没人注意到这茬儿。
王夫人脸色微变,轻声道:“文武职责不同,也不好过问。”
贾赦瞥了一眼邢夫人,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文官主审的案子,武将怎么好插手?”
哪怕是他,也只能寻故旧,找一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
“若是珍侄儿在五城兵马司,这会儿人都出来了。”贾赦一拍几案,愤愤说道。
五成兵马使指挥同知,是景田侯之孙裘良,只要打个招呼,这会儿人都出来了,偏偏报官报到了京兆衙门。
“这鸳鸯去唤贾珩,怎么还没回来?”贾母喃喃说道。
着藕荷色刺绣兰花罗裙,端娴而坐一旁的李纨,轻声道:“老太太,要不让林之孝去看看。”
贾母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见廊檐之下传来林之孝家的声音,“‘老太太,太太,鸳鸯姑娘带着贾珩来了。”
贾珩此刻穿过仪门,进入庭院之中,望着前方轩昂壮丽的五间正房,抬眸看去,只见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之上斗大的三个字:
“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荣国公贾源。
“上次匆匆而过,并未仔细打量这座荣府正厅……”贾珩看着前方紫檀雕螭案上的三尺来高的青铜绿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面色顿了下,心头感慨:“斯如其布置,荣国公贾源在时,贾家是何等鼎盛。”
这时,鸳鸯在前方看了一眼贾珩,方才被某人“打量”的冒犯羞恼稍去,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按了按腰间宝间,一袭青衫,昂然而入。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和鸳鸯进入,厅堂中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鸳鸯身后的青衫少年。
那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朗逸,只是剑眉之下,目光冷峻,微微抿着唇,一手搭着腰间宝剑,立于中庭,一股英武、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如后世之人,看到这一幕,或会察觉这是一些秦汉电视剧中,秦汉士人的绝伦风采。
陈汉因承前明,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文化神韵,士人多少有一股封建专制鼎盛时代下的奴颜婢膝,这是儒学经宋明之后,在思想上对读书人的一种浸润或者说是持续禁锢影响。
秦汉之士,百家争鸣,各种文化思潮欣欣向荣,士人纵横诸国,谈笑自若。
那种你欺我剑不利,我剑也未尝不利的尚武之风,生机勃勃,是截然不同于经宋明之后的陈汉王朝的。
其实,纵是后世电视剧,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前者朴拙,厚重,于黑红二色中,简约、雄浑,而后者,则是绸衫马褂,纵得五彩缤纷,绮丽绚烂,但仍难掩一股垂垂腐朽之暮气。
精神面貌这种东西,更多是一种气韵,是社会和时代,赋予个体的一种性格底色。
而贾珩所处的那个时代,已再现强国伟邦的盛景,他出身军旅,又喜读史书,自然浸润出一股迥然此世的性情,无声无息流露而出。
贾母看着对面眉眼峻刻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个旁亲族人身上,让她看到了先荣宁二公的影子,她上次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这少年,竟如此不顾宗族之谊,将珍哥儿举告到京兆衙门。
贾赦却无什么惊容,一拍几案,斥骂道:“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上首的凤姐,嘴角抽了抽,她心里倒也有这看法,这位“珩大爷”,上次她看着就是个脑后长反骨,喂不熟的狼崽子,偏偏老太太给好脸色,连晴雯都打发过去伺候。
现在好了,东府的珍大哥被送到衙门了。
这人就是心如虎狼,不识抬举。
贾珩没有看贾赦,对其恶言几乎充耳不闻,而是冲上首的贾母拱手行了一礼,道:“贾珩见过老太太。”
第七十七章 贾珩 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荣禧堂中——
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贾珩,或审视、或冷漠、或怜悯、或愤恨。
贾珩朝贾母施了一礼,贾母面色全无往日的慈祥模样,只是淡淡说着:“我老婆子可受不得你的礼。”
分明是对贾珩的不顾大局的“报官”之举,不满到了极致。
同族中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非要报官拿捕了族长,将事闹得无法收场,心里还有没有宗族?
亏她上次还给了这少年一个丫鬟服侍,竟是这般不知好歹!
贾珩抬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德高望重,前日贾珍夺亲一事处事公允,珩感佩莫名,应受这一礼。”
贾母轻哼一声,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贾赦冷笑道:“喂不熟的狼崽子,你既承认老太太处事公允,为何还要怀恨在心,陷害东府里你珍大哥?”
邢夫人讥笑道:“老太太素来心善,怜贫惜弱,然后你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贾珩瞥了一眼贾赦,看向冷脸不言的贾母,道:“老太太,不知这一唱一合的二人是谁?”
贾赦、邢夫人:“……”
不等贾母回答,凤姐柳眉倒竖,一双丹凤眼厉色涌动,清越的声音中凌厉之意充斥,道:“好胆!这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贾珩,你以为贾家没人治得了你吗?你再敢无法无天,信不信,老太太进宫告你忤逆,拆了你这一身倔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