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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63节

“有这种事?”

西瓜瞪着眼睛好奇无比。

“当初在江宁嘛,我本来是入赘的,我家娘子那时候呢……”红烛微闪,一张大床两人各占一边,停了找东西的心思说起过往来,“这样那样……后来就失忆了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失忆了,真的一点事情都记不起来了啊?”

“嗯,好像忽然变成现在的我了。”

“那这样说起来,你跟嫂子之间,一开始也不怎么好嘛。”

“大家都是懂道理的人,相敬如宾吧。不过她可是成亲当天就跑掉了,后来大家才有相处时间的……”

“那后来你们是怎么……”

“说来话长了……”

横竖无事,从江宁开始的事情一直讲一直讲,讲皇商的事情,讲到后来苏檀儿烧楼,有选择的再一路讲下来。两人捡完了被子上的东西,随后在房间里坐下,宁毅偶尔走一走,西瓜偶尔坐在床边,偶尔趴在圆桌上,对这些事情颇为好奇,然后桌上的花生啊、枣子、桂圆什么的就都被吃掉了,连酒也被有一杯没一杯地喝完。西瓜偶尔也讲自己的事情。

“我跟你说啊,我爹爹以前啊。很厉害的……”

“别以为你是血手人屠就了不起,要是我爹爹还在……”

“我爹是被官府害死的,他们车轮战……要不是中了埋伏……”

“其实我有些想我娘亲……不过样子记不清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气氛里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其实都还清醒。可时间毕竟还是不早了。如果真要绞尽脑汁,话题是可以讲到天亮的,但终于在一次短暂的沉默之后,西瓜笑了笑:“算了,晚了,睡吧。”

“要不然你睡床上……”

“没事,我睡里面,大家江湖儿女。事急从权。”西瓜也已经适应了宁毅的风格,头一偏,笑着拱手抱拳,做了个颇为可爱的造型。她倒也自然。首先脱了大红的外袍,褪去绣鞋上床了。

或许是天气冷,又或者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少女婚服的里面还有一层月牙白色绣了淡淡莲荷的外衣,在稍微亲近的人面前。穿了也不算有什么问题。待到宁毅也上了床,她自然地躺在床铺里头,被子盖到肩膀处,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看着床顶的蚊帐想事情。

“你说,这一仗我们应该能胜吧?”

“谁知道呢……”

“要是胜了。咱们想做的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胜了怕也没那么容易。”

“怎么说也是成亲,宁立恒你也不说点好话?”

“一定能行!”

“呵……”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久之后,宁毅吹熄了蜡烛。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少女看起来才微微拘束了一点,真是奇怪的一晚,宁毅想着。不过,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能够自然到这个程度的,也真是很厉害了,宁毅都忍不住有点佩服,此时睡在身边的少女,她的自然并不会给人随便的感觉,在此情此景下,只是让人觉得分外可爱。不久,在刘西瓜匀称轻柔的呼吸中,宁毅也带着这样的心情缓缓睡去了。

状况发生在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宁毅从迷迷糊糊中醒来,隐约间似乎觉得旁边有什么不妥,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感觉,因此也就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一切都像是幻觉。他微微抬起身子,朝旁边看了看,黑暗中依旧是少女自然的睡姿,双手交叠在身前,呼吸匀称自然,看了这一眼后,宁毅躺了下来,重又睡去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宁毅再度醒来,这一次,旁边传来有些艰难的呼吸声,他看了一看,少女还是那样子睡着,但呼吸不知道为什么急促了几倍,双手依然交叠在身前,但脑袋看来痛苦地左右挪动着。宁毅皱起眉头:“你怎么了?茜茜?”

“没事。”宁毅将手伸过去时,少女微微睁开眼睛,抬手将他的手挡开,然后裹着被子朝里面翻了翻,“做恶梦了,睡吧。”

宁毅将信将疑地再度躺下,黑暗间,外面隐隐传来一些动静,但他眼下的心思还不及分辨那些。只是过得片刻,终于又将上半身撑起来,朝少女那边伸手,此时少女裹着被子背对着这边,宁毅手才伸过去,啪的被她的一只手抓在了半空,这一下应该是下意识的。因为自己的手掌被抓住之后,宁毅才感到西瓜的手上并没有多少力气,再细细一触,甚至一片冰冷,满是水渍,他正疑惑,那只手又忽然变得滚烫起来。

宁毅将手掌落下去,覆在她额头上,全都是汗,她的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这次真将宁毅吓了一跳了,起身下床点起灯烛,刘西瓜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止是头上手上,此时看起来,她浑身都在冒汗,甚至隐约有白雾蒸腾起来,面上有些苍白,嘴唇或许被她自己咬了许久,苍白中带这殷红,目光中布了血丝。少女目光羞辱又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盘坐起来,看起来是开始练功。

“到底怎么了?”宁毅没有头绪,走到床前,刘西瓜低着头,微微又睁开眼,“没事。”她翻起手掌往下压。过得片刻,一口鲜血吐在了被子上,宁毅脑海中闪出一个名词,想要伸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走火入魔?内功走火入魔?”

少女练的本身就是上乘的内家功,说来神奇。实际上就是长期的锻炼下能够自己控制自己的气血运行。要走火入魔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是心神紊乱导致气血走岔了,这伤势其实相当严重,但宁毅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她走火入魔的。才想要转身出门找人,手又被拉住了:“我没事……不要走,不用叫人……”

她明显硬撑,宁毅想了想,一时间也只得说:“我明白的,不会惊动很多人,我叫南叔、倩儿姐、刘老大夫他们过来……”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为何,但霸刀营中。刘天南算是内力最好的一批,纪倩儿则因为是女儿身,可以给刘西瓜做推宫过血之类的按摩,老大夫自然也是要叫过来的。他说完这些。少女眼中还有些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让宁毅出去了。

一出门,宁毅便感到有些不对劲,远远的,夜空中传来嗡嗡声。听来是大军攻城时的声音。他找到刘天南时,才发现霸刀营中此时也已经动了起来,刘天南以为他是被这攻城的动静惊醒出来的,第一时间道:“没事。童贯趁夜攻城,大概是看到我们里面在庆祝。不过这次只是做做样子,只要不失了警惕。他是不会真的把兵力耗在今晚的,纯粹让咱们睡不了觉而已,你干嘛要出来。”

宁毅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这时候纪倩儿也来了,两人都有些吃惊:“走火入魔,怎么会……”都拿奇怪的目光打量宁毅,就算在床上太激动,什么时候听说过武林高手出这类事情的……

但眼下自然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不一会儿,能够帮上手的几个人进了新房。宁毅一时间没有进去帮倒忙,他爬上院落一旁的屋顶,吹着夜风,听着看着远处城墙上的动静,想着这些事情,这女孩到底为什么会走火入魔呢。不一会儿,有一道人影攀了上来,确是陆红提。宁毅知道她的内力修为最是精湛,询问了一下,陆红提也皱了眉头:“怎么可能,你们怎么洞的房?”

“本来就没有啊……”宁毅将自己与西瓜之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上了床她睡里面自己睡外面,根本没碰她堂堂正正。说着说着,宁毅想到了什么,渐渐停了下来,陆红提大概也想到了,面上表情复杂变化,最后看了他一眼,失笑走开了:“这种事情也有……真服了你了……”

宁毅有些哭笑不得,到得此时,他也几乎能够将那看似豁达的少女的心思重组起来了。尽管从一开始就表现自然,但西瓜本身就是个爱多想的女孩子,这毕竟是成亲,上了床之后,她睡在里面,估计一个晚上都在胡思乱想,这些胡思乱想中有“他要是过来干点什么我怎么办”“他要是没睡怎么办”“他要是知道我没睡怎么办”“这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我该怎么样呢”“拒绝他还是半推半就呢”,虽然有些事情很过分,但估计她是想过了的。

为了掩饰复杂的心思,她又偏偏要做出很自然很自然的睡觉的姿态,于是一个晚上动也不敢动,迷迷糊糊的功行全身,最后自己把自己弄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这种事情,他真是第一次遇到,闻所未闻。委实是……太可爱了……

想着这些,宁毅也忍不住坐在屋顶上,失笑起来。

遇上这样的女孩子,这些事情,即便是在他来说,也确实是感到很奇妙的。

远远近近的,城内的兵力也已经发动起来,城墙之上火光连绵,墙外,无数的军队正在发起进攻,或许是做做样子的佯攻,但引起的阵势,也是惊人的。童贯倒也颇为有趣,看见城内热闹,他干脆就在热闹过后的凌晨发起一次这样的攻城,让所有人都睡不着觉。当然,只要不失去警惕,这样的天气里,童贯也不可能真将兵力搭上来,今晚应该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下方院落间灯火闪动,知道这边出事的一些人被拦在了院外,新房里刘天南出来了一下,对着宁毅做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但宁毅知道,自己如果现在进去,恐怕少女只会更加尴尬。他便也只能在屋顶上坐着了。

想着这场战争,想着这场婚事,又想起在新房里与刘西瓜聊天时说的那些事,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开始,陆续发生过来的一切一切。秦嗣源应该在汴京努力着,北方在打仗,无数的人无数的人冲杀在一起,金国、辽国、武朝,胜仗、败仗,这座城也在打,千千万万的兵士朝着这四四方方的城墙涌过来,城内的兵将又朝着那边涌过去,杀在一起,而他也在经历着这许许多多奇妙的事情,好人坏人,信仰坚持,杀掉席君煜杀掉苟正杀掉逃亡路上那士兵杀掉楼近临杀掉楼书望。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有时候真觉得,这千千万万的世事人物,确实是组成了某段历史的开端或是一部分而已。

“……以山为舷,载一千年出海……”

睁开眼睛时,宁毅抬起头看天上的星光,在屋顶上轻轻哼唱起来。陈凡从下面上来:“怎么了?不下去?”

“没事,坐一坐。”宁毅抬头示意了一下远处的那片城墙。

陈凡不以为意,在旁边坐下:“刚才在说什么呢?”

“唱歌。”

“哦?什么歌,你写的啊?”

宁毅笑了笑。不多时,陈凡听见他轻轻哼唱起来,下方的人也隐约能听到那古怪的歌声,连同正在新房里的刘天南、刘西瓜等人,由于内力的深厚,也能够听到那隐约传来的声音,就在这洞房的窗外,从那屋顶上两个男人的剪影中传来。

“……以山为舷,载一千年出海,燃那时的人烟,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刘西瓜睁开眼睛,目光安静,旋又闭上了。城外,士兵呐喊着如潮水般的用来,城墙上,弓弩机石蓄势待发,无数的人、生命汇集在这片大地上,星光在天河蔓延……

“以海为泉,立天地为庭院,望满壁的诗篇,用千江月的光线……”

古怪的歌声,在夜里的屋顶上唱,多年后看来,仿佛一个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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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是常石磊的《天地鉴》,酝酿第三集的故事时我经常听,很喜欢歌词的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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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雄关漫道 八百虎盟(七千字大章求月票)

武朝景翰九年,在江南发生的各种聚义起事,乃至于随后攻下杭州、危及嘉兴的永乐之患,震动了整个天南大地。要说这一场起义撼动了整个武朝的国家根基或许有些言过其词,但因这场起义而来,确实在某些关键的地方起到了一系列耐人寻味的连锁反应,这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的倒下,导致最后整个武朝覆灭,到底是主因还是副因,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充分不必要条件又或是必要不充分条件,成为后世史学家时常研究的一个话题。

这些东西,其实在当时,也是有人做出了考虑的,但身在局中,并没有人考虑得那样长远。方七佛定下拖延童贯大军北上的时间,到最后求拖垮武朝的容忍底线,取一线生机的战略,便是看清楚了武朝此时南北尴尬的局面,但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当时的方七佛,恐怕也是看不清楚的。

至少义军起兵之初,仿佛籍天下大势汹涌席卷,特别是在杭州这样的大城都被攻下之后,真给人一种承天命而来,武朝已然积弱垂危的感觉。然而当武朝真的正视起这一场叛乱,要在平辽之战前全力剿灭时,那时所感受到的,才是真正面对武朝的正面压力,一个两百年积累的国家真的反扑过来,能不能挺过去,无论方腊、方七佛,都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在作战而已。

而在汴京这个权贵聚集的政治中心。对于方腊之祸,也没有真的将它当成是一场可能覆国的大危机。即便在秦嗣源、李纲甚至景翰帝周喆这些人的眼中。也没有真正将方腊的造反当做一场灭顶的危机,只是他占领杭州。已然干扰到这个国家最为富庶的一片区域,众多富绅权贵的利益都遭到损害的情况下,不得不首先令童贯剿平此患。当然,后来花的时间,其实也是有些久的。

最大的麻烦和机遇,自然还是在辽国。在众多人眼中看来。其实机遇还是大于麻烦。正要北上进军,童贯却南下了,燕云十六州就像是一块摆在眼前的肥肉,却因为喉中的一块小梗而吃不下去。这是何其令人焦急的一件事。此时的众人还不能看见这块肥肉吃不下反可能引发的坏事。顶多,燕云十六州收不回来,自己国家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很多人在此时遇上的阻碍面前,都不免是这样想的。

只有少部分人,隐约的感到了由此而来的头皮发麻。李纲自然是其中之一,但即便是秦嗣源,虽然有想过这一次事行不畅可能带来的隐患,但也并没有将之作为完全正式的危机来思考。毕竟,未来真是太远了。看不见也摸不着。

这一场北伐因为束手束脚,无法施展开来,李纲的焦虑、秦嗣源的焦虑、皇帝的焦虑、百官的焦虑都混杂其中。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在多如蛛网的利益牵扯中杀出一条血路,推动北伐的进展,秦嗣源这些人,真的是极其有力的,可惜他们也没想到,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国家本身,会无力到这种程度。

十余万人对上辽国万余军队,打败了,王禀与杨可世也已经察觉出了不妙,再度收拢溃兵,重整旗鼓,然而此后竟是连战连败,士兵已破胆,畏辽人如虎,稍有激烈战斗,逃跑的比留下的多,而仅仅是一些百人以下的小规模战斗,反倒偶尔能取得胜利,作为捷报传回汴京。但秦嗣源等人是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的,大局上的溃散,这样的军心素质,令得秦嗣源等人也傻了眼了。

像是一个拳手,他坚持梦想、拼命努力、排除万难上了拳台,自信满满地挥出第一拳,才发现他拳头的力量比五岁的小孩子都不如。这样子要争什么,都成一句空话了。

当然,谁都知道,人与人之间,其实差不了那么多,百人以下小型交战的胜绩就能表明这一点,有血性的人还是有的。可是当范围扩大到整个北伐军队里,一旦一处出问题,恐惧就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所有人都在想“反正是打不赢的,我就算再拼命大家不拼也是个死”,整支军队就被裹挟着一败涂地了。

什么样的氛围,出什么样的一批人。在秦嗣源近乎徒劳地想要弭平北伐军中的各种勾心斗角的时候,他其实也选择了另外的一条路。此时此刻,北上的使者以及原本安排好的一些人物正在不断接触辽国境内的“怨军”统率郭药师,试图对他作出招安,郭药师本是汉人,原本见辽国局势变化,是很有想法投靠回来的,但王禀杨可世的败绩暂时地延长了他的考虑时间。

虽然后来证明,秦嗣源所下下去的每一招都是狠棋,只可惜,周围的阻力真是太大了。虽然理论上来说要求一个好棋手可以考虑到周围的一切,但这类的阻力已经非常理可计。无论李纲、秦嗣源还是朝堂上的名臣宿老,研究儒家数十年,最终也只能被这由儒家基础而成的巨大蜘蛛网粘在其中,有时候彼此使力只是成了互相的阻力。这些棋子每一招都是在适当的时候以超前的眼光下下去的,然而当它们到位时,却完全都已经滞后了……

在期待王禀杨可世的大胜、期待郭药师这类人的投诚这些事情以外,能够期待的,就只有南方战局的破冰。也就是在这样的拖延当中,有一些东西,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北方开始发酵了。

开战之初,女真人其实是相当倾慕汉人的。

虽然一路起兵,此时已经将大辽国打得跟狗一样,但说到底,女真一族,毕竟还是刚从白山黑水里走出来的乡下人。在这之前。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在契丹的一贯欺压下。偶尔听到南方的一些消息,看见南方传来的各种珍玩器物。对南面这个汉人组成的大国,真是天朝上国一般的想象。

类似完颜希尹这类处在重要位置的文臣,无不受到了汉人文化的熏陶,毕竟这个时候,以文明开化而言,武朝终究还是最强的。早两年完颜希尹才以汉字、契丹字为基础。创造了女真族的文字。在开战之初,他们兵力本就不够,要做出以两万对八十万这样的举动,对南方的这个盟友。其实也是颇为敬重的,然而他们在上半年起兵,南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得冬天,武朝的北伐军终于有了第一战,十万多人输给了一万人,再接下来,一切就真的急转直下了。

金国打了近一年,下辽国国土近半,人多了。眼界也广了,但看见武朝的动静,人还是傻眼了。当然,女真人员有限,要说他们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可以连武朝一块拿下,那是不可能,他们眼前的敌人还是辽国,能把辽国打完或许就不错了,但有些心情。终于还是在此时开始萌芽、酝酿……

南面这个武朝,恐怕算不得什么天朝上国……

一群垃圾而已。

童贯在莅年二月下了杭州。

此时已经是武朝景翰十年的春天,大军在二月初八开始正式攻城,二月十六,北门守将之一的冷恭中流矢身亡,由一位名叫董方越的偏将补上他的职责。方腊军中并不知道,董方越已经由城内以闻人不二等人为首的奸细组织安排在这个位置上近半年了。十一月包道乙的时候已经是围城状态,方腊等人对于内部的权力的转换极其关注,董方越仅仅是被推在了这个“可能上位”的位置上,也已经花了闻人不二极大的力气,中间也有宁毅的少许参谋,到了这个时候,这一颗棋子终于起到了他的作用。

二月十七,董方越打开杭州北门,童贯禁军如潮水般涌入。虽然先前也有数次城墙被破,外兵攻入的情况,但这一次已经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了,方七佛直系精锐与之在城内展开巷战,而方腊等人携军队自一片混乱中杀出城去,但在这时,童贯率领的十五万禁军已经形成包围的状态,一番殊死鏖战后,永乐朝残部由西面、南面溃散。

虽然方腊称帝立国的原因是因为杭州,但这一次的起义,原本席卷的范围也是很大的。杭州被围之后,外面的地盘会受到一些压缩,但一来这些地方还有石生、陆行儿、吕师囊等人在参与抵抗,二来童贯也没空去理会那些旁枝末节,冲出城后,方腊这边还是有一定腾挪的空间的。但童贯自然不可能就此放过他,他想要立刻北上,首先就是要将方腊彻底打垮,杭州一下,他也立刻率兵衔尾追杀,一路死咬。

方腊的根基还是在青溪县一带,从杭州到青溪大概两百余里的路程,一路之上伏尸上万,然后从各处围来的朝廷军士才再度与方腊残部展开对峙。

这样的情况下,二月二十四,清明节。以霸刀营为主的一支溃败队伍,在距离青溪数西北百里外的一处地方,正在越过前方的山岭。

破城之时,由南面出城的霸刀营,原本是一支殿后的队伍,他们也确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拖住了大量追兵,令得许多永乐朝的残部得以逃脱。然而当大战稍停,他们想要朝西面赶上方腊的大部队时,那里已经是被童贯衔尾追杀杀得最厉害的方向了,要是霸刀营追过去,就会直面朝廷大军军阵的尾部。

此时四处追杀永乐残部的军队有很多,霸刀营杀出城时,甚至还是一个拖家带口的状态。这个时候赶去青溪,已经是找死了。他们绕了一下,在杭州附近折上西北,大概与方腊逃亡的路线行程一个“8”字型,如果能从后方绕回青溪当然是最好的,要是不行,就只能另作考虑,当然,目前大部分人考虑的,终究还是前者。

“他们回青溪就死定了……”

骑在马上,宁毅望着远处的夕阳,叹了口气。话是对旁边一匹马上的陆红提说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从昨天就在下的春雨是在今天下午停下来的。春天的雨就是这样,虽然不大。但又冷又粘人,淋得久了。那冰冷像是要浸入骨髓当中一般。此时虽然出了太阳,但脚下仍旧泥泞,旁边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又是逃亡。

苏檀儿等人,并没有跟着这支逃亡的队伍。她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在城破的那段时间里,至少在霸刀营众人的眼中。宁毅费了很大的力气找关系做布置送走妻子及家人,让她们可以在城内留下。那时混乱的情况,宁毅未必不能脱身,但最后他还是随着霸刀营一路过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是让刘西瓜陈凡等人觉得颇为温暖的一个举动。

只有陆红提,仍然做着她那三十岁妇人的打扮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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