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56节
“你去长乐宫,让晋阳等会儿来坤宁宫,朕有话和她说。”崇平帝面色缓缓,吩咐着一个内监,微笑说道。
那内监名为夏守忠,为皇后身旁头等得力之人,为六宫都太监,年岁四十左右,面皮白净,细眉长脸,陪着笑道:“陛下,公主殿下随行的夏侯指挥说,殿下即刻就过来这边儿。”
崇平帝点了点头。
宋皇后看着面带喜意的崇平帝,抿了抿粉唇,芳心中蒙上一层淡淡阴霾。
她那个小姑子,对陛下的影响力愈显,不是一件好事,但她也无可奈何。
太后不喜她还有她的妹妹端容贵妃,晨昏定省,都冷色以待,而晋阳却在两宫之间左右逢源。
如今的大汉长公主,俨然有了刘汉长公主的影子。
“若是让然儿和炜儿娶了婵月那孩子……只是不说礼法上有妨碍,就是晋阳她也不同意……”宋皇后黛眉微蹙,目光失神片刻。
早年她不是没有想过让两家亲上加亲,但听宫中与然儿讲经的太子詹事所言:“同姓为婚,其生不蕃,近亲而婚,其生不智,犹以三代之内为祸甚烈。”
据说前半句是古人所言,而后半句是一位医官的长期发现,总结而出的经验之谈。
近亲而婚,生出的孩子,痴傻儿比较多。
当然,她其实不大信这个。
本想提前定下娃娃亲,也明里暗里暗示过晋阳公主,但晋阳公主性情肖母,自有主见,见天守着一个孤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和然儿、炜儿年岁相差几岁,愈发有着主张。
等孩子长大了一些,两个儿子也是榆木脑袋,只把婵月当黄毛丫头。
上次她见婵月那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宋皇后膝下养有二子,魏王陈然与粱王陈炜,按说立嫡立长的统绪传承规则限制,嗣子之位,怎么也不会出魏、粱二王之列。
但尴尬之处在于,崇平帝偏偏就是庶出,是踩着几位兄弟以及戾太子而上位,当初打的继位口号,就是太子不贤,嫡庶焉能碍宗社绵延?
等到崇平帝继位之后,汲取夺嫡前事之酷烈教训,并不早定国本,在宋皇后眼中,就给了一些人“非分之想”。
值得一提的是,崇平帝母妃冯太后,同样是在其克承大统以后,才被尊为皇太后。
冯太后性情刚强,故而年轻之时,并不大受太上皇宠爱,但恰恰是这种成长环境,才造就了崇平帝遇难事刚强果断,冷峻刻薄的帝王性情。
“陛下,晋阳殿下来了。”就在这时,内监从殿外而来,躬身说道。
崇平帝笑道:“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大汉长公主,晋阳公主携女李婵月入坤宁宫,躬身见礼。
宋皇后雪颜玉肤之上现出明媚的笑意,说道:“你皇兄方才还念叨着你呢,你入宫,也到大明宫见见你皇兄才是,你皇宫”
晋阳长公主艳冶,华美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清眸深处隐有几分疏离,清声道:“皇兄他国事繁忙,我也不好烦扰,方才一直在母后那里陪着说话,说着正要过来给皇嫂请安呢,恰好皇兄在这里用饭,倒是赶巧了。”
她这个皇嫂,外端娴而实奸猾,为了固宠,连妹妹都在几年前送至宫中,前几年还想打她女儿的主意。
宋皇后闻听晋阳公主所言,黛眉弯弯,抿唇微笑。
高手过招,无声无息。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但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而远处帏幔梁柱之下,光线稍暗之地,正在垂手侍立的数个宫女中,一个桃红色宫裙的少女,垂下的脖颈儿似有些酸涩,趁着左右无人注意,就稍稍抬了抬一张皎如明月,白皙丰润的脸蛋儿。
而晶澈、莹润明眸之中,似倒映出远处宫灯彤彤烛火之下,那满头金玉珠翠,着华美宫装,摇曳生姿的几位贵人的影子。
欢声笑语,口蜜腹剑。
元春眸光闪了闪,一丛弯弯眼睫垂下阴影,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嗯……”
就在这时,一旁的宫女扯了扯元春的衣裙,心头一惊,余光之中,却是一旁的嬷嬷,将剜人的目光投来,元春连忙垂下螓首,将那张白腻如雪,丰润婉美的脸蛋儿低下,笼在暗影之中。
一远一近,一光一暗。
左右是“见不得人的去处”罢了。
这边厢,崇平帝就问着三国书稿之事,道:“晋阳,贾珩的三国书稿,在你的翰墨斋刊版,你手中可有原稿。”
“皇兄怎么知道?”晋阳公主诧异说道。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说道:“那书稿,你身上可有携带?”
晋阳公主笑道:“皇兄,臣妹让夏侯莹带了,原本在马车上好作赏鉴。”
说着,就唤夏侯莹,从其手中接过木盒,取出已按着回目装订好的书稿。
“这是誊录过的稿子,只有前六回,原稿还在那贾珩手中。”晋阳公主取出书稿。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晚膳还未用完,不妨等用完晚膳再看,这碗银耳莲子羹,陛下不妨先用,方才臣妾已尝过,温度适宜。”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道:“朕看看第一回目,到底写的如何。”
方才《临江仙》一词,却将他的心思勾起来了。
三国之史,他在潜邸之时,也不是没有听弘文馆中的讲郎讲起过,三家纷争,逐鹿争鼎,为此神州涂炭,能有多少新鲜事儿可讲?
伸手接过书稿,然后这一看,就是……饭都忘了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仅仅是开篇四词,就有一股气吞山河的雄浑、壮阔之势。
崇平帝看书看得极快,纵然是半文不白的文字,也不受丝毫迟碍,这是长期批阅公文,面对书面文字下养成的条件反射——提取文字信息的速度很快,不亚后世“奋笔两小时,刷刷两分钟”的十年某点老书虫。
“操,当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看到矫诏讨董,崇平帝面色凝重,喃喃说道,倏而疑惑,倏而目光咄咄,而后又是迅速往下翻阅。
不得不说,《三国志》对曹操的描写只是一种历史形象,而演义话本中,则是添加了许多文学加工。
如三英战吕布,孟德献刀……甚至之后还未书就的青梅煮酒,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都是家的创造加工,充满着吸引人的戏剧性。
崇平帝就着灯火,一口气读完六回目,不觉夜色已深,竟至戌时,待继续往下翻阅着,正好看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然后,下面呢?
嗯,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
崇平帝忽地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向晋阳长公主。
第八十八章 面圣之前
“皇兄,那个,臣妹手里也就这六回目书稿,贾珩后文……应该还未写出吧。”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芳心中浮起一抹古怪之意,解释道:“听说贾珩这两天忙着娶亲,又是和贾家闹了一回。”
崇平帝掩起书稿,默然片刻,道:“那贾珩,你让人去催催……”
晋阳长公主面色微顿,芳心之中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两天之后,翰墨斋——
贾珩听着对面怜雪细述事情经过,默然片刻,道:“怜雪姑娘,殿下是什么意思?”
崇平帝要召见他,多少有些始料未及,而且还不是因为晋阳长公主主动举荐。
“想来是先前的与贾珍之事,引起了天子目光注视,我那些情况,若是有心打听之下,分析研判,并不难汇总,但那是后世……”
由此可见,天子必然有着一只精干的情治机构,否则无法在短短时间中得悉如此多关于他的情报。
毕竟,他上午才和贾府中人闹翻,晚上就得到讯息。
“为人君者,深居九重之宫,最是忌讳被蒙蔽圣聪,识人不明。因为人做出判断的基础在于信息,而后是从繁芜,后世甚至有做开源情报分析的专业情治机构。”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对这位天子的性情、权术手腕有所把握。
“这样的掌舵者,面对小冰河时期的明末大局,都落得“白骨如山忘姓氏,青峰林下鬼吟哦”,“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地步,可见……权术可依不可持。”
怜雪道:“贾公子,殿下还在府里等着你,启程吧。”
毫无疑问,等下要带着书稿进宫面圣。
而晋阳长公主肯定还要耳提面命地叮嘱几句。
贾珩点了点头,道:“怜雪姑娘,请。”
随着怜雪上了马车,向着晋阳公主府而去。
晋阳公主府,仍是那座阁楼,阁楼一层,晋阳长公主一袭玫红色宫裳长裙,娇躯曼妙玲珑,坐在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三十出头的丽人,正是春花秋月的芳龄,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因是孀居于府,愈发有着孤芳自赏的娇艳。
晋阳长公主迎着少年的平静目光,朱唇轻启,轻笑道:“怜雪都将事情和小贾先生说了吧,皇兄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先生所写书稿,前日垂询,本宫不敢欺君,只得如实俱禀,这二日皇兄打发内监来府上问了三拨儿,想着小贾先生正是新婚燕尔,书稿多半也未完讫,就没让翰墨斋那里登门打扰,方才听怜雪说,小贾先生已经完稿了?”
贾珩道:“第一部十五回目已经完稿。”
说着,按了按手旁的木盒。
晋阳长公主道:“那正好,等会儿,先生随本宫一同进宫面圣,圣上前日看完书稿之后,赞不绝口,言小贾先生文采斐然,才气过人。”
贾珩抬起沉静如渊的眸子,道:“圣上谬赞了,圣上腹有锦绣山河,想来话本在圣上眼中,也不当什么吧。”
他觉得文采斐然之言,更像是晋阳公主的“添油加醋”,以崇平帝目前给他的感观而言,纵是欣赏,也不至于赞不绝口。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看着对面从容不迫的少年,心头愈发觉得有趣。
若是旁人,不说其他少年,就是四五品官员,闻听被天子赞不绝口,再是城府深沉,那股喜色也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
但眼前的少年,真的只是出身寒微的宁国旁支吗?
可惜了……
终究是成了亲,不然婵月……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怀着一种莫名的怅然情绪,轻声道:“小贾先生,你先去沐浴更衣,等下随本宫一同进宫。”
进宫面圣,自然有着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比如沐浴更衣,熏香,以及简单的宫廷礼仪。
贾珩默然片刻,拱手道:“有劳公主殿下。”
晋阳公主轻轻一笑,叮嘱道:“怜雪,你领着贾公子去厢房沐浴,找两件儿本宫平时置备下未穿过的锦袍,给贾公子换上。”
怜雪诧异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道:“是,殿下。”
二人方下了阁楼,正要往一方的厢房而去,忽然迎面从走廊中碰到一个小姑娘,在几个嬷嬷的陪伴下。
一见二人,远远道:“怜雪姐姐,娘亲呢?”
“郡主,殿下在阁里。”怜雪看着小郡主,清冷如霜的玉容上也现出一抹温和笑意。
这一幕落在贾珩眼中,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说话之间,清河郡主李婵月已经快步走来,豆蔻年华的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贾珩,眨了眨澄莹明眸,问道:“你是谁家的?倒是……看着有些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