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182节
第三三七章 新院旧竹
从昏迷中醒来,窗外不知是哪时的天光,印象中似乎是在下很大的一场雨,但此时雨已经停了,清风拂过,木叶沙沙,感觉颇为清凉,同时……也有着仿佛整个身体都空荡荡的饥饿与疲乏。
有谁在身边睡着,手被她握住了,心里感到安静时,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的风大了些,似乎是从竹林中刮过,但阳光很好,伴随着鸟鸣,一束束的自窗外倾泻进来,坐在床边的……是檀儿,穿着白衣素缟,吹着手中的汤药,然后喝一勺到嘴里,俯过身来,看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动作,只在一口汤药哺完后,拿起一旁的纱巾来擦了擦他的嘴,然后握起他的手贴在了脸颊上,脸上隐隐有要哭的痕迹了。
“怎么了?”
“爹爹过世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
陆红提所教授的破六道虽然并非一般二三流内力,平日里能够强身健体,但用得多了,对于身体的透支与伤害也是很大的。但到得此时,脑海中也终于能够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清晰地联系起来,梁山众人的突然到来,那一番厮杀以及后来的种种。他心中有些事情想问,但一时间,终究没能出口。
“怎么你一直守在这呢。”
“爷爷说,活着的才重要,所以到吃药的时候我就过来了……”
宁毅问的,自是苏家那样多的人乃至于苏伯庸过世后必然会有大规模的灵堂,苏檀儿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要去的。但苏愈看来是给了她随时退场的特权。苏檀儿与父亲之间的感情虽然算不得太深,但毕竟还是有的,苏檀儿此时必然也在伤心之中,只是比之整个苏家近百条人命的逝去,单单一个父亲的去世似乎就不算什么了。很难说清她此时的情绪,经历了那些事情,当丧事变成血仇后,在唯一能够相依为命的夫婿面前,苏檀儿反倒是显得更加安静了起来,并没有显出那种大喜大悲的神态来,只在宁毅终于醒来之时,眼中是蕴着泪水的。
这年月里没有点滴,宁毅昏迷之时,汤药乃至于粥饭恐怕都是苏檀儿一口一口地哺喂过去给他吃。这时候他已经醒来,才换了调羹一勺一勺喂着。宁毅昏迷三天,口腔之中鲜血与各种汤药混在一起,味道怪异难闻,但苏檀儿倒没有丝毫的在意。她其实也是刚刚生了孩子,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担惊受怕奔跑淋雨,此时还得去灵堂,照顾自己相公,纵然老太公在意她的身体,能让她尽量多做休息,但空出来的时间,恐怕也是有限。
喂宁毅喝完粥饭,宁毅便让她也上床来一块睡了,夫妻俩依偎在一起,苏檀儿才在他怀里抽泣起来,宁毅此时其实还未能大动,只是看了看周围:“不在家里啊?”这里的环境,却不是苏家的那个院子了。
“爷爷说,我们若是想搬,就搬出来吧。家里的事,他最近在想,但……估计也会不一样了……我想相公你也未必一直想住在那儿,况且你又要上京,所以就搬出来了。”
宁毅听得有些疑惑,对这件事情,他却是不知内情了。事实上,当时在那广场之上,苏文季站出来推出苏檀儿挡灾,虽然是他一个人出声,但在那周围附和者却是不少的,平日里苏檀儿便看惯人心,对这些事情,哪有看不出来的。若是一般的事情,小打小闹,乃至于弄到要分家的地步,那也都是一家人。可是在那广场上,拿着匕首面对生死的时候,苏檀儿看着这些血亲族人,心中就未必没有怨怼、没有失望。
为这个家里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二方三房占的便宜也是不少了,可到头来,这些亲族却连丝毫都无法保护自己,甚至都不愿意保护自己。二来他们如此愚蠢地出卖自己,又何尝能保护下他们自己的性命,谁都能看得出来,梁山这次必然是血洗苏家的节奏,把自己交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恐怕还挥刀杀得更快,可纵然是为了这样徒劳的一个希望,他们还是干了。
有的时候,比无情更伤人的,或许是愚蠢。假如说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出卖自己有其价值,然后做出壮士断腕的决断,苏檀儿或许还会觉得自己的牺牲有其价值。可到头来,在面对自己生死的问题上,他们还是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一个决断。那一瞬间,她甚至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宁毅所说的不想让云竹进门的理由。
“聂姑娘她也没事,伤不算重,只是那天淋了雨,染了风寒,回家休养了,她家中……她家中那锦儿姑娘,对我们倒是有些敌意……”
几日以来发生太多变故,她这时说起这事,语气也是淡淡的,宁毅沉默片刻:“……那就好了。”
“我从婵儿娟儿那里听说了,聂姑娘她救了我们的孩子。”她说着这话,将身体往宁毅胸口钻了钻,过得片刻,又想起来,“还有杏儿也没事,她本来想过来找我们,与聂姑娘分开了,后来看见杀人,吓得躲起来。反倒没被人找到,倒是谢天谢地了。”
宁毅搂着她躺了一阵子,想起来:“梁山那些人呢?”
“听说他们过来江宁大狱劫狱,好些方腊那边的反贼本来是要押解北上的,被他们劫了,一路杀出城去,守军本来已经关了城门,可他们在那边安排了人,东门被打开了小半个时辰,人就都跑掉了。”苏檀儿说着这些,又道,“闻人先生带着他的手下一路追过去了。”
宁毅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也跟着一路追杀过去,决不能放这些梁山人回去,现在昏迷三天,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事实上梁山群匪都是资深的江湖人,这次来的又都是高手,闻人不二手下一流高手毕竟是不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这机会一路咬死他们。
当然,自己也不是什么高手,当初说一路追杀,不过是发了狠劲的一个心情,只是当时交换人质时,他便想到了这是可以利用的伏笔,假如说那时候并未晕厥,他当然会一路追杀上去,然后再见机行事,却不能说就有什么把握或者计划。到得这时候自然也不可能认为闻人不二等人缺了自己就不行,追杀梁山众人这事,暂时便只能交给他们了。
如此在床上再修养了一天,他身体才稍稍缓过来,勉强可以下床,这一天里,也有些人过来拜会或是探病的,苏家亲近大房的文定文方等人都先后过来,表示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他与苏檀儿做事。宁毅本来不想理会,这时候从众人的言语中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这次事件中,大房二方三房都死了不少人,但苏檀儿此时从苏家搬出来,简直就是要跟二方三房决裂的姿态,苏愈的默许更加确定了这一事实,许多的人就要真正的开始考虑站队了。
苏愈原本一直都在维持这苏家的完整,甚至于已经开始将权力都收交大房手上,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苏家的三房便是再疏离,也都还是一家人的亲近。而一旦让苏檀儿真的与二方三房决裂,此后两边恐怕就仅仅是保存着一家人的名义而已。即便是宁毅一时间也不知道苏愈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除了陆陆续续过来探望的,有着各自立场的苏家人,来得更多的,或许是他以前在学堂里的教的那些孩子。这些孩子属于各家各户,许多还是二方三房小孩,他们家的大人或许已经不好站队,此时便将孩子派来,至少探望一下他这个授业恩师,以期待以后还能有些许香火之情。
苏檀儿白日里去一会儿灵堂,然后回来吃饭、休息,对宁毅固然温柔无已,心性因为悲伤在这段时间也变得有些淡然的感觉,但做的事情上,她已经默许了这种分家的节奏。而在苏家那边,苏愈老爷子看起来也在推动着这一切,倒令得宁毅感到有些古怪起来。
而除了苏家人,第二天,甚至于薛家、乌家、濮阳家都有人递来帖子或拜会或慰问。前几天梁山众匪大闹江宁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苏家是受到波及最大的一家子,而宁毅以一人之力与冲入家中的梁山众匪周旋,最终在大雨中杀得伤痕累累,再与梁山众对峙、换人,终于保下一家人性命后才倒下的事情也已经远远传开。
在那等绝境之中,能够以一人之力杀出血路,找到保下全家人性命的希望,这等事情,又何止是豪勇智慧可以形容的。更何况以往令宁毅扬名的,不过是他的诗词,一名书生在绝境之中竟能做到这种事情,在众人心中印下的震撼,委实难以言喻。
“据说江宁如今过半的青楼女子,都愿意花钱与你共度一宿,以抚慰英雄身心。这等好名声,立恒该用起来啊……”
第二天除了苏家人与那些拜帖,过来探望的,还有驸马康贤。他已经知道了宁毅愿意出手参与密侦司一事,见宁毅身体逐渐康复,也有几分笑意与欣慰,一面喝着茶,一面还开了些属于读书人的玩笑。
有关于密侦司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在他还未恢复的时候就要多提。康贤骨子里算是标准的文人,崇尚谈笑用兵,崇尚从容不迫,也崇尚一怒拔剑、以直报怨,因此宁毅的行事风格也就愈发让他喜欢。知道宁毅虽然不至于急着提密侦司,却肯定会关心梁山泊,便也将陆阿贵叫了来,让他给宁毅说说如今密侦司这边所知道的有关梁山的情况。
随后,宁毅倒是听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名字……
第三三八章 水泊故事
有关于梁山、水浒之类的事情,宁毅所知不多。当初未曾上心,后来则觉得相对于方腊起义,梁山那边,连同田虎、王庆之流,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时候陆阿贵说起来,对宁毅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一个概念,当然,如果决心要对付梁山,这些基本概念,自然也是必须要知道的。
位于山东境内,纵横八百余里的梁山水泊,乃是因黄河数次决堤改道而形成的巨大水泽,这边水路纵横,地势复杂,梁山众人藉此聚义而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边对于管理附近的官府,也是一个颇为头痛的问题。当初是小股小股的山匪匿藏,围剿需要大军,得不偿失,若不围剿,附近水路商道便每每被山匪水匪把持,这些山匪水匪籍着复杂地形与交错水路来去如风,小股的官兵一旦过来,对方立即逃遁无踪,根本无法奏效。
“……因为这样的原因,当地官府对此一直束手无策,但山东东西两路本就民风彪悍,是豪强聚集之处。因为梁山水泊的关系,这片地方也都受到了影响,虽然匪人众多,但饭还是得吃。梁山附近的圈子里,许多地方都开始聚集起来,有的自己组织乡民守家护院,彼此守望相助,有的则自己组购了军马武器,他们白日里是良人善民,晚上或许就脱衣为匪。但也因为这样,水泊附近反倒有了自己的摸样,他们里层黑,外层灰,许多庄子还会尽心交税得官府,官府也就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宁毅此时还在床上躺着,陆阿贵讲述着梁山一带详情时,康贤便在一边喝着茶。
“……这样的事情,直到这两年方腊起事,那宋江也趁势而起,统和了附近大小寨子后,才真正成了问题。原本朝廷这两年就顾着北方的事情以及方腊的起事。梁山附近这些身份不怎么干净的人,本也是有些实力的,当时最强的或者莫过于曾头市这边,那曾头市长官曾弄本是金国商人,家财万贯,占据一地之后,悉心发展,那时军马过万。去年八月时,梁山众人破曾头市,得了军马钱粮,在山东一带,更是声势大振。”陆阿贵在拿给宁毅看的一张地图上点了点,“他们想必也是看清楚了朝廷此时难以东顾的局面,这次江宁劫囚的目的,是不言自明了。”
宁毅点了点头:“千金买骨,心是挺大的。”想了想又道,“他们这次劫走了哪些人?”
“方腊那边,高层倒是没几个,当中比较厉害的,可能是那郑彪,外号郑魔王的……”
宁毅点点头:“这个倒是认识,我杀了他师父。”
陆阿贵笑了笑:“还有昌盛、张近仁、张道原这几人,算是比较有名的,立恒怕是也认识吧。”
“昌盛和张道原见过。”宁毅想了想,有些讽刺地笑笑,“倒是还好他们没来我家……”
那边康贤喝了口茶:“一次劫狱,实际上劫的也不过十几二十人,选的却是江宁这样的大城。这次之后,梁山的名气是打出去了,方腊那边已经兵败如山,逃的、走的,只要还想有个去处,恐怕都会选梁山投靠。但接下来朝廷只能全力北伐,一两年内对梁山恐怕都无法顾及。可想而知,一两年后,这梁山泊,就是另一场方腊之患了。”
康贤说的,宁毅此时自然都已经明白。在一些故事里固然是招安梁山平方腊,一箭双雕天下太平,但眼下的事实却是方腊匪患未平,梁山声势正盛,朝廷一方又前后难以兼顾,一旦梁山众人当了这接盘侠,方腊之患平了恐怕也等于未平。对于这件事情,无论康贤也好,还是远在东京的秦嗣源,恐怕都已经头痛起来。
宁毅当初落在方腊手上,为一俘虏仍旧做出了那样亮眼的成绩,他愿意参与到梁山之事里来,康贤与秦嗣源也正是求之不得,而除了他,恐怕他们也在寻找其他的资源或人手,试图在不影响北伐的情况下尽量压制梁山泊壮大的步伐。宁毅点了点头:“地势复杂的话,没有几倍的人,恐怕也就剿不了他们。七八万的军队,朝廷这时是拿不出来了。”
康贤点头:“资源还是有一些,但随意出手,恐怕只是突然打成拉锯战。山东东西两路,武瑞营大概可以调动两万余人,不过战力不强,去年下半年,童枢密攻杭州之时,秦老头见梁山攻下曾头市,声势转隆,也曾想过此时的后患,咬咬牙三试图一举底定东南两方,于是命武瑞营出手,可惜梁山众人籍着地形周旋,最终铩羽而归,功亏一篑。如今倒不是军队没有,而是后勤之上,实在难撑起这些徒劳的战斗了。”
康贤平日里悠闲,但说起这些,脸上也已经是掩不住的忧色。武朝不是没钱,但眼下能够被动用起来的资源也都已经绷紧在北伐的一根弦上。宁毅道:“没有其它办法的话,一是招抚,二就是合纵连横,借他人的力量处理这事了。”
陆阿贵摇摇头:“两个法子都试过了,招抚的人去过两次,他们自是不答应,另外说借力处理,无非是梁山附近这些豪强,不过他们虽然提防梁山,对官府也不是非常信任,若是派驻大军,让他们左右呼应,或有一定效果,但现在军队不好轻易派出,想要空手套白狼,直接让他们帮忙打仗,总是没有什么效果的。曾头市被攻下之后,水泊附近,如郓州独龙岗、万家岭这些地方,我们也都已想过一些方法……”
宁毅虽然偶尔能出奇招,但骨子里崇尚的是大势、阳谋,尽量用正而不用奇。这时候既然只是随口说个概念,首先能想到的,自然还是招安。听陆阿贵说起梁山拒绝两次,心中倒是有点疑惑,梁山宋江,不是眼巴巴的想着朝廷能够招降自己么,难道是派出去的人不对?他对水浒不熟,自然也找不出合适的名字来。他正想着这事,陆阿贵那边话头已经说了过去,一个名字在此时在落入他的脑海当中,令得他微微愣了愣,然后仔细看看那地图。
“独龙岗?是祝家庄的那个吗?”
陆阿贵探头看看:“嗯,应该是有三个庄子在这,李家庄、祝家庄与扈家庄,三家相互呼应联手,也有一万余人的军马可用,梁山骤兴之后,他们也是份外提防,但想要他们主动出手,恐怕还是不可能的。”
宁毅看了好一阵,抬头道:“祝家庄还没被打下来?”
陆阿贵因为他的问题也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独龙岗这一片,梁山众人肯定是觊觎的,但要说打……什么时候会动手,就不知道了……宁公子为何如此笃定梁山众人会打独龙岗?”
“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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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檀儿回来的时候,康贤与陆阿贵都已经走了,宁毅拿了一根手杖下了床,在想着有关梁山的事情。
院子是新的,距离苏家其实倒不远,苏檀儿过去一趟回来,虽然所费的时间不算久,但她这段时间身体毕竟也不算好。宁毅大概能理解她此时每天出现一会儿的必要性,此时让她早些睡下,事实上,夫妻俩如今都显得有些狼狈。苏檀儿虽然看来还好,实际上身体也颇为虚弱,她毕竟连月子都没有怎么坐,昨日里宁毅醒来,也曾让她今日不要再去,但今天早上苏檀儿还是悄然起身。她想要尽快促成这次分家,无论怨愤也好,赌气也罢,总之心意还是定下了。
宁毅此时则仍旧全身是伤,身上绷带处处,像个新近绑好的木乃伊,破六道带来的身体疲累一直盘桓不去。不过坐到床边彼此对望,夫妻两人倒也都有些心照地笑了起来。不大的新院子,竹叶幽幽,时间只是下午,小婵离开之后,宁毅帮她褪去外衣,脱了鞋袜,让她在床上睡下,感觉倒是有些像一对小夫妻在新房相对一般。
“明天我过去吧。你也该休息了。”
他轻声说了一句,檀儿点点头,躺在被子里偏着头静静看他,看坐在床边的背、身上的伤势与绷带,过得一阵,才在春末夏初的和煦空气里静静睡着了。宁毅回头看了她一阵,光芒照进来时脸上的光影,被光芒染成淡金色的侧脸,微微颤抖的睫毛。
这世上怕是再难有一对夫妻如他们一般相似了,宁毅的坚毅,苏檀儿的好强……事实上,宁毅自然明白苏檀儿这几日里不顾身体照顾着他又要处理苏府事情所想为何。只因为家里一根梁柱倒下了,就得有另外一根撑起来,即便再心痛悲伤,于许多事情终究无有补益。苏檀儿又何尝不明白宁毅此时就强撑着要起来为的是什么,他嘴上固然说得不多,但事情已经在做,此时既然已经起来,接下了事情,她也就终于可以归于女人的角色里,只要听他安排就行了。
如此到得第二天,布满灵堂白幔、唢呐凄然又热烈、不时有人过来拜祭的苏府正门,一顶轿子在这里停下。宁毅在小婵的搀扶下拄着手杖走出了轿门,随后放开小婵的手,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他之前在苏府不过是入赘的身份,虽然也做下了诸多事情,写出诗词、结交才子、窥破诡计将苏家大房的声势不断撑上去,但苏家一直仍有不少人背地议论或蔑视或算计或挑衅的撩拨不停。而此时他仍旧是那入赘的身份,伤势未愈,走得缓慢,甚至于步子也有些艰难,当他拄着那手杖抬起头时,却是众声默然,再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小觑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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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个叫泸沽湖的地方,环境不错网络极渣,差点要崩溃了,后来借了朋友的无线网卡才传上这章。
嗯,仔细数数,这个月十一章了。^_^
第三三九章 分家
“毅哥哥老师。”
“小七。”
走进苏愈所住的院子,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跟他打招呼,宁毅拍拍她的脑袋,她便笑起来了:“爷爷在里面。”
前些天的那场变故之中,小七在混乱中侥幸逃过一劫,但脸上也被轻轻的带了一刀,此时脸上有着一条小小的刀疤。对于一般女子来说,这或许就等于是破了相了,但她年纪毕竟还不大,就只能看她年长之后,能不能逐渐将伤疤消去了。宁毅与她聊了几句,走进里面的小庭院时,凉亭之中,苏愈正在那儿跟几个苏家的孩子说话,见宁毅过来,他便让那些孩子与小七一道走开去一边玩了。
四月初,梁山强匪在江宁劫囚之事远远传开,震惊天下绿林。相对而言,苏家的灭门之祸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波浪之中的一个小小涟漪。而后苏家三房的正式分家,就更加只能算作这涟漪的些许余波,难以引起大家的瞩目。
以天下的角度来说是这样,事实上,若只在江宁范围,真正关注着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以薛、乌两家为首的大大小小的布行,曾经关注过乌家的濮阳家等商户,又或是杭州一带受过宁毅恩惠的一些家庭的关系户,自苏家经历了这件事后,或出面拜访,或默默关注,大都表现了自己的立场,这其中,有认为宁毅无论如何是个赘婿,不该让自己家族为难的,也有表示无论如何会站在宁毅身后声援。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到得最后,苏家还是彻彻底底的分开了。
苏愈在这其中起了主导作用,宁毅则几乎参与了全过程。这一次的苏家分家,与先前众人叫嚷过的几次并不相同,从两边表态出来的态度上来看,一旦分开。大房虽然还保持着苏家的名义,但实际上就与二房三房完全决裂了。老太公以几乎决绝的态度将几分产业完全割裂,由于已经知道了宁毅将要北上的计划,预备分给大房的产业几乎都是长江以北的,苏家在那边产业并不多,看起来厚此薄彼,实际上等若是让苏檀儿、宁毅再度白手起家,但从此以后。二方三房的事情,大房也没有了随时相助的义务,是要让宁毅等人完全脱离二房三房这边的束缚,轻装上阵。
宁毅与苏檀儿对于能分得多少家产,都没有太大的在意。到得此时,苏家的其他人才感觉到了其中的可怕。纵然一直对苏檀儿、宁毅有所腹诽,但连番变故发生之后,稍微有点思维能力的人都已经明白了这对夫妻的重量,一旦没了他们,二房三房就只能守成,或许连守成的能力都有不足。
察觉到这一点时,首先是苏家其它的几位老人在反对,他们仍旧想将宁毅与苏檀儿绑在苏家,不管苏家怎么内斗。只要他们在,总之就不会太差。而后二房三房一些偏系旁支的也开始出来说话,开始说就算分家,也是一家人,只有在这次大乱中幸存的苏仲堪、苏云方等二房三房核心,这种时候只能抿着嘴看着,宁毅与苏檀儿夫妻完全不将他们当一回事,甚至当成累赘宁愿给他们大半家产都要远远甩开的态度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
宁毅全过程里只是代表苏檀儿每天过来坐坐,不多表态。但他那天在广场上与梁山众人对峙的模样大家都已经看过。谁又敢在他面前瞎说点什么。这几天快刀斩乱麻地先将先期事情商议完,后续的事情。恐怕还是要持续一两个月的时间,只是宁毅与苏檀儿既然并不在意分到手上的东西,也就无需太过在意了。
“听说事情大概处理完后,立恒就要上京了吧。”
这次苏家大变,苏家死伤过半,事情过后,又开始处理分家,几日之间,老人家也像是更加苍老了十余年,苍苍白发,看来与之前那个虽然年迈但精神依旧矍铄的老人已经相差了许多。此时倒了一杯茶给宁毅,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尚未决定,事情有很多,何况……檀儿还在休养。我估计会先上一趟京城吧。”
宁毅想了想,如此说道。若是分家事了,檀儿手下的生意又得往北方转,自己先上京,拜访秦嗣源,正式进入密侦司,或许才是最好的步骤。苏愈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先上京是很好的事情,不过檀儿那边,你不用太操心了,她自己都能做得到……不过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得太多。“
苏愈叹了口气,从那边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看那边在玩闹的苏家孩童。
“原本以我的性格,是希望苏家能够完完整整地,一直好下去的。不过这次也让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立恒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再让他们绑住你了。仲堪、云方他们家中弟子不成器,这家当他们要败,就让他们败吧。如今虽然要分家,但名义上,终究还是一家人,每年祭祖时你们回来一次,将来你与檀儿是有大成就的,他们若做得不过分,只希望你们能稍微照拂一下,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也就是了。”
宁毅点了点头,苏愈指了指那些玩闹的孩子,笑了笑:“他们大难不死,若能出一两个成才的,我死也能死得瞑目。另外你与檀儿那边,我不再管了,只要过得好,你们也好,孩子也好,姓苏姓宁,你们自己斟酌便是。不过我是希望,你与檀儿能有一个孩子姓苏。这也就够了。”
两人随后又在凉亭里聊了一会儿,琐琐碎碎的,苏愈说起曾经与宁毅祖辈的来往,说起他年轻时经商,后来执掌了苏家后的各种事情。几次商场厮杀,人心诡谲,与宁毅破那皇商之局也是差不多的艰难,到后来老妻死后,试图将苏家引上正规,获得些许社会地位的努力。他这一世为苏家竭尽了一切,挡住了风浪,攒下这么大的家当,也让苏家这族群开枝散叶,在江宁这座大城里站稳了脚跟,还办了书院、善堂,试图让苏家能够更上一个层次,可到得最后,这一切还是功亏一篑了,他心中肯定也是有着浓浓的遗憾的。
“这个家,我大概还能守几年,只希望几年以后,他们真的能够长大了,那就好了……”
临走时,宁毅看见那白发老人坐在凉亭里,喃喃地说着这句话。这是他暂时也无法涉足的区域。时已近夏至,院子里的繁花落了,在暖风里打着旋儿,宁毅看了看小七她们的玩闹,小七过来问:“毅哥哥老师,你要走了吗?”她是苏仲堪的亲生女儿,对宁毅虽然一向儒慕,但在这家里,至少是此时,终究无法说得太多,甚至宁毅受伤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无法过去拜访看望,宁毅轻轻触摸她脸上那才刚刚褪去血痂的伤痕,笑道:“好好照顾爷爷。”
小七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这边院落,娟儿在外面等着他,两人一路朝着原本居住的小院那边走过去。穿过几条道路,院落依旧,原本在这里的东西,搬走的也还不算多。屋檐下有风铃轻响,像是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这是苏檀儿从小到大都住着的院子,或者也承载了她从小到大的回忆,喜怒哀乐。她将要成亲时,做出逃婚的决定是在这里,后来与宁毅每晚聊天也在这里,为了与宁毅圆房,她烧掉了对面的小楼,原本打算重建的计划因为杭州之行暂时搁置,如今还只是地基,苏檀儿在这里病倒,宁毅在这里设下皇商的计划,他们在这里放了孔明灯,檀儿在这里生下孩子。宁毅在这里从只是暂住的想法到逐渐觉得这里其实也不错。原本该是盛载了过往与憧憬的地方,以后恐怕就只能是回忆了。
“我要杀了席君煜,也许会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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