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302节
沛然的拜山之声,霎时间笼罩整个青木寨。整个外集之中,气氛都为之一变。无数的骚动、窃窃私语。然后就是血菩萨的声音。栾三狼带着一帮小弟与陈就从房间里出去,便听见有人在旁边议论:“这功力,深不可测……”
“想不到,血菩萨也是……”
“林宗吾是谁……”
“大光明教教主。”栾三狼站在栏杆边远远地望向目光尽头的一群人,“我听过这人……”
“我也知道……”陈就低声道,“此人在外面由南一路打到北方,听说武艺已臻化境,未尝一败,他是真正的大宗师。早几日在青木寨的沙万石,虽然号称打遍中原,实际上与这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也来吕梁……”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错愕,这种大宗师居然也会来吕梁,栾三狼低声道:“他要约战血菩萨……”面上的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武者的身手,最扎实的根基还是来自于内功。吕梁山向来动荡,因此内功之外,实战的凶狠也占了很多成分,但若是内功差得太多,再凶狠也是无益。方才响彻青木寨的那个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已经远在栾三狼之上,令他心中只有叹服和畏惧。血菩萨的那句应答虽然小声些,但依然从山巅上传了下来,显出极高的内功修为,作为女子来说,也已经是令人仰望的高点了。
原本以为自己与血菩萨放对,胜负也在五五之数,谁知道对方已经到了这个水准,而知道她到了这个水准的时候,眼前这位真正打遍天下的大宗师显然也要来找血菩萨的麻烦了。事情在江湖层面,陡然拔高到这个程度,变成两位宗师在吕梁的大战,一时间栾三狼也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才好。
过得片刻,他想到方才的一件事,问起来:“先前你说,从外面进山的是什么人?叫什么?”
“今日才听闻的,如今在山上的,还有一个叫宁毅的,外面人叫他心魔……”
“心魔宁毅,我似乎听过这名字。”
栾三狼想了想,旁边有同伴过来:“不会是破梁山的那位吧?”
“在梁山水泊大战宋江兄弟的?”栾三狼皱了皱眉头,“我听说,及时雨宋江武艺虽然不高,手下的却都是数一数二的英雄豪杰,便是这心魔打上聚义厅,以一人之力,连败十余高手,最后趁势打垮了梁山?”
陈就低声道:“他有朝廷背景,乃是武朝皇帝手下最得力的走狗,专门对付江湖人,不止梁山,听说南面那位圣公起事,被打压时这位心魔也出过大力,很可能与圣公方腊、云龙九现方七佛等人都有过交手……胜负难分哪。”
栾三狼沉默许久,吸了口气:“他娘的,事情变这么乱……我想岔了,该把兄弟都叫来,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口中这样说着,他们看见那边大光明教的队伍走进青木寨的大门。为首那大光明教的教主林宗吾形如弥勒,步履雄伟、大袖飘飘,不愧是山外最强的大宗师的气度。转眼间,原本同在吕梁做了这么久邻居的青木寨似乎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俨然有些龙潭虎穴的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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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吾的忽如其来,青木寨上的众人,一时间,也各有各的反应。
这位大光明教主的名气,最近一年来,在北方传得非常快。一是因为他武艺确实高强,二是因为对于绝大部分败在他手上的人,他的态度也非常和善与诚恳,到后来。许多人也愿意为他扬名。这一年多来,不少与他真正交过手的武林宿老都认为,这位新出现在江湖上的大宗师,功力深不可测,几乎可称天下第一,无双无对。是有着与周侗一战,甚至打败周侗的能力的。
只可惜,自御拳馆中卸职之后,周侗便到处奔走,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对于这类武者单挑的虚名。他也不再在意。最近半年以来。周侗在北方一个个山寨摸过去,逼人放粮赈灾,林宗吾在北方寻他,却是从头到尾也没能遇上。老实说。这还是很让人感到遗憾的。
甚至有人说。林宗吾这人就是做做样子,周侗真正在的地方,他根本就不敢去当然没人会认为周侗真的会怯战这话传到林宗吾耳中。他的情绪会怎么样,那就说不清了。
当然,也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大光明教能够被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不像摩尼教一般被打掉,它背后的靠山,便是当朝大儒之一的齐家家主,齐砚。
这一次吕梁山上的情况,大家都派出了人手来想要谈,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所有人都是当头一棒,吃了哑巴亏。让他们吃亏的原因有两个,一来是宁毅在相府的身份确实可观,但如果只有这点,大家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彼此平等,谁知道密侦司宣布,他们在青木寨早已经营了两年这种理由下,青木寨又配合,那就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
武胜军的萧成怪怪的选择了拿钱;董庞儿那边,沙万石早在被打败时就很没面子地走掉,他派出来的使者,也在接了一笔贿赂后成了哑巴;何树元知道事不可为,另外一些零零散散的商家,也大都选择了面对现实。但唯一让他们觉得事情可能有变数的,便是这几天来山下的气氛。假如说吕梁山的其它山头真的来把青木寨给拆了,自己这边,或许就可以浑水摸鱼,因此立刻就走的人不多,也是因此,许许多多的人,都等到了这场大戏。
董庞儿那边原本就是想让沙万石挑战血菩萨,但沙万石的分量显然不够。但如今不同了,一边的来人是接近天下第一的大光明教主,另一边,作为地头蛇,凶名赫赫的血菩萨似乎武艺也不低,而有了这两位宗师,大家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强势的第三位:心魔宁毅。
这一下,青木寨变成宗师的聚会和擂台了,接下来事态会发展到什么地方,这绿林中地位接近最高的三人一人代表宗派,一人代表匪寨,一人代表朝廷,若是火拼,会打成什么样子,所有人几乎在知道的第一瞬间,就开始期待了。
在这其中,楼舒婉也开始欣然地期待起事态的变化来……
紧张的气氛就在那两句对话之后,开始笼罩青木寨,空气都在朝内收缩。这边,跟在林宗吾身后的何树元兴高采烈,踏上山来,要借势跟山上的两人来一次对局。而在山腰上方,找到红提时,她正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身体微微后仰,手按古剑,闭着眼睛感受猎猎山风。宁毅知道,这或许是因为林宗吾的到来或是战意,激发了她心中的某些感觉了,属于武道宗师的那种灵感,他却是不明白的。
“他会过来挑战你,我不想你接受他的挑战。我会摆平这个人。”
红提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笑容。虽然山上武艺最高的几人宁毅或许排不上号,但是要说他能摆平林宗吾,真正了解他的,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我知道你能摆平他。”她微笑道,“不过他要挑战的是我。”
宁毅站在那儿看着她,片刻后才开口:“……大光明教的背后是齐砚,齐家跟相府有交易,暂时来说,大光明教跟密侦司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尽量阻止这件事。林宗吾来得太快,应该不是被何树元招来,他或许来的时候是单纯想要打一场,但有何树元怂恿,那就很难说了。”
“立恒你过来。”红提看着他,招了招手,宁毅也就走过去,握起她的手,两人肩并肩的在石头上坐下了,红提靠到他肩上,“吕梁山有些规矩很直接,你以前也说过,我不用到处去杀人,但每年打个一两场,也就行了。其它的可以不打,这一场不打,会很没面子的。这就是我该出手的时候,不是吗?”
山风吹过来,宁毅看着下面,然后拉了拉红提的手,放在怀里:“密侦司调查过很多人的资料,特别是林恶禅的嗯,他以前叫林恶禅他如今的功力很高,非常高,深不可测,有一段时间我曾经预想过他来京城找我的麻烦,当时的预案是,一百五十里到两百里的范围内,只要他出现,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会起尽手头上的力量围杀他。因为相府跟齐家有了默契,这个预案才作废。他很可能……已经真正可以跟周侗比肩。”
“你怕我败给他。”红提微笑道。
宁毅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过去将她抱了起来,红提身材高挑,但对宁毅来说,却并不显得重。此时他将女子抱在怀里,红提搂着他的脖子,蜷缩起双腿来。
“你现在有牵挂。”宁毅低声道,“你要嫁给我了,你有牵挂,我也有牵挂,我不想你冒险。”
“我明白的。”红提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轻柔,“不过立恒,你看,吕梁山是个什么地方?”
“嗯?”
“我是在这里活过来的。”她轻声道,“有些人有了牵挂就做不好事情,也有些人,有牵挂才做得更好。立恒,活下来很难,但是在吕梁山这种地方久了,你就明白,越是想要活着,就越不能怕,怕,就越活不了了。我以前跟你说,你们读书人,是万人敌,我做不了了,我只能做百人敌,哪怕有时候说着是你师父,我也喜欢被你这样抱着,也想要在你身边,做些可以做的事,而这就是我可以做的。”
“武艺到一定程度,要么是无情,要么是有情,我牵挂你,在武艺上,这反而是我最厉害的时候。来的这个人,我不怕他的。”她微笑着,轻声说,“就算来的是周侗,这一次,我也打败他给你看。”
宁毅沉默了半晌,将信将疑:“你别骗我啊……”随后又低声咕哝,“别看你打得过我,敢骗我的话……让你跪在床上揍你……”他说着这话,想一想就觉得很开心,只是心中终究有一丝忧虑抹不掉。
红提脸上微微烫起来,抱紧他的脖子,片刻之后,轻声道:“若是骗你……就随便你罚。”
她这样害羞的时候,其实就不怎么像是武学宗师了。山上看来实力最强的两个人在这儿吹了一会儿山风,然后才起身,携手下山。
“那就好了!让我们去杀他们一个来回。”
……
青木寨,夕阳渐落,风卷云舒。
山下,吕梁盗们开始集结。
无数的目光,朝着这混乱的舞台上投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四五章 宗师之会 吕梁巅峰(二)
时间已经是夏季,农历的四月底,青木寨上却仿佛刚刚经历过惊蛰后的第一声春雷,原本都悄然伏于暗处的人们,都开始蠢蠢欲动地探出头来了。
随着傍晚的降临,躁动不安的气息笼罩在原本就经受着压力,犹如闷罐一般的山谷中。当灯火逐渐亮起来时,夏日的气息仿佛变得更为明显了些,家家户户的人们走出门来,在谷场边、道路旁遥望着山间的更高处,或高声议论、或窃窃私语地关注着这几日来的事态。负责巡逻的青木寨成员偶尔会被叫住,询问如今的状况怎么样了,巡逻者便大声地安抚几句。
一如栾三狼等人,作为吕梁的山里人,对于外来者大都是抱有轻蔑与畏惧两种心情的。这些日子以来,青木寨的气氛逐渐紧张,大量外来者的聚集,加上其余山头的目光汇聚,能在这里活下来的人,大都有所感受,暗地里甚至也出现了将家人暂时转移送走的情况。尤其在近期,乱山王、黑骷王等人的的暗中聚集之势变得愈发明显,今天下午又是林宗吾的到来,局势就愈发混乱起来。
武朝打掉了方腊的起义,但对于宗教的发展,虽有管束,大局却还是宽松的。大光明教藉由摩尼教的根基发展而来,南面固然因为方腊的起义精锐尽失,北面总还保存下了一部分。在吕梁山中,对于这大光明教的赠医施药,也会有所耳闻。总之,能够明白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教。对方的教主亲自过来,善恶难辨,但代表着山外人最厉害的一部分强势介入吕梁,这却是没错的。
吕梁人再凶、再恶,放诸天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吕梁山,架得住一州一县,怎架得住这等纵横武朝几路的庞然大物呢。而对方以那等盖世功力口称拜会血菩萨,很可能就是要找些麻烦了……
山中的普通住民都在如此疑惑着。透过自己的关系。打探山上的动静。不过在这天夜里,青木寨的山腰上方并没有发生什么拳风四溅剑气乱飞的情况,至少从表面上来说,青木寨眼下经营的生意。早已不是什么别人上山拜会。寨主搭搭手试试高低就能解决问题的规模。而大光明教主的到来。明面上,也是为的传教、行善、赠医施药和送温暖下乡。
就本质上来说,来到吕梁的林恶禅不会愿意跑上来找人搭搭手比个高低就下去。而在青木寨一方,也绝不愿意看到对方上山自己这边就被迫应战,谁知道他是不是养精蓄锐后才过来的,在自家的地盘上,众人并不介意等上一等,多拖一点时间。因此这天下午对林宗吾的接待,其实是在得知了事态后,由梁秉夫牵头的。
到得夜晚,下方安顿宾客的院落里,一拨一拨的人则来往频繁,私下联络,开始做最后的拉拢和交涉,如果说事情还有变局,大伙儿都会希望自己这边仍能获得利益。楼舒婉活跃其间,连同于玉麟等人,一家一家地拜访了过去,何树元同样如此,只是在见到宁毅时,忙着拱手微笑。
“宁兄弟。”他一副告饶的神情,“先说明一下,免得宁兄弟误会,林大师来吕梁之事,愚兄之前丝毫不知情。林大师四处赠医施药,为百姓奔走,以苍生为念,若是对青木寨中之事起了什么变化,宁兄弟千万担待……”
“哪里哪里,小弟自然明白。”宁毅微笑回答。
回到小院房间,灯火之中,一门门榆木炮、弩弓等物都在做着维护与检查,房间里的桌子上,放着青木寨上方的地形图……
那边,何树元也在兴奋地奔走。他原本家大势大,自认这次生意十拿九稳,是不屑于跟这些人多做交易的,但眼下已经不一样了。这被称为心魔的年轻人拦在了前方,他也就必须联合起所有可动用的力量,以这次过来足以撼动吕梁的大宗师林宗吾为中心,撬动所有想要青木寨有变动的力量,给予对方最大力量的一击。
不久之后,他也找到了楼舒婉、于玉麟等人,双方热烈地商议起对策来。
而在青木寨后山,火把燃烧着,照亮了房间里汇聚的人影,这些人以青木三寨主曹千勇、五寨主韩敬为首,面容肃杀地商议着事情,房间外的空地上,一队一队、一列一列的黑影无声地站在那,朝着黑暗的远方延伸开去,等待着命令和动员。夜空之上,没有月亮,星斗漫天。
栾三狼带着部众奔行在山野间,马蹄声翻转在黑夜里。距离青木寨外围四十五里,踏上前方山梁,猎猎的风里,他看到了前方蔓延的火把光芒,那是山谷间长长的行军阵列。黑骷王一勒缰绳,马声长嘶,钢铁铸成的骷髅念珠扬起在空中。
这天深夜,好几股吕梁盗朝着青木寨逼近而来,在寨外十余里的地方会师了,而在四面八方,仍有无数的散户、小山头的带头人被这气氛惊醒,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梁秉夫居住的院落再过去一点,安静的一排老房子,台阶前放了一盆热水,女子坐在那儿,脱了鞋袜,将双足放进水盆里,她身体微微后仰,目光望向星光璀璨的夜空,惬意地哼着小曲儿。宁毅从山道的那一边上来了。
他也脱掉鞋袜,与她坐在一块儿,不多时,他也哼起不成旋律的单调曲子。两人便在屋檐下一面哼歌,一面看星星。
山腰,林宗吾在房间里,听人复述着各种交易的细节……
这一夜慢慢悠悠地到达天明,第二天白天,青木外集上,陆续嗅到肃杀气息的一些人们开始收拾东西逃离,有人则逃往了青木寨内,但仍有半数无处可去者仍在集内观望——假如说栾三狼等人都已经逼过来。那么青木寨附近,恐怕就没有真正安全的路途了。
只有在山腰上的院子里,互相联络了一晚上的人们开始踏着慢悠悠的步伐散步、闲聊,又或是学着竹记的人们做些锻炼。昨夜的事情与商量仿佛都被置于了脑后,只有彼此的目光中,闪烁着心照不宣的光芒。
楼舒婉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只睡了一个时辰,又爬起来,披着斗篷带着随从早早地下了山,出了寨子。上午日头高挂时。她再度回来。吃了简单的早餐,转转悠悠地往竹记的院子边逛了逛,不过没有看见宁毅。
不久,她又去到大光明教教众们所在的地方。有好些人此时都聚在了院子里面。听着那身形如弥勒佛一般的大宗师讲课。楼舒婉也进去听了听。大光明教的教义没什么离经叛道的,无非也是导人向善、去恶,楼舒婉回忆在杭州时听和尚们讲经。也是一样的味道,只是那样的岁月,她再也回不去了……这位教主讲完之后,还私下里接见了她,但是并没有谈生意或交易的事情。
“楼姑娘明心见性、洞彻人心,乃是有慧根之人。只是有时候用心过多,对于身体怕是有些损害,依本座看来,楼姑娘的头痛、晚上的辗转难眠,还常有梦魇缠身,怕是有一段时间了,因此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姑娘,多注意保重。”
浑厚的声音中,她看见那大胖子向他走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捏了一下,旋又放开,随后热流像是从手上劳宫穴汹涌而上,一股去向额头,一股去向胸口,片刻的晕眩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轻松了许多。
“人生在世,难免会有执念,有时候我们以此为生,有时候又为之困扰。我观楼姑娘眼底,也是执念甚深,长此以往,难免伤神。这里有个方子,用之可稍稍缓解劳神之苦,且待本座写了,楼姑娘可拿去用。”
楼舒婉还在愣神,那林宗吾已经走到桌边,写下一个药方,然后递给了她,楼舒婉接过去,怔怔地看了几眼,见这位宗师级的高手似乎已不愿再理她,便谢过之后,告辞转身,只是片刻后又停了停:“不是都会劝人放下吗?”
林宗吾在后方沉默了片刻,楼舒婉等着又要走时,方才开口:“人生在世,一进一退。放下了固然轻松,这道理谁都知道,本座知道,楼姑娘心中也知道,知道了,就能放下吗?”
“……”楼舒婉没有说话。
“既然放不下,本座又何必劝你。有一天楼姑娘若能放下,当是一种幸福,但若不能退,又何妨前进呢。释宗教人放下,我大光明教只教人向善去恶,若非世间有恶,又怎知善之可贵?若人生无苦,又怎识甘甜之愉悦。”
楼舒婉拿着那方子,离开了房间,林宗吾的声音还在耳边响。他前面半段话,像是对信众或是病人的关心,后面半段,则更像是对合作伙伴的坦诚,没有什么架子。楼舒婉不懂武艺,但是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嘛。
哪里有什么宗师是忙着嫁人的,那不过是个女土匪罢了……
她在这山上山下紧张气氛的夹缝间想着这件事。不久,有青木寨的人送来请柬,寨主今夜在山上大厅设下宴席,款待远道而来的大光明教主与各路的朋友,楼舒婉道过感谢,收下请柬。
然后过了晌午,有队伍逼近青木寨。由“乱山王”、“黑骷王”、方义阳兄弟等人选出来的几名代表领着随从自外面过来,要拜会远道而来的“大光明教主”,聆听教诲。同时也有“吕梁山务”,过来拜会请教血菩萨。
阳光在天空中像是要转成惨白色,青木寨外围,浩浩汤汤五千余人的阵容朝着这边合围,青木寨内,包括何树元带的随从、田虎麾下的精锐、武胜军随着副将萧成而来的军人、董庞儿使者带的人以及其他一些小势力的代表带着的随从,零零总总的,也有近一千的精锐,犹如立场未定的炸弹,在沉默之中,蠢蠢欲动。
山谷间的青木寨,便在这样的紧张里包容下所有琐琐碎碎的骚动。夕阳西下时,楼舒婉走出房间。感受着傍晚的山风。该落的子皆已落下。
她与于玉麟等人,走向半山腰上的青木寨聚义大厅,在那里,灯火已经亮了起来。
山间,田实飞奔过陡峭的山壁,朝着下方的道路落下。响动引起了附近青木寨士兵的注意,然而田实首先就抱拳拱手:“陆姑娘,我有话说!”
前方是房舍、空地,与悬于山边正对谷底的小小平台,在那微微凸起的平台边缘。一身黑色衣裙的陆红提正站在那儿。朝山谷间望去,山风吹起她的衣袂与头发。
“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功力深厚、已臻化境。陆姑娘武艺虽高,却不该将满山安危系于一战。今日之事说复杂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只要陆姑娘能有稍许让步。田实愿在其中为陆姑娘奔走游说,山下这些人,结盟松散。只要我晋王一支退出,他们便难成大事。田某拳拳之意,晋王殷切之心,请陆姑娘三思——”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响动,从侧面的山间响了起来,那是足音,沸腾的足音穿过山岭、林地。先是马队,而后是步兵,分作两队,穿过山道朝着青木寨的下方奔行集结,足音踏碎了黄昏,杀气冲天弥漫。
陆红提回过头来,在她的身后,是看来安详而繁荣的山谷,夕阳照过来,一道道山路、水流分割的谷地中,正升起缕缕的炊烟。在这傍晚的炊烟里,兵锋如奔流集结。女子转过了身,山风从后方吹来,鼓起猎猎的呼啸声,田实感到她的目光扫过了自己身上,那一刻,仿佛整个山谷、炊烟、夕阳与不祥的兵锋都聚在了女子的身上,伟烈而橘红的光芒正从她的背后以吞天食地之势扑来,随后与她溶合在一起。
这一瞬间的情绪犹如幻觉,那并非杀气,而是真真切切感觉到的,普通武者与大宗师之间的距离。整个天地,都与她浑然溶在了一起,然而在这一刻,红提所看的,却并不是他。她的目光斜斜地划过山谷,望向了另一侧山腰上的一处地方。
时间稍稍回退,房间里,何树元跟林宗吾说完了所有的安排,然后道:“打听之中,何某倒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据闻,这所谓心魔宁毅,武艺实际上不高。若是可能,或可安排其他人对付他,林大师带来的随从中有些高手,何某带来的人中,也有几人身手不弱,若是……”
他话没说完,林宗吾闭上了眼睛:“心魔宁毅,本身的武艺,确实是不高的。”
何树元顿时高兴起来:“既然林大师您也这样说,那就……”
“……但要说对付,他比起青木寨的血菩萨,还要更加棘手。何员外,没真正跟他交过手之前,你们这些人,还是尽量置身事外吧,否则你们就算加起来,我恐怕都会被他啃得尸骨无存。此人手段,非尔等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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