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132节
如果按照宁毅当初的想法,该有一个正式的迎娶仪式,有个正式的婚礼。
但如今没有这样的条件了。
这样的情况下,相依为命,前方如何,根本还无法看清。类似凶险的情况,宁毅以前有遇到过,但人力有时而穷,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毅力、心性、谋算只能增加一定的存活率,但大局不可控,什么都说不好,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时也难免焦虑,更别说是这样的一个少女。
其实会有更多的机会。
虽然眼下不知道外界太多的情况,方腊军中对他的看法,将他看管在这里的用意,但在他的设计之下,湖州的局势被他弄得一塌糊涂,数千人因他而死,其中义军中有关系的将领也不知道死了几个。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被杀,而是以这样的形式被安置在这里,说明必然有人保他。
有一点是重要的,若杀他,义军之中,可能会有一致的意见,若保他,则必然产生冲突。一定会有主张杀他的人,甚至多于半数。这样的情况下,若没有小婵,他的选择空间其实会大得很多,包括在熟悉情况后挑拨双方,在某一个类似的雨夜找个空子出城逃亡都能列入考虑,但加上小婵,这些事情也就没有多少考虑的必要,暂时就只能等待对方先出牌而已。
当然,这些事情无需让小婵知道,她这些天来心中害怕,却又不敢说,只能努力忍耐的情况,宁毅都看在眼里,到得现在,有些事情不需要再考虑旁枝末节,眼下这样,或许也是最该去做的事情了。
而对于小婵来说,整个晚上过来,包括现在,最该维持的一个念头或许也只有一点:反正我是姑爷的、反正我是姑爷的。
于是不久之后,宁毅去到床上时,便只是看着这已过豆蔻年华的少女闭了眼睛,直挺挺地、紧张地躺在了那儿。小婵此时已经是十七岁的年纪,在此时而言,已经成年许久,她容貌虽偏向稚气,身体却已然长开。这时候双手叠在小腹上,修长的双腿并得紧紧的。
不久之后,雨仍在下,床上的少女被除去了衣物。这个晚上,在这城市的一角,在无数复杂的事情如洪流般在生命里压过来的时候,两人在这仅得些许喘息的缝隙间,印下相依为命的记号……
◇◇◇◇
雨在夜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停下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宁毅看见夜色的清辉从房屋的破口处洒下来,雨后的空气浸在光里,像是青色的琥珀,从那巨大的破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在天空中流转的星河。
无论在哪个年代,只有这片星河,或许是恒久不变的东西,他已经看过许多次了,不同的地方,月光、星光洒下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地位,不同的心境,有一些画面,有高楼大厦,飞机轮船,然后在脑海里变成那些古朴的建筑,一个个的院落。
“姑爷姑爷……”
“姑爷姑爷,小婵……”
“我叫小婵……”
脑海中像是升起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时的心情,然后思绪如潮水般的压过来,他搂紧了怀里的少女。
来到这里,有两年半了……
第二四六章 书院小事
农历八月,正是秋收时节。杭州城外,未被战火波及的稻田一片片的已成金黄色,农夫、士兵、流民在白日里一拨拨的忙碌,纵使到了夜里,城池外围的热烈景象也未得安宁。一批批的士兵扎营在这田野之间,看管巡视。
这些将收的稻田早已被攻城时的诸多部队瓜分,说起来粮食稻米大抵都已成为义军共有财产,但实际上,自然也还是按照各自的力量来分配,只要目前属于方腊的小朝廷占得大头,其余人自然也都是按照各自的拳头来切割分配。至于某些仍该属于某些杭州当地良民的田地,到得这时,其实也都已经有了另外归属。
如果只是为了收割,安排的人手自然越多越好,但既然是各自瓜分利益,参与者便未必是多多益善。这些人白日里难免争斗摩擦,到得夜间,也常有连夜抢收被别的军队或平民偷来收割的情况,每到这时,水地里、田埂上便是火把蔓延,喊杀震天的情况,斑斓点缀着杭州城市外围的圈子,彻夜不眠。
城外有城外的秩序与利益分配,城内众人也有着各自的事情。圣公登基在即,城内大街小巷都已经热闹起来,这时候最为血腥混乱的情况已经结束,新的秩序逐渐有了些许的轮廓,只要有关系的,也都在为自身的利益而奔走忙碌着。
有的店铺开了门,曾经走街串巷又或是拦路劫道的江湖人士们开起了英雄大会,酒楼茶肆之中常可以见到不同身份不同气质的众人汇集一片,各自衡量吹嘘的情景。有关系的、有本领的人们在一个个将军的麾下谋得了一官半职,略识文字曾经怀才不遇的书生儒士开始试探性地投出名帖,求得庇护或是谋取一些大小差事。
人总是很多,有许多不看好方腊这边前途的人,自然也会有存了封侯之志,愿意冒一冒险的人。社会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只要有了交流,有了一定的趋势,一个框架就总会自然而然地搭起来。属于方腊的这个小社会,就这样拼拼凑凑地有了他的框架与雏形了。城内城外在这一时之间,乍看起来竟还真有了些热火朝天的感觉。
文烈书院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还是显得相对平静的。此刻正值上午时分,秋末的阳光自树隙间落下来,夹杂着阵阵慵懒的蝉鸣,书院之中正是授课的时间。宁毅将手中的《史记》合上,收拾到书桌中去,准备走人。
这时候书院里基本还是处于学生少先生多的情况,虽然分为了甲乙丙丁四个班,但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名学生,挂名的老师倒有三四十位。即便其中有一部分属于特权阶级根本不用过来,老师的数量,其实还是严重超标的。宁毅每天上午在丙班教授半个时辰的史记,此后便去山长那儿领一份米粮,回去陪小婵。
如今这文烈书院的山长姓封,叫做封永利。名字比较俗气,但人是个好人,据说他幼时也有过读书的经历,但家中贫穷,并未参与科举。他的学问自然不深,但方腊起兵之初便已在军队中,故而颇有资历。
方腊军中也有几名厉害的文官,祖士远是一位,另外也有一位娄敏中,封永利当时便在娄敏中手下抄写一些布告函文,到打下杭州,便成了这书院的山长。封家人此时在外面自然也有搜刮逐利之事,但至少在书院,他对文士确实颇为优待。由于他的维持,最近一段时间,书院内部倒还显得相对和气。
这时候教谕休息室里一共聚集有七人,基本都是下了课的先生,有的喝着茶研究典籍,有的则在一旁轻声说话。几人都是属于杭州沦陷后方才托庇书院的人,彼此之间倒有几分同命相连的心理,这时候有几人便在一旁说着嘉兴的战事。
“听说,北边战事陷入胶着,朝廷派童贯童将军率兵南下,方七佛包围嘉兴,但久攻不下,鹿死谁手便难说了……”
“听说童枢密用兵如神,原本以为他会率兵北上伐辽,这次……咳,这次圣公声势浩大,把他引过来了,这仗恐怕不好打了吧。”
“难说,如今南北各处起事不断,水泊梁山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都已经颇为棘手,特别是……圣公这次下了杭州,最近月余,附近起事不断,童贯虽然南下,这边……可也是声势正隆呢。”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次称帝未免有些急了吧,将童贯引来……”
“田兄此言差矣,将童贯引来是因为杭州,只要下了杭州,称不称帝朝廷都会盯死这里,也是因此,于圣公这边来说,称帝之事才势在必行,他……咱们圣公这边,只能正名份,才能引得更多助力来投靠,如此对上童贯,才更有胜算。”
几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小,但并不算太过避讳,盖因这些时日以来,气氛还是相对宽松。宁毅这几日虽然并未与这些人接触太多,但众人也都知道了他亦是沦陷后才到的这里。大家如今说的,一方面也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情,另一方面,书生总难免有些指点江山的癖好,这时候躲在一角私下议论,多少能感到自己是这乱世之中看清楚方向之人。宁毅收好东西准备走时,其中一人却是向他搭了话。
“立恒要走了?”
“嗯,刘先生。”
“无需多礼,大家如今既然都在此处,便是同僚,立恒若是有暇,倒不妨留下来,与大家聊聊聚聚。世事维艰,无论怎样,这里有茶。”
“家中有人在等,不好多留。他日有空,自当向诸位前辈请益,告罪了。”
“无妨无妨……”
想要留下宁毅的中年人名叫刘希扬,原本便是杭州一地的大儒,如今在这书院中,与另一位名叫王致桢的大儒在学问上名气最高,只是王致桢相对刻板,刘希扬则更懂变通。原本这些杭州本地的儒生并不受人待见,若是当初随着方腊军队过来的那些儒士文人见了,随意讽刺也不敢说话,只有这刘希扬倒是颇为厉害。
他教的学生中,有一位乃是此时方腊麾下八骠骑之一的刘瓒的儿子,这学生固然不怎么喜欢老师,但刘瓒却是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位文人的。早几日刘瓒过来了一次,刘希扬便随口提了一句那孩子于四书的理解上颇有天赋,刘瓒去打听了一下刘希扬的名头,知道是真正有水准的大儒,又是本家,于是赶快让孩子认其为叔,今天在这休息室中,也是他首先议论起北面的情况,否则其他人恐怕也是不敢搭话的。
这话说完,宁毅告辞欲出,也在此时,一名衣着整洁名贵,三十余岁的儒士从门外走了进来,阴沉着脸扫过一遍。休息室里谈论战局的声音在那人进来时便停了,对方目光在宁毅身上停留片刻,随后问道:“谁是宁立恒?”
宁毅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在下就是。”
“在下屈维清。”来人拱拱手,仰起下巴。这人的名字宁毅之前其实就知道的,他是随着方腊军队进城的文人之一,原本在温克让的帐下当幕僚,入城之后在书院挂名,倒是不用授课。他大概几天过来一次,由于本身文才不够,因此对托庇于此的杭州文人颇有些看不起,有时找人说话,冷嘲热讽一番。前几日刘希扬收了刘瓒的儿子为侄,那屈维清来时两人便起了摩擦,刘希扬也因此成为书院中杭州派的领袖人物。
众人原本以为他要进来找刘希扬的麻烦,却想不到竟是找宁毅,一时间没弄清楚状况。只听那屈维清便道:“你教史记?为何不求记背,倒是每堂课上以俚语胡说八道?史记开篇五帝本纪,何其庄严浩大,你如说书一般,毫无尊敬之意,你心中无愧么?”
宁毅眨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来。
“圣人之言何其深奥,读书千遍,其义方现。我辈为人师表,当引导学子研读理解,而不是以肤浅言语直接解读释义。你年纪轻轻,怕是四书五经都未读完,以孩童好玩闹的心思为诱,将那课室弄得如茶楼说书一般。别人容得你,我受温将军嘱托,却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且问你: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这句出于何处,是何意思?”
宁毅揉了揉额头:“在下不知。”
听宁毅回答得干脆,那屈维清微微愣了愣,他原本以为至少这一题对方能答出来,但无论答不答得出,他都有说辞准备。微微的迟疑后又问了几题,随后说起教书该如何,为人师表该如何的事情。如此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之后,才道:“如今我永乐朝方兴,正缺人才,你年纪轻轻,若虚心向学,未尝不能有一番建树。我并非山长,不愿罚你,但你若再敢这样教书,我也容不得你,必让你从书院出去,你好自为之。”
他说了半天,宁毅表情平淡,并不反驳,待他说完,虚心拱手告辞,然后就那样走掉了。屈维清又愣了半晌,看看房间中的其他人,方才转身离开。待他走后,这边的几人才又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这次自然是针对宁毅了。
以往屈维清逮着人奚落,不至于这般过分,但这些文士听了,虽然不反驳,但面上的不以为然还是表现了出来的。人争一口气,哪怕是憋着,也得有一口,但今天宁毅什么都不知道,还那样直接地说,众人便感到这等文人实在是丢面子。事实上,关于宁毅授课的方式,这几天里,有人也是感受到了的。
“听说在课室中说些故事,那帮孩子倒是喜欢……”
“对这些学生蓄意讨好,师长威严何在……”
“孟子中的言语都不知道……”
“亏得刘兄还邀他闲聊,便是过来,恐怕他也说不出什么真知灼见吧……”
“哎,都是杭州人,如今这等环境下,自得团结一番。”
刘希扬如此说着,不多时,待到另外一些老师下了课,便有更多人知道了方才的事情,说起宁毅,多有不屑。其实对这年轻人,大家都不怎么知道底细,宁毅这几天在书院里如同空气一般,大家都不怎么注意他。况且嘴上没毛,学问自然也不会好,这时候得到了印证而已。也在此时,倒有一人疑惑地说道:“听你们这样说,分明是那宁立恒戏耍于他,你们怎会觉得他不懂四书的……”
这人却是前几天唯一与宁毅打了招呼的人,叫做严德明,在杭州一地倒也颇有学识,他这样说起,刘希扬才问起来:“德明何出此言?”
那严德明道:“杭州地震之前,那立秋诗会上这宁立恒曾赋有词作一首,震惊四座,只是后来诸多杂事,此事才未有传出。那词作开篇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严德明拿了纸笔,将那《望海潮》一句一句地写出来,刘希扬等人看了,这才有些目瞪口呆,严德明道:“能写出这样的词作来的,怎会是你们说的那样,这宁毅原本便是江宁第一才子,又怎会不懂四书五经,怕是不想惹事,对那屈维清又极度不屑,因此才故意为之而已。”
他这样说了,众人才将信将疑,随后恍然大悟。当然,这时候对于宁毅或者有几分新的认知,但也不至于觉得太夸张。杭州已然沦陷,学问在这里,毕竟不是太惊人的东西了,无论江宁第一才子也好,杭州第一才子也好,总之也如同普通人一般的被困在了此处,托庇于书院而已。想起宁毅这几日的低调,大抵也是遇上了诸多压抑之事,与众人无异。一时之间,这便是书院中的大伙对他的认知了。
直到两三天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才让众人了解到这宁毅此时的情况跟他们想象的,委实有着太多不同……
◇◇◇◇
话分两头,作为屈维清来说,之所以会忽然找上宁毅的麻烦,并不是因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作为随着方腊义军进城的文人,有的如同他一般,并不将书院中的差事当一回事,也有的更喜欢去亲近这些将领家的小家眷。例如他所认识的郭培英,原本也是幕僚,在书院中挂名之后便专心教起书来,这郭培英重视的是更加长远的利益,一旦永乐朝真的站稳脚跟,这些小孩子,往后恐怕就都是皇亲国戚,如今能成为他们的老师,委实是一件美差。
屈维清也知道,但相对于成为皇亲国戚的老师,他更希望直接成为皇亲国戚。如今朝堂势力尚未定型,他在温克让的麾下经营,又颇有前途,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直接的事业。
但当然,鸡蛋没必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因此偶尔他还是会过来书院,讽刺一下那些大儒什么的作为人生乐趣。对于这些大儒,他并没有多少感觉。有学问不代表能驯服这帮原本是从农村出来的甚至见过鲜血的孩子,往日的那般训学生的方法,在这里是没有用的,因为在这帮学生里,有的甚至已经有十四五岁,长得魁梧高大甚至已经亲手杀过人,他们还没有长成真正的纨绔子弟,家里让他们念书,说有出息,他们不敢不来,但对于老师,他们是没有尊敬的。
越是学问深的大儒,或者反而越不能适应这些。天地君亲师说了这么久,他们自己也是信的,绝不会对学生曲意逢迎。相对来说,类似郭培英这种人,就算学问不那么深,至少在教学生的事情上不会那么摆架子,比较容易得到学生的好感。而之所以今天忽然找上宁毅,是因为郭培英忽然听说了一些学生间的话语,随后与屈维清说了。
那些言论,基本上是说那位新来的“宁先生”的,不过几天时间,就有人说他讲课有趣,引人入胜,比书院里的所有先生都有趣得多了。两人便叫了学生来仔细询问,才知道那年轻的宁先生简直是毫无节操,听起来根本就是以一个说书先生的态度,赢得了学生们的欢心。
当然,他若是亲自去听听,或许就知道宁毅的授课并非是那么一回事,在江宁当了那么久的老师,他讲起课来,虽然天马行空,但其实还是押题的。当然,这时候对于屈维清等人来说,对一个年轻人,自然无需太过重视,既然有了印象,就那样认定便是。
大家说起来无冤无仇,但忽然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大家作为老师在“讨喜”一项上差这么多,总感觉有人伸手过来他们的篮子里拿鸡蛋一般。郭培英这人比较讲究,屈维清便直接过去骂了。到得第二天,又兴之所至跟山长打听了一下,结果倒是有趣,那宁立恒的身份竟然是阶下囚。
对于这事,山长那边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有些事情封永利也没办法跟上面打听,倒是知道宁毅就住在书院后面,甚至有一个丫鬟跟着,两人都是被看管的身份,还不知道会怎么发落。但既然是这样,屈维清心中倒是更加放开了,这天上午,拉了郭培英便去听宁毅的上课。因为他觉得,既然作为被俘者的身份,宁毅昨天的态度,对自己就太不礼貌了,今天他如果不改,自己就让他好看。
两人去到那课室旁边,听了几句,客厅之中,那宁立恒果然还在讲故事,这故事已讲到尾声,微微停顿时,屈维清便想要冲进去。这时候,大概是客厅中的某个学生站了起来提问,瓮声瓮气的。
“喂,宁先生,我昨天回去问了我爹,他说你在湖州帮忙官兵打败了我们几千人。有这回事吗?”
屈维清与郭培英两人都愣住了,课堂里也是微微的安静,随后有人喊起来:“你是坏人!?”
随后又有孩子说道:“我也问了,说了宁先生的名字,大伯说宁先生在湖州领了一队残兵打败了安惜福领着的五支军队,就靠先生一个人,打败了陆鞘陆将军、姚义姚将军和薛斗南薛将军三支队伍,姚将军和薛将军都被先生杀掉了,姚将军老跟大伯作对,大伯说死得好。大伯还说先生会武功,很厉害,江湖人称血手人屠的。先生,你敢跟齐大壮打一架吗……他老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欺负我们……”
屈维清此时在前面,几乎已经摸着门槛要冲进去了,听得“血手人屠”这般凶残的外号,一时间,微微地往后缩了缩……
第二四七章 弦动
下了课之后还未至午时,日光泻下屋檐,风吹过书院中时,树叶簌簌响起来,两只鸟儿挥动了翅膀,从院落里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间穿梭而过。宁毅收拾好东西,走过了黑瓦青砖的屋檐下。
廊道那边有郭培英与屈维清两名教谕匆匆走过的背影,方才上课时,两人从课堂外走过去,看来有些着急。不过,这并不是他需要多做关心的事情,回到教谕们休息的院中,儒生文士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彼此交流、聊天。他将书本放进抽屉里,然后拿起布袋,抽出今天要拿回去看的书本,刘希扬等人又邀他留下交谈,他还是礼貌地拒绝了。
类似的生活已经进行了几天,书院终究宁静,纵然有孩子的声音,夹杂在虫鸣声中时,毕竟也盖过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宁毅在后方拿了发放的米粮,往回走去,山长封永利拿了一杯茶,一面喝着一面与他打招呼,虽然目光中有些审慎,但主要还是和善的感觉。过了书院后方破口,每天去到另一边医馆帮忙的少女也从那边过来了,穿了打着补丁的破旧的衣服,头上围着脏兮兮的绸巾,她捧着小小的罐子,看见宁毅,笑着小跑过来,步伐轻快。
风吹过院落,树荫便在风里摇晃着,日光里,有树叶飘落下来。不过三五日的光景,有时候会觉得这种安详平静的日子会过到地老天荒了。
“今天刘爷爷煲了一锅药粥,说对身体好呢,快要吃完了,不过我装了些回来,姑爷你待会儿尝尝,里面放了甘草,又凉又甜……”
少女走在前面,宁毅笑着摘掉了她的头巾,一头青丝倾泻下来,少女便晃了晃头,身影在光里跳,偶尔回过头来,笑容温暖清新,仿佛抱着怀里小小的满足感。宁毅便也跟着摇头笑了起来。
天地不大,院落不大,房子不大,就连屋檐也不大。初秋的温度还未凉下来,不带多少凉意的风总让人感觉恹恹的,但属于两人的,大抵也就是这样的一副环境,却在几日之间,仿佛有了许多的意义。
小婵到隔壁的医馆里帮忙,几乎要把自己打扮和丑化成男孩子一般。中午事情其实不多,她感到宁毅要回来了,才抽空跑回来。前前后后的准备给宁毅倒水,伺候他洗脸、喝水,喝粥。
地方原本就不大,小小的房间,小小的厨房,当她兴冲冲地在房间里将瓦罐放下,宁毅也已经自己去了厨房舀水洗脸,小婵便过来嘟囔着说宁毅不该抢他的事情做,抢了毛巾过去。宁毅笑着将水弹在她的脸上,毕竟天气热,小婵跑来跑去,也微微出汗,宁毅自己擦了脸,将毛巾覆在她的脸上,水缸原本放在角落之中,此时水中有微微的凉意。
洗脸,喝一口水,拿碗喝粥,偶尔聊天,虽然小婵来来去去,偶尔两人之间也有些许玩笑打闹,但彼此之间的步调、一个个错身间的让步与默契,却已然显得融洽,即便在那小小的厨房里,也不会显得拥挤或碰撞。在宁毅面前,小婵也就整理了头发,说说今日在医馆中的见闻,偶尔询问宁毅。场面看来如同午休时相聚的夫妇,当然,若仅从小婵看来,又像是新婚的一对夫妻了。
“……今天呢,有个人啊……骨头断了……看起来血淋淋的,拼命叫,好害怕……”
“书院里也听到了……”
“嗯嗯嗯,就是他,不过呢,我还是伸手去碰了……就这样,姑爷你看姑爷你看,像这个样子的……然后就能把骨头接起来……”
“……书院跟前几天一样……不过听说刘希扬跟屈维清又吵架了……”
“哦哦,是姑爷说过的那两个人啊……”
“嗯……每天教些无聊的东西……”
“早上的时候听见一个姓侯的在讲男女授受不亲,差点从女训讲到女诫……一整个班都是男的干嘛讲这个,我站在旁边听了一阵才走,倒是想起一个笑话了……”
“姑爷姑爷,这两本小婵都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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