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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34节

“听过,若是此人……你倒是不用理会了。”

听得温克让这样说,其余几名幕僚倒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人莫非有后台?”

“莫非是苏杭大儒,我等却未曾听说过啊。”

温克让摇摇头,倒也不以为意:“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倒不算有什么背景,诸位无需在意。自然有几人保他,但要动他的人也不少,不去理会他便是。”

温克让这样说的自然是简单,但在这圈子里混了这些时日,至少屈维清等人当然能听出一些内在含义来。对于那宁立恒的事情显然温克让也不算清楚,但总之,是属于另一个圈子的事情。另外,这件事情,并不属于他们可以涉及和发落的级别。如此想想,再结合那些学生口中有关湖州的说法以及“血手人屠”的外号,这人虽然被抓,但恐怕也已经是类似方七佛那等人的级别,想想那二十出头的书生看来谦和不说话的神情,便不由得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怕。

他知道了这事,便打消了要将那宁毅从书院赶走的想法。第二天又告诉了郭培英,郭培英似乎倒有些不以为然,屈维清也懒得理他。再见到宁毅时,宁毅如常地向他点头,他压抑着心情点头以对,心中倒有种与大人物来往的感觉,虽然这大人物是被抓住了的。又在暗地里观察了对方的举止言行,心中便觉得对方举手投足间果然渊渟岳峙,符合那种表面平和暗地里会把人抓去干掉的“血手人屠”形象。

另一方面,孩子的口中藏不住事情,在书院众人大抵看过宁毅的词作之后,有关湖州的那些事,也终于一点一点地在众人口耳之间流传起来。一时间,其余的儒生文士看宁毅的目光总有些复杂难言。宁毅自然明白这些,只是安安静静地教书,等待着事情能够告一段落。

倒是他所教授的班级,学生在几日的时间内便增加了一倍,偶尔提的问题也是稀奇古怪,例如询问他湖州之战的,或者问他怎么带兵的,将教授史记的课程俨然演变成兵法课,但宁毅本身强势,课的上半截总还能讲讲书籍,也是到得后面小半部分让他们自由讨论时,才变成这等模样。

到得第三日甚至有学生带了刀来想要砍他,当先一人被宁毅顺手制服,其余人便与班上的几名学生厮打起来。双方剑拔弩张,有的人站在湖州死去的三位将领一边,至于想要上宁毅课程的,则大抵是将宁毅当成了原本属于朝廷一方的兵法大家,他们家中长辈也都是军中将领,此时既然宁毅已经在这里教书,便想学着“招安”,并且跟他学习本领。

在这些孩子心中,类似宁毅这等原本站在“正统”一方又有本事的年轻老师,比之平日里看见的那些土匪一般的叔叔伯伯恐怕要有魅力得多了。

一开始倒有几个学生道要让家中叔父辈来学堂见宁毅,顺便让他正式加入这边的身份,然而回去之后一说,却没有什么人过来。作为中层的将领,大伙儿多半都保持着绝不理会的态度。有倒是鼓励家中孩子跟这“血手人屠”宁立恒学上点东西。而在另一边,想要找宁毅麻烦的学子们回去鼓动之后,却也没有什么人真的带兵杀过来,但也同样鼓励着家中孩子自行去做。

如此这般,从这天开始,文烈书院大大小小的冲突便变着法的开始升级,这些孩子由于家中长辈的立场原本多少就有些拉帮结派,这时候便愈演愈烈起来,一时间,俨然将研读圣贤书的书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军事学院。

对于这样的情况,宁毅原本也有几分意外,不过不久之后,他便开始刻意地引导起来……

第二五零章 楼书望

“这么说起来,和锦行是不同意帮我们做西线,要自己做……是王仁那边的关系,是吧。”

“也未说要自己做,只是他们要七成。”

“那就差不多了,另外黄山那边,消息已经回来了,木料没有关系,但这一路上十室九空,流民太多,运回来的时候,陈伯你要去看一下。这还得祖相那边给我们一些人,明天陈伯你与我去祖相府上拜会一下。”

“是……祖士远,已成相爷了?”

“还有几天,但若没有意外,听说当是右相无误……”

风吹过宽大的茶楼厢房,外界广场上有些杂乱的声音自窗口传进来,将厢房里的对话声笼在这片喧嚣之中。房间一边其实有好几人,为首的是一名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贵公子,打扮并不张扬,但一眼可以看出衣着的华贵,气质沉稳,说话声也显得简单利落。

几人说话之间,另一边的窗口处也有一男两女三名年轻人正在坐着,看起来则相对不正经一点。两名女子年轻貌美,但打扮过分鲜丽,显然是青楼女子的出身,坐在她们中间的年轻公子我们却有印象,他叫楼书恒,此时笑容有些轻浮,指指点点,正在对外面广场上的人群说着些什么。

已是八月上旬,圣公方腊称帝便在临近的几日。城内的各种喜庆气氛已经烘托起来,而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牢房中开始清人,顺便也要给新建的朝堂添加一些人手,几天以来,位于杭州城东的这个广场上,每日午时都要演出杀头的戏码。

被杀的这些人与那些草草杀掉的普通人不同,在往日的杭州,他们多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或为官员,或为望族,或为大儒。既然要建新朝,方腊也明白自己手下务实的文臣以及真正有名望的拥护者不够,杭州城破之后,虽然大多数这类人都被杀了,但总也留下了一批。

自七月到八月之间,有的人已经被说服招降,也有许多人,仍旧硬着脖子。据说最近的一段时间,那些牢房里,每日都是游说的阵仗,但每个人也有个期限,若是过期说不通的,便拉出这广场来砍了脑袋,不做多想了。

杭州城破的那段时间,城里杀得血流成河,楼书恒原本是怕见血的,躲在了家里。但最近不会了,他错过了当时,这几日便很感兴趣地过来看杀头。杭州如今虽说是沦陷的城市,但由于杀的基本是大户,有朋友便有敌人,特别是在方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宣传下,每日里杀官、杀豪族也会有不少人过来围观、叫好。当一排排的脑袋掉下,鲜血肆流,他便在这茶楼厢房里与女子胡天胡帝,感觉极好。

当然,今天有一些不一样。

因为家中兄长约了几名管事过来说话,顺便占用了他半边的房间。

楼家的长子——楼书望今天来得有点突兀,楼书恒也有些摸不清哥哥到底在想些什么。小时候他们兄妹三人的感情还是不错,但自从楼书望读书未成掌了家业,楼书恒对这兄长的感觉便淡了些,一个注定经商,操持家业,一个是可以当官的,总感觉有一层隔阂。当然,尽管楼书望一年之中总有许多时间不在家中,无论在楼书恒与楼舒婉的眼中,还是有着这个兄长非常厉害的映像,在他们心目中,可能是仅次于父亲楼近临的。

由于兄长在,楼书恒心中多少有些猜疑和拘束,而感受到身边男子故作轻松的不自然,两名美丽女子似乎也有些紧张。那边圆桌旁,楼书望一五一十地做好了吩咐,然后温和地挥挥手,让那些管事人出去。他站了起来,走到这边窗前,找了张椅子坐下:“书恒。”

“大哥!”搂着两名女子,楼书恒灿烂地笑起来,有几分故作的张扬。楼书望便也笑了笑:“回来这么久,可惜一直太忙,难得聚几次……不错嘛。”他看了看窗外,随后又看了看楼书恒身边的两名女子。

楼书恒笑道:“哈哈,大哥也认识她们吧,管心儿跟陈彤,你知道的,一个是珠翠楼的,一个是华屏阁,两个人从来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你看现在,都服服帖帖的了。对不对……”他用力搂了搂那两名女子,这两人原本也是大青楼的头牌,此时却只是附和着笑起来,楼书恒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大哥,你别说,两个人一块的时候,还真有种不一样的刺激,大哥……”

他话没说完,楼书望温和地开了口,打断了他:“不说这个,最近的形势,小弟你也看到了。新朝初建,百废待兴,家里银子一箱一箱地进,所有的管事都派出去了。你可以……可以这样、那样,怎么样都行,只要家里好了,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小弟你知道的,就连妹妹最近也在管事,你难道就打算这样下去吗?”

“呃,大哥,反正你跟父亲……”

“不是说不行,要有度,你知道的。”楼书望笑着。

“我是知道,但是……”楼书恒有些嬉皮笑脸的,双手不规矩地动了动,旁边的管心儿“嘤咛”一笑,身体往楼书恒这边靠了靠,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道:“讨厌。”

楼书望拿起了手上的茶杯,然后看了看,像是没有水。楼书恒道:“阿彤,你帮我大哥……”话音未落,猛然一声暴喝响起在厢房里:“给我滚开!”楼书恒还未反应过来,茶杯便和着茶水在管心儿脸上暴绽开来,下一刻,那管心儿小腹被猛然站起的楼书望一脚踹上,整个人都惨叫着飞了出去。名叫陈彤的女子瞪大眼睛站了起来,楼书望已经抡起了身边的椅子,朝她头上砸下,陈彤伸手一挡,随即连同那椅子一道摔出。房屋地板砰砰砰的响。

楼书望面色阴沉地站在了那儿:“你明白了?”

女子的哭声与叫声这才持续响起。楼书恒整个都被吓呆了,他这兄长最近几年虽然在外面跑,但也不是脾气凶戾之人,由于读过书,基本上还是温文尔雅,何曾见过他这等面貌,这时候只是下意识地答:“什、什么……”

“现在的杭州城,你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楼书望说着,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广场,随后转身走向门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现在来看这个,是没看过二十多天以前,你在这房间里,有人守着,外面怎么杀都行,很好看。二十多天以前,你如果站在外面看,那些被开膛的、被活埋的……我看过……”

他顿了顿:“小弟你知道吗?杭州现在还是一样的,如果是以前,我不敢在这楼上打人,不敢跟人动手。现在怎么样都行,我知道你抢了几个女人回去,有几个死了,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可以玩,但要有节制……我们以前做生意,输了,家里人顶多饿肚子,现在要是输了,我们跟他们一样的,小弟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两步,往前一步,我们现在这样的,那是天堂,往后一步……咻,就掉下去了。”

他打开了门,门外是守着的护卫,楼书望抽了抽对方的刀,但随即放了进去,转过身时,手上拔了一把匕首,径直朝地上的管心儿走过去:“你不明白,我让你看清楚一点。”

楼书恒几乎惊呆了:“哥!你你你……你干什么……”

求饶声、尖叫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楼书望揪起那女子,猛地一刀,又是一刀,惨叫声中一连捅了八刀,才将那女子放开。房间里一片血污,楼书望的手上、身上、甚至于半边脸上都已经是鲜血,他侧着身子,眨了眨眼睛:“你明白了?你如果不明白,也没关系,就像是这样……”

他说着话,朝另一侧地上已经爬到墙角的陈彤走了过去,这女子方才被椅子砸了一下,虽然伸手挡了,但头上还是被砸出了鲜血,这时候爬不起来,哭叫着拼命求饶。楼书恒在窗边喊起来:“我知道了!哥,我知道了!”

楼书望此时已经蹲下去了,这时候顿了顿,伸出双手,那陈彤尖叫着,以为会死,下一刻,被楼书望轻轻抱住了。

男子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对不起,吓到你了。”

过得片刻,楼书望从地上站起来,扔掉了匕首,看着弟弟:“现在就是这样,一动手就可能死人,死了也没人管。你如果怕,就只能往前走,让别人杀不了我们……别再这样了。你想一想,过几天开始帮忙家里吧……我去洗一下。”

他将话说完,离开了房间,让护卫收拾尸体,自己去楼下一个人换了衣服,洗了手和头脸,整个过程里,手上也有些颤抖,但他终于做完一切,又回去房间。弟弟还在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但目光总算能动了,他走过去,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兄弟俩没有说话。但他的存在还是安抚了楼书恒,过得片刻,楼书恒终于大致恢复了自然,这几天里,他终究是见过死人的,只是这次震撼了一点而已。

距离午时还有一点时间,但广场聚集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楼书恒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游弋着,某一刻,忽然看见了一道身影。他的心神原本还被管心儿的死震撼着,但这道身影却让他有些无法忽视,看了几眼,又看几眼,皱起眉头来,过不多时,看了看兄长,随后站起身子在窗前。

楼书望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那边都是人:“怎么了?”

“那个、那个……”楼书恒皱着眉头,“那个像是宁立恒……不,确实是他,怎么可能,那边……快不见了。他跟他的丫鬟小婵。”

关于宁毅,楼书望只在宁毅与苏檀儿初到杭州时见过一面,其后便离了杭州经营生意。他在杭州被围时匆匆赶回,城破之后,知道家中投靠了方腊,便故意被乱军抓回来,期间便见过不少死人。但回想当初的见面,由于宁毅是赘婿,他自然连看都不曾正经看过。这次回来,也隐约听人提过一两句苏家与自家闹得不愉快,但正事太多,对这事自然抛诸脑后。这时候看看弟弟,却似乎有些耿耿于怀。

当初的一些小矛盾,到这时基本可以看成浮云一般,楼书望对苏家人毫不上心,他坐在那儿看着。弟弟随后便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起一些宁立恒已经逃出的传言,还有什么湖州打仗的事情,他顺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你确定是他……那也不用多想了。人多,你现在下去也找不到,但只要在杭州,就总能找到人的。宁立恒……这里有几个人,你要找人,可能有好处。娄相的儿子娄静之,我认识,他最近对我们的生意有兴趣,你是会玩的人,这几天了解一下,去找找他……有一个叫刑政的,关系很广,我们有两笔生意要通过他,你给他送些东西,顺便可以让他给你打听,另外还有……你确定那个是宁立恒?”

“确定……而且他身边有个叫小婵的婢女,方才也跟着呢……”

“那就没别的了。你要知道,以你的聪明,现在在杭州,什么事情都做得到,你想要做,就自己去做它,我不干涉……”他说完,又想了想,“哦,你喜欢那个苏檀儿?”

楼书恒愣了愣:“那、那个贱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似是找不到多少的形容词,当初杭州城破,以为对方已经跑掉了,现在忽然发现人还在,楼书恒一时间也想不到该怎么做。楼书望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知道了……”

◇◇◇◇

外面的广场之上人已经很多了,嘈杂的声音传过来,宁毅走过了一段相对较长的通道。

说是被抓来的身份,但霸刀营一方给他的禁制不是很多,出门也可以,走动也行,当然远一点就得有人跟着,但他并不是过来看杀头热闹的。

不久之后,他见到了一位熟人,钱家家主,原本以为在破城之初就已经随船逃走了的老人——钱希文。

第二五一章 死给你看

七月初的时候杭州城破,天下大乱,谁都在忙着逃命、找出路。当时杭州城南钱塘江码头的海船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逃生路线,宁毅一开始也曾经打过那边的主意,但并未作为唯一的选择。更何况原本大家都觉得武德营乃是精锐之师,宁毅对于杭州能守住也存了一份信心,并未料到后来会破得那样快。

破城之后的逃亡途中也曾听说了一些事情,包括钱希文在第一时间乘船逃走的事情。在宁毅眼中,儒生要么死板单调,朽木难雕,要么狡诈油滑,玩弄心术,总之没什么好感,城破了,对方第一时间逃走也不怎么出人意料,只是听了,并未放在心上。

但事实上,破城之后,这位老人并没有真的随船离开。据说在送了一些钱家的有潜力的晚辈上船之后,他带了几名老仆人,从船上偷偷下来了。自始至终,纵然后来也有一支支突围的队伍,他并没有随任何人离开杭州。

送走了能送走的一些人之后,这位老人聚集了家中一些忠仆、亲属,以及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兵将,在钱家老宅附近进行了抵抗。人不多,但据说抵抗很强烈,结结实实地打了大概一个晚上,后来郭世广率兵踏平了这里,将老人抓住了,关到现在。

宁毅在被抓之后,自然未曾关注钱家人如何的问题。只是近几日在书院,有些学生要杀他,有些学生要保他,弄得几乎分裂,要保他的学生与他的关系自然更好了一些。有人大概跟他说了这边杀头的事情,他随后才知道了钱希文居然没走。今天早上的时候跟阿常打了个招呼,说想要来看看,对方也就答应了,随后一道过来。

霸刀营方面对他的看管表面上并不严格,在宁毅看来,也是想要他自己出来看看。城破之后,城内的景象、发生的事情到底有多凄凉,不归顺的下场到底有多惨,让他主动来看,也是心理战的一种。

宁毅自然也愿意出来走走,主要是可以寻求逃跑的机会。但当时也明白,他的身体未曾痊愈,又带着小婵,在对方经历过太平巷以及湖州的事情之后,自己找不到太多机会了。既然不能铤而走险,何必让对方太容易看穿自己,干脆只是呆在书院附近静养。他这次开口,对方倒有些高兴了,来探监,顺便来让他看看杀头,最好不过的事情。

“你说的这个钱希文,我也听过的。听说学问很好吧,不是出来唬人的,他很厉害,是故意不走的,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也没有自杀。他家里也有些人被抓了,让他归顺……你知道,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一个听说是他的亲儿子,当着他的面被砍了双手,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正今天他们一家就都要被杀啦,你跟他有旧,去看看也好,如果能说服他活下来就更好了……不过我看难。”

跟着宁毅的两人中,阿常相对严肃,阿命就轻佻一点,但这时候说起钱希文,倒也有几分佩服。

小婵被留在了外面。经过了长长的牢房过道,许多人都在哭喊,有一些是未曾跑掉的钱家人,多半都已经受了刑。有一两名宁毅甚至有印象,当初宁毅第一次去钱府拜访,曾遇上撞上过偷钱希文珊瑚笔格的一名年轻人也在其中,宁毅不记对方的名字,这年轻人断了一条腿,倒在牢房当中,已经没有多少气息。

宁毅还在想,走出了好几米,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叫钱惟亮!”他皱眉回头,便是那年轻人喊的,此时牢房中有许多叫救命或是其它内容的,这年轻人说了名字,也没有其它话,过不多久,又听得有几人说自己的名字:“我叫钱惟奇。”“我叫钱海亭。”那名叫钱海亭的,便是一名双手没了的中年人。

随后便听得一名狱卒说道:“妈的,每次来人都说一次……”

进到最靠里面的一间囚室时,宁毅才看到了钱希文,老人看来并未受到虐待,除了额头擦破些皮已经结成血痂,其余地方看来并未受伤,这时候衣服整齐,正就着一盆清水整理衣冠服发,牢房里光芒不强,他眯了一会儿眼睛才看清楚宁毅。

狱卒在阿命的催促下打开牢房门,宁毅进去之后,几人才都离开了,老人整理着头发,看了宁毅几眼:“你……也被抓住了。”

宁毅点了点头。

“投了他们?”钱希文看着他,随后点头,“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务实之人,留下一条命……也好。”

“我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投了他们。本来听说钱老你第一时间乘船走了,昨天听说你留了下来,所以想来看看。”

钱希文的眼中这才显得有些疑惑:“哦,怎么回事?”

“我……”宁毅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呵,钱海屏他们逃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湖州,当中有几个人我认识的,他们是……我觉得你也许想听这件事,他们活下来了。”

“哦。”老人的嘴角微微笑了笑,“这几天,轮番有人来劝我,什么心思都用了,你是最后一个,这个消息倒是顶好的。你现在如何啊?”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不是想来劝你的,只是看看你。”宁毅点头。

“说来听听吧,无妨的。”老人笑起来,“方腊等人破杭州不久,正是急需用人之际,真想要脱颖而出,不是难事,老朽在这世上已混了几十年,对于此道倒是有些心得。立恒如今状况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来听听,也许老朽能帮忙出些意见。”

他言辞恳切和睦,看来是认为宁毅已经投靠方腊,反倒想帮宁毅出些保命或是上位的意见。宁毅看了这老人好一会儿,随后方才说道:“最近经历的事情,老人家想听?”

“说说,说说……”

“呵,我跟钱海屏,汤修玄汤老,陈兴都他们,在那日破城之后……”

宁毅原本过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讲故事,但到得此时,却觉得说上一说,也是无妨。待他说出这些,钱希文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同。老人家听着那逃亡队伍一路北上,随后陷入危局的整个故事,眼中神采也有些变化起来,待听得宁毅设局,终于鼓舞起武德营士气反杀对方三员大将,终于轻轻拍了拍大腿,缓缓说了一声:“好。”随后倒没有再说话,一直听宁毅说完整件事,方才又点头道:“好。”这次望向宁毅的眼神终于截然不同,与方才以为宁毅变节但可以理解的包容目光全然两样。

“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好,秦相看重于你,没有看错。你要留下有用之身,静待来日……方腊军队不占大势,到了杭州就可能止住,长久不了的。你要活着、你要活着……”

他喃喃说着这句,宁毅看着他:“我以前在一些故事里,听说过一些迂腐文士仗义死节的事情,有些人,听起来很伟大,也有些人,看起来没那么必要。钱老,如果杭州城破,不及逃走,我可以理解你。我只是不太懂,为什么走了还要回来,你是懂治国之道的务实之人,如果走了,帮助会更大的。”

钱希文抬头看他:“立恒……不能认同?”

宁毅吸了一口气:“外面的那些人,不值得。”

钱希文这时候也明显顿了顿,好半晌,点头道:“是啊……都是好孩子,可惜了……”

“我……”宁毅正想说话,钱希文陡然又抬头望过来:“立恒觉得,我辈文人,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宁毅想了想:“我不愿说大话骗你,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文人有该做的,但要说最该做的,恐怕谁也说不清楚,而且……我不算文人。”

听得他这样回答,钱希文笑起来:“是啊,因此你能行非常之事,能……将湖州局势,一举逆转。”说起这事,老人似乎还有些兴奋,“但……老朽研究儒家数十年,得出一个结论,我辈儒者,最该做的事情,终究还是……卫道。”

宁毅皱了皱眉,钱希文笑了一阵:“自与立恒相识,你我未曾多谈,但这数月之事,我已知道立恒到底是何等样人。立恒于我,想必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当初的立秋诗会,这次的立秋诗会,包括各种官场来往、权术,立恒方才也说,老朽乃是务实之人,是啊,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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