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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351节

从夏村这片营地组成开始,宁毅一直是以严厉的工作狂和深不可测的谋士身份示人,此时显得亲切,但篝火旁一个个今天手上沾了许多血的战士也不敢太放肆。过了一阵,岳飞从下方上来:“营防还好,已经叮嘱他们打起精神。不过张令徽他们今天应该是不打算再攻了。”

“早晨强攻不成,晚上再偷袭,也是没什么意义的。”秦绍谦从旁边过来,伸手拿了一块烤肉,“张令徽、刘舜仁亦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再要来攻,必定是做好准备了。”

“一天的时间够吗?”宁毅将盘子递向岳飞,岳飞拱了拱手,拿了一块肥肉最少的。

“器械准备不够,但进攻准备必然够了。”

“那就是明天了。”宁毅点了点头。

“必然是明天。”秦绍谦吃完了肉,望向远方,叹了口气。

风雪在山谷之外降下,火光沿着山谷两侧的坡地延伸开去,营地外侧,执勤的士兵还在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风吹过山岭、雪原时,冷飕飕的感觉,山谷外,依旧有延绵的火光,张令徽、刘舜仁仍旧在紧锣密鼓地做着进攻准备。

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二。汴梁城,女真人仍旧持续地在城防上发起进攻,他们稍微的改变了进攻的策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不再执着于破城,而是执着于杀人,到得这天晚上,守城的将领们便发现了死伤者增加的情况,比以往更为巨大的压力,还在这片城防线上不断的堆垒着。而在汴梁摇摇欲坠的此刻,夏村的战斗,才刚开始不久。

张令徽、刘舜仁持续地对夏村营防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使用饱和式的大规模进攻,而以佯攻和充满弹性的散兵冲锋为主。在夏村营防周围圆形的雪坡上,大片大片的冲锋不断的出现,而后又迅速地退了回去,真正造成杀伤的是大规模抛射的箭矢,包括射进来的火箭——在这样的天气里,火箭不容易点燃周围和内部的木料,宁毅等人基本也已经做了防火的准备,但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里,一旦被火箭射中,箭伤加上烫伤,一般人都会迅速地失去战力。

当然,这样的弓箭对射中,双方之间的伤亡率都不高,张令徽、刘舜仁也已经表现出了他们作为将领敏锐的一面,冲锋的士兵虽然前进之后又退回去,但随时都保持着可能的冲锋姿态,这一天里,他们只对营防的几个不关键的点发起了真正的进攻,随即又都全身而退。由于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战果,夏村一边也没有再发射榆木炮,双方都在考验着彼此的神经和韧性。

“没什么,就让他们跑过来跑过去,我们以逸待劳,看谁耗得过谁!”

顶着盾牌,夏村中的几名高级将领奔行在偶尔射来的箭矢当中,为负责营房的众人打气:“但是,谁也不能掉以轻心,随时准备上去跟他们硬干一场!”

到得这天晚上,虽然对射中产生的伤亡不高,夏村中的士兵当中,积累的精神压力却普遍不小,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主观能动意识,不再得过且过,与之对应的,反倒是对战场的责任感。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保持着紧张感,到了晚上,为了怨军的没有冲锋,普遍都耗了不少的心力。

当然,这也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东西了。

到得十二月初三,情况依旧如此,只是到了这天下午,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怨军如潮水般的,发起了一次正面进攻。在几轮与之前无异的箭矢对射后,陡然间,喊杀的呼啸声漫山遍野的涌来!灰色的天幕下,一瞬间,从林地里冲出来的都是人影,他们扛着木梯,举着盾牌,朝着周围的营防疯狂涌来。在营地正面,几辆缀着厚厚盾牌的大车被士兵推着,往前方满是拒马、壕沟的方向碾压而来。

在那疯狂冲来的军阵后方,写着“常胜军”“郭”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呼啸。这是第三日的傍晚,郭药师到了!

喊杀声震彻山间,箭雨漫天飞舞,兵锋延绵,山谷之中,无数人在呼喊之中奔行就位。

真正的考验,在此时终于展开……(未完待续。)

第六零九章 超越刀锋(七)

声浪呼啸,黄河岸边的山谷四周,鼎沸的人声点燃整片夜色。

这是往日里黄昏时分,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来回的火矢犹如夜空中飞窜的流萤,一阵一阵的,照亮雪地中人们的视野。西侧的山麓间,大量举着盾牌的士兵冲过雪地,他们有的扛着梯子,箭矢在他们的盾牌上、身上、身边的积雪上落下。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火光燃成一片,点燃了箭矢的射手们一拨拨的冲出来,射出箭矢,旋又退回燃着篝火的雪林当中。这个时候,便会见到大量如飞蝗般的光点往夏村营墙上落下去。

覆盖式的打击一阵一阵的落向木制营墙的高点,太多的火矢落在这严冬时节的木料上,有的甚至还会燃烧起来。

夏村墙头,并没有榆木炮的声音响起来,常胜军漫山遍野的冲锋中,士兵与士兵之间,始终隔了相当大的一片距离,他们举着盾牌奔行墙外,只在特定的几个点上猝然发起猛攻。梯子架上去,人群蜂拥而上,夏村内部,防守者们端着滚烫的开水哗的泼出来,从营墙里刺出的枪阵如林,将试图爬进来的常胜军精锐刺死在墙头,远处树林有点点光斑奔出,试图朝这边墙头齐射时,营墙内部的冲过来的弓手们也将火矢射向了对方的弓箭手群落。

有时候常胜军射得快些,有时候则是夏村的守军。当墙头和内外的地面上落下点点火光,躲避不及的守军士兵抱着伤处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时,外侧便又是一阵进攻压上来。

伤者还在地上打滚,增援的也仍在远处,营墙后方的士兵们便从掩体后冲出来,与试图强攻进来的常胜军精锐展开了厮杀。

负责营墙西面、乙二段防守的将领名叫徐令明。他五短身材,身体结实犹如一座黑色铁塔,手下五百余人,防御的是四十丈宽的营墙。在此时,经受着常胜军轮番的攻击,原本充裕的人手正在迅速的减员。触目所及,周围是明明灭灭的火光,奔行的人影,传令兵的大喊,伤者的惨叫,营地内部的地上,不少箭矢插进泥土里,有的还在燃烧。由于夏村是谷地,从内部的低处是看不到外面的。他此时正站在高高扎起的瞭望台上往外看,应墙外的坡地上,冲锋的常胜军士兵分散、呐喊,奔行如蚁群,只偶尔在营墙的某一段上发起进攻。

更远处,树林里无数的火光斑点,眼看着都要冲出来,却不知道他们预备射向何方。

“他们要冲、他们要冲……徐二。让你的兄弟准备!火箭,我说点火就点火。我让你们冲的时候,全部上墙!”

他陡然间在瞭望塔上放声大喊,下方,率领弓箭队的徐二是他的族弟,随即也大喊起来,周围百余弓箭手当即拿起包裹了油布的箭矢。多浇了粘稠的火油,奔向篝火堆前待命。徐令明飞快冲下瞭望塔,拿起他的盾牌与长刀:“小卓!预备队众兄弟,随我冲!”

正在后方掩体中待命的,是他手下最精锐的五十余人。在他的一声号令下,拿起盾牌长刀便往前冲去。一面奔跑,徐令明一面还在注意着天空中的颜色,然而正跑到一半,前方的木墙上,一名负责观察的士兵陡然喊了一声什么,声音淹没在如潮的喊杀中,那士兵回过身来,一面呼喊一面挥手。徐令明睁大眼睛看天空,仍旧是黑色的一片,但寒毛在脑后竖了起来。

“找掩护——当心——”

徐令明蹲下身子,举起盾牌,奋力大喊,身后的士兵也连忙举盾,随后,箭雨在黑暗中啪啪啪啪的落下,有人被射翻在地。木墙附近,有人本就躲在掩体后方,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战士被射翻倒地。

在先前那段时间,常胜军一直以火箭压制夏村守军,一方面烫伤确实会对士兵造成巨大的伤害,另一方面,针对两天前能阻隔常胜军士兵前进的榆木炮,作为这支军队的最高将领,也作为当世的名将之一,郭药师并未表现出对这新兴事物的过度敬畏。

他在北方时,也曾接触过武朝不成熟的火器,此时赶来夏村,在第一时间,便针对榆木炮的存在做出了应对:以大量的火箭集火原本摆放榆木炮的营墙高处。

自己这边原本也对这些位置做了遮挡,但是在火矢乱飞的情况下,发射榆木炮的窗口根本就不敢打开,一旦真被箭矢射进炮口,火药被点燃的后果不堪设想。而在营墙前方,士兵尽量分散的情况下,榆木炮能造成的伤害也不够大。因此在这段时间,夏村一方暂时并没有让榆木炮发射,而是派了人,尽量将附近的火药和炮弹撤下。

而随着天色渐黑,一阵阵火矢的飞来,基本也让木墙后的士兵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旦箭矢曳光飞来,立刻做出躲避的动作,但在这一刻,落下的不是火箭。

夏村这边,顿时便吃了大亏。

“徐二——点火——上墙——随我杀啊——”

徐令明摇了摇头,猛地大喊出声,旁边,几名受伤的正在惨叫,有大腿中箭的在前方的雪地上爬行,更远处,女真人的梯子搭上营墙。

先前示警的那名士兵抓起长刀,转身杀敌,一名怨军士兵已冲了进来,一刀劈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手臂劈飞出去,周围的守军在墙头上起身厮杀。徐令明“啊——”的狂吼,冲向墙头。

血光飞溅的厮杀,一名常胜军士兵跃入墙内,长刀随着飞跃猛地斩下,徐令明扬起盾牌猛地一挥,盾牌砸开钢刀,他铁塔般的身形与那身材魁梧的东北汉子撞在一起,两人轰然间撞在营墙上,身体纠缠,而后猛地砸出血光来。

“杀敌——”

阴影之中,那怨军汉子倒下去,徐令明抽刀狂喝,前方。常胜军的士兵越墙而入,后方,徐令明麾下的精锐与点燃了火箭的弓箭手也朝着这边蜂拥过来了,众人奔上墙头,在木墙之上掀起厮杀的血浪,而弓箭手们冲上两侧的墙头。开始往常胜军集中的这片射下箭雨。

类似的情景,在这片营墙上不同的地方,也在不断发生着。营地正门前方,几辆缀着盾牌的大车由于墙头两架床弩以及弓箭的射击,前行已经暂时瘫痪,东面,踩着雪地里的头颅、尸身。对营地防御的大规模袭扰一刻都未有停止。

虽然在潮白河一战中,张令徽、刘舜仁都暂时的脱离了郭药师的掌控,但在如今。投降的选项已经被擦掉的情况下,这位常胜军统帅甫一到来,便恢复了对整支军队的控制。在他的运筹之下,张令徽、刘舜仁也已经打起精神来,全力辅助对方进行这次攻坚。

对于先前建功的榆木炮与那一百多的重骑兵,郭药师表现得比张、刘二人更为敏锐和坚决,这也是因为他手下有更多可用的兵力导致的。此时在夏村山谷外,常胜军的兵力已经到达了三万六千人。皆是跟随南下的精锐部系,但在整个夏村中。实际的兵力,不过一万八千余人。一百多的重骑兵可以在小范围内扩大优势,但在坚决总攻的战场上,一旦出击,郭药师就会坚定地将对方吃掉,哪怕付出代价。只要打掉对方的王牌,对方士气,必然就会一落千丈。

至于那火器,往日里武朝火器华而不实,几乎不能用。此时就算到了可以用的级别。刚刚出现的东西,声势大威力小,散兵线上,或许一下都打不死一个人,比起弓箭,又有什么区别。他放开胆子,再以火箭压制,转眼间,便克制住这新型武器的软肋。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怨军的进攻当中,夏村山谷里,也是一片的嘈杂喧闹。外围的士兵已经进入战斗,预备队都绷紧了神经,中央的高台上,接收着各种讯息,运筹之间,看着外围的厮杀,天空中来去的箭矢,宁毅也不得不感叹于郭药师的厉害。

他对于战场的即时掌控能力其实并不强,在这片山谷里,真正善于打仗、指挥的,还是秦绍谦以及之前武瑞营的几名将领,也有岳鹏举这样的名将雏形,至于红提、从吕梁山过来的领队韩敬,在这样的作战里,各种掌控都不如这些科班出身的人。

在理解到这件事后不久,他便将指挥的重任全都放在了秦绍谦的肩上,自己不再做多余发言。至于小将岳飞,他磨练尚有不足,在大局的运筹上仍旧不如秦绍谦,但对于中小规模的局势应对,他显得果决而敏锐,宁毅则委托他指挥精锐部队对周围战事做出应变,弥补缺口。

这个时候,营墙附近还不至于出现大的缺口,但压力已经逐渐显现。尤其是榆木炮的被压制,令得宁毅明白,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新武器,对于真正的善战者而言,终究不可能迷惑太久——虽然宁毅也并未寄望它们主宰战局,但对于郭药师的应变之快、之准确,依旧是感到吃惊的。

对方如此厉害,意味着接下来夏村将面临的,是最为艰难的未来……

当然,对这件事情,也并非毫无还手的余地。

混乱的战局之中,宇文飞渡以及其余几名武艺高强的竹记成员奔行在战阵当中。少年的腿虽然一瘸一拐的,对跑步有些影响,但本身的修为仍在,有着足够的敏锐,普通抛射的流矢对他造成的威胁不大。这批榆木炮虽然是从吕梁运来,但最为擅长操炮之人,还是在此时的竹记当中,宇文飞渡少年心性,便是其中之一,吕梁山宗师之战时,他甚至曾经扛着榆木炮去威胁过林恶禅。

少年从乙二段的营墙附近奔行而过,外墙那边厮杀还在持续,他顺手放了一箭,而后奔向附近一处摆放榆木炮的墙头。这些榆木炮大多都有外墙和顶棚的保护,两名负责操炮的吕梁精锐不敢乱开炮口,也正在以箭矢杀敌,他们躲在营墙后方,对奔跑过来的少年打了个招呼。

徐令明正在墙头厮杀,他作为领五百人的军官,身上有一身半铁半皮的甲胄。此时在激烈的厮杀中,肩上却也中了一刀,正沥沥渗血。他正用盾牌砸开一名爬梯而来的常胜军战士的矛尖,视野一侧,便见到有人将榆木炮扛到了营墙高处的顶棚上,然后。轰的一声响起来。

火光直射进营墙外头的聚集的人群里,轰然爆开,四射的火花、暗红的血花飞溅,肢体飞舞,触目惊心,过得片刻,只听得另一侧又有声音响起来,几发炮弹陆续落进人群里,沸腾如潮的杀声中。那些操炮之人将榆木炮搬了下去。过得片刻,便又是火箭覆盖而来。

巨大的战场上,震天的厮杀声,成千上万人从四面八方冲杀在一起,偶尔响起的炮声,天空中飞舞的火焰和雪花,人的鲜血沸腾、流失。从夜空中看去,只见那战场上的形状不断变化。只有在战场中央的山谷内侧。被救下来的千余人聚在一起,因为每一阵的厮杀与呐喊而瑟瑟发抖。也有少数的人,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在谷中其它地方,大部分的人奔向前方,或是随时准备奔向前方。伤兵营中,惨叫与痛骂、哭泣与大喊混杂在一起,亦有终于死去的重伤者。被人从后方抬出来,放在被清空出来的皑皑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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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战斗逐渐的停歇下来,血腥与焦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毛一山在营墙内坐了下来,营墙上有粘稠的鲜血,但基本已经开始冰冻。他不在乎这点。他的身体只感到剧烈的疲累,撕裂般的痛楚,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背上还是哪里被砍了一刀,但随后发觉是脱力了。

绷紧到极点的神经开始放松,带来的,仍旧是剧烈的痛楚,他抓起营墙角落一小片未被踩过也未被血污的积雪,下意识的放进嘴里,想吃东西。

这个晚上,他杀掉了三个人,很幸运的没有受伤,但在聚精会神的情况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远远近近的,有后方的兄弟过来,迅速的查找个照顾伤员,毛一山觉得自己也该去帮帮忙,但一时间根本没力气站起来。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名中年汉子正坐在一块大石头边上,撕下衣服的布条,包扎腿上的伤势。那一片地方,周围多是尸体、鲜血,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但对方就那样给自己腿上包了一下,坐在那儿喘气。

那汉子看了毛一山一眼,然后继续坐着看周围。过得片刻,从怀里拿出一颗馒头来,掰了一半,扔给毛一山。

“谢、谢了……”

毛一山说了一句,对方自顾自地挥了挥手中的馒头,然后便开始啃起来。

片刻,便有人过来,寻找伤员,顺便给尸体中的怨军士兵补上一刀半刀,毛一山的上官也从附近过去:“没事吧?”一个个的询问,问到那中年汉子时,中年汉子摇了摇头:“没事。”

换防的上来了,附近的同伴便退下去,毛一山用力站起来。那汉子试图起来,但毕竟大腿手上,朝毛一山挥了挥手:“兄弟,扶我一下。”

毛一山过去,摇摇晃晃地将他扶起来,那汉子身体也晃了晃,随后便不需要毛一山的搀扶:“新丁吧?”他看了毛一山一眼。

“当兵、当兵六年了。前日第一次杀人……”

“难怪……你太慌张,用力太尽,这样难以久战的……”

那中年汉子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扶一扶周围的东西,毛一山连忙跟上,有想要搀扶对方,被对方拒绝了。

“大哥……是沙场老兵了吧……”

“老兵谈不上,只是征方腊那场,跟在童王爷手下参加过,不如眼前惨烈……但总算见过血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这场……很难呐。”

与女真人作战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无数的军队被击溃,夏村之中收拢的,也是各种编制云集,他们多数被打散,有些连军官的身份也未曾恢复。这中年汉子倒是颇有经验了,毛一山道:“大哥,难吗?您觉得,我们能胜吗?我……我以前跟的那些上官,都没有这次这样厉害啊,与女真交战时,还未看到人。军阵便溃了,我也未曾听说过我们能与常胜军打成这样的,我觉得、我觉得这次我们是不是能胜……”

“这样的上官,确实是第一次看到,打成这样,也是第一次啊。或许能胜吧……”那中年汉子的目光扫过四周,口中如此说着,片刻,转过了身,看那片先前是战场的地方,“不过,这才是开始啊,你看那边……”

他们此时已经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毛一山回头看去。营墙内外,尸体与鲜血延绵开去,一根根插在地上的箭矢犹如秋天的草丛,更远处,山麓雪岭间延绵着火光,常胜军的身影重重叠叠,巨大的军阵,环绕整个山谷。毛一山吸了一口气。血腥的气息仍在鼻间环绕。

夏村,被对方整个军阵压在这片谷地里了。除了黄河,已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任何人从这里看出去,都会是巨大的压迫感。

他看了这一眼,目光几乎被那环绕的军阵光芒所吸引,但随即,有队伍从身边走过去。对话的声音响在耳边,中年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让他看后方,整个山谷之中,亦是延绵的军阵与篝火。走动的人群,粥与菜的味道已经飘起来了。

“这是……两军对垒,真正的你死我活。兄弟你说得对,以前,我们只能逃,现在可以打了。”那中年汉子往前方走去,随后伸了伸手,终于让毛一山过来搀扶他,“我姓渠,叫做渠庆,庆祝的庆,你呢?”

“毛一山。”

“好名字,好记。”走过前方的一段平地,两人往一处小小的坡道和阶梯上过去,那渠庆一面用力往前走,一面有些感叹地低声说道,“是啊,能胜谁不想打胜呢,虽然说……胜也得死很多人……但胜了就是胜了……兄弟你说得对,我刚才才说错了……怨军,女真人,咱们当兵的……不胜还有什么办法,不胜就像猪一样被人宰……现在京城都要破了,朝廷都要亡了……一定得胜,非胜不可……”

他这些言语,像是对毛一山说的,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毛一山听得却不甚懂,只是上了阶梯之后,那中年汉子回头看看常胜军的军营,再转过来走时,毛一山感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毛兄弟啊,多杀人……”毛一山点了点头,随即又听得他以更轻的语气加了句:“活着……”毛一山又点了点头。

漫山遍野的自己兄弟……当然要活着……他如此想道。

在这一刻,一直逃跑的士兵还未想过这两个字有多么的艰难,这一刻,他也不太愿意去想那背后的艰难。漫山遍野的敌人,同样有漫山遍野的同伴,所有的人,都在为同样的事情而搏命。

这一天的厮杀后,毛一山交到了军队中不多的一名好兄弟。营地外的常胜军军营当中,以雷厉风行的速度赶过来的郭药师重新审视了夏村这批武朝军队的战力,这位当世的名将沉着而冷静,在指挥强攻的途中便安排了大军的扎营,此时则在可怕的安静中修正着对夏村营地的进攻计划。

在收到火器的消息之后,他已然明白,计划决黄河的,正是眼前的这支武朝部队。因为在寄给宗望的书信当中,决口的计划里,是会用到火药的。

而在另一边,夏村上方主将聚集的指挥所里,大伙儿也已经意识到了郭药师与常胜军的厉害,意识到了此次事情的艰难,对于前日胜利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了。大伙儿都在认真地进行防御计划的修正补充。

更高一点的平台上,宁毅站在风雪里,望向远处那片军队的大营,也望向下方的山谷人群,娟儿的身影奔行在人群里,指挥着准备合发放食物,看到这时,他也会笑笑。不多时,有人越过护卫过来,在他的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

那是红提,由于身为女子,风雪中看起来,她也显得有些单薄,两人手牵手站在一块,倒是很有些夫妻相。

“在想什么?”红提轻声道。

“我想过会很难。”宁毅柔和地笑了笑,目光微微低了低,随后又抬起来,“但是真的看到他们压过来的时候,我也有点怕。”

“……我也怕。”过得好一阵,红提方才轻声说道。

宁毅扭头看向她素净的脸。笑了起来:“不过怕也没用了。”随后又道,“我怕过很多次,但是坎也只能过啊……”

红提只是笑着,她对于战场的害怕自然不是普通人的怕了,但并不妨碍她有普通人的感情:“京城恐怕更难。”她说道,过得一阵。“若是我们撑住,京城破了,你随我回吕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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