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420节
“……打了一次两次胜仗。最怕的是觉得自己劫后余生,开始享受。几千人,放在庆州、延州两座城,很快你们就可能出问题,而且几千人的队伍,即便再厉害。也难免有人打主意。假设我们留在延州,心怀不轨的人只要做好打败三千人的准备,可能就会铤而走险,回到小苍河,在外面留下两百人,他们什么都不敢做。”
“……而且,庆、延两州,百废待兴,要将它们整理好,我们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资源,种下种子,一两年后才能开始指着收割。我们等不起了。而现在,所有赚来的东西,都落袋为安……你们要安抚好军中大伙的情绪,不用纠结于一地两地的得失。庆州、延州的宣传之后,很快,越来越多的人都会来投奔我们,那个时候,想要什么地方没有……”
然而,在老人那边,真正困扰的,也并非这些表层的东西了。
十一月底,在长时间的奔波和思考中,左端佑病倒了,左家的子弟也陆续来到这边,劝说老人回去。十二月的这一天,老人坐在马车里,缓缓离开已是落雪皑皑的小苍河,宁毅等人过来送他,老人摒退了周围的人,与宁毅说话。
“我看懂这里的一些事情了。”老人带着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练兵的方法很好,我看懂了,但是没有用。”
“嗯……”宁毅皱了皱眉头。
“他们……搭上性命,是真的为了自我而战的人,他们醒来这一部分,就是英雄。若真有英雄出世,岂会有孬种立足的地方?这法子,我左家用不了啊……”
宁毅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想不通的事情,也有很多……”
“别想了,回去带孙子吧。”
“呵呵……”老人笑了笑,摆摆手,“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心中有没有底啊,他们是英雄,但他们不是真的懂了理,我说了许多遍了,你以此为战可以,以此治国,这些人会的东西是不行的,你懂不懂……还有那天,你偶然提了的,你要打‘情理法’三个字。宁毅,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鹅毛般的大雪落下,宁毅仰起头来,默然片刻:“我都想过了,情理法要打,治国的核心,也想了的。”
老人闭上眼睛:“打情理法,你是真的不容于这天地的……”
“嗯,老人家啊,但是我能够确定,这未来必是以‘理’字为先的。”宁毅在车辕上坐了下来,将厚厚的车帘尽量拉上,“你真想知道,我只说一次,不会跟别人说了。”
“你说……”
“问题的核心,其实就在于老人家您说的人上,我让他们觉醒了血性,他们符合打仗的要求,其实不符合治国的要求,这没错。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符合治国的要求呢,儒家讲君子。在我看来,构成一个人的标准,叫做三观,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这三样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最为复杂的规律,也就在这三者之间了。”
老人听着他说话,抱着被子。靠在车里。他的身体未好,脑子其实已经跟不上宁毅的诉说,只能听着,宁毅便也是缓缓地说话。
“所谓人生观,确定这一个人,一辈子的要到的地方,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好的,就如同儒家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到了这个,就是好的。而所谓世界观:世界孤立于外,世界观,则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我们认为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心中对世界的规律是如何认知的。人生观与世界观糅合,形成价值观。譬如说,我认为世界是这个样子的,我要为天地立心,那么。我要做一些什么事,这些事对于我的人生追求,有价值,别人那样做,没有价值。这种正负的认定,叫做价值观。”
“而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问题在于,人生观与世界观,很多时候看起来,是矛盾的、悖反的。”
“你我的一辈子,都在看这个世界,为了看懂它的规律,看懂规律之后我们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情,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但很多人在这第一步上就停下来了,像那些读书人,他们成年之后,见惯了官场的黑暗,然后他们说,世道就是这个样子,我也要同流合污。这样的人,人生观错了。而有些人,抱着天真的想法,至死不相信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他的世界观错了。人生观世界观错一项,价值观一定会错,要么这个人不想让世界变好,要么他想要世界变好,却掩耳盗铃,这些人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没有意义。”
“譬如庆州、延州的人,我说给他们选择,其实那不是选择,他们什么都不懂,傻子和坏人这两项沾了一项,他们的所有选择就都没有意义。我骗种冽折可求的时候说,我相信给每个人选择,能让世界变好,不可能。人要真正成为人的第一关,在于突破人生观和世界观的迷惑,世界观要客观,人生观要正面,我们要知道世界如何运作,与此同时,我们还要有让它变好的想法,这种人的选择,才有作用。”
“而世界极其复杂,有太多的事情,让人迷惑,看也看不懂。就好像经商、治国一样,谁不想赚钱,谁不想让国家好,做错了事,就一定会破产,世界冰冷无情,符合道理者胜。”
宁毅顿了顿:“以情理法的顺序做核心,是儒家非常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世道啊,是从寡国小民的状态里发展出来的,国家大,各种小地方,山沟沟,以情字治理,比理、法更加实惠。然而到了国的层面,随着这千年来的发展,朝堂上一直需要的是理字先行。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这是什么,这就是理,理字是天地运行的大道。儒家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意思?皇帝要有皇帝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父亲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有儿子的样子,皇帝没做好,国家一定要买单的,没得侥幸可言。”
“可这些年,人情一直是居于道理上的,而且有愈发严格的趋势。皇帝讲人情多于道理的时候,国家会弱,臣子讲人情多于道理的时候,国家也会弱,但为什么其内部没有出事?因为对内部的人情要求也愈发严苛,使内部也愈发的弱,以此维持统治,所以绝对无法对抗外侮。”
“格物将会发展起来,左公,你对它没有信心,然而有一天,它将会十倍百倍地改变你现在看到的东西。格物更加冰冷客观,它容不得一丝人情和想当然,规律就是规律。试想一个作坊可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地增加人力,去研究它的人,整日讲的是人情,他迟早会被人情迷惑,负责这件事情的人讲人情,那么真正有用的人就上不来。一个东西,飞上天去,只要一丝错漏,就要掉下来,负责的人若不能严格,又会变成怎样?”
“国家愈大,愈发展,对于道理的要求愈发迫切。迟早有一天,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念上书,他们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要说话,要成为国家的一份子,他们应该懂的,就是客观的道理,因为就像是庆州、延州一般,有一天,有人会给他们做人的权力,但如果他们对待事情不够客观,沉迷于乡愿、想当然、各种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他们就不应当有这样的权力。”
“左公,您说读书人未必能懂理,这很对,如今的儒生,读一辈子圣贤书,能懂其中道理的,没有几个。我可以预见,将来当全天下的人都有书读的时候,能够突破人生观和世界观对立统一这一关的人,也不会太多,受限于聪不聪明、受限于知识传承的方式、受限于他们平时的生活熏陶。聪不聪明这点,生下来就已经定了,但知识传承可以改,生活熏陶也可以改的。”
“当这个世界不断地发展,世道不断进步,我断言有一天,人们面临的儒家最大糟粕,必然就是‘情理法’这三个字的顺序。一个不讲道理不懂道理的人,看不清世界客观运行规律沉迷于各种乡愿的人,他的选择是无意义的,若一个国家的运作核心不在道理,而在人情上,这个国家必然会面临大量内耗的问题。我们的根子在儒上,我们最大的问题,也在儒上。”
“无论是需要怎样的人,还是需要怎样的国。没错,我要打掉情理法,不是不讲人情,而是理字必得居先。”宁毅偏了偏头,“老人家啊,你问我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可能都没有意义,但如果说将来如何,我的所见,就是这样了。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做不了它,或许打个根基,下个种子,未来怎样,你我恐怕都看不到了,又或者,我都撑不过金人南来。”
他笑了笑:“往日里,秦嗣源他们跟我聊天,总是问我,我对这儒家的看法,我没有说。他们缝缝补补,我看不到结果,后来果然没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也看不到结果,但既然开了头,唯有尽力而为……就此拜别吧。左公,天下要乱了,您多保重,有一天待不下去了,叫你的家人往南走,您若长命百岁,将来有一天或许我们还能见面。不管是坐而论道,还是要跟我吵上一顿,我都欢迎。”
他抬起手,拍了拍老人的手,性情偏激也好,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也好,宁毅不畏惧任何人,但他敬畏于人之智慧,亦尊重拥有智慧之人。老人的眼睛颤了颤,他目光复杂,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宁毅跃下车去,召唤其他人过来。
那特制的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开始走了,宁毅朝那边挥了挥手,他知道自己可能将再也见到这位老人。车队走远之后,他抬起头深深了吐了一口气,转身朝山谷中走去。
小苍河在这片白皑皑的天地里,有着一股奇特的生气和活力。远山近岭,风雪齐眉。
这一年是武朝的靖平二年,建朔元年,不久之后,它就要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九二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上)
春日,万物渐醒。北归的雁群穿过了广袤的原野与起伏的山川、丘陵,洁白的山岭上积雪开始消融,大河广阔,奔腾向远远的天边。
辽阔的大地,人类建起的城池、道路点缀其间。
武朝建朔、金国天会年间,这片大地上人们的冲突打破了武、辽并立数百年来的平静。混乱还在酝酿,时代渐显其波澜壮阔的一面,在令一些人激昂奋进的同时,也令另一些人感到焦灼与心忧。
然而时间,一如既往的,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在人们不曾注意的地方,不急不缓地往前推移着。武朝建朔二年,在这样的光景里,毕竟还是如约而至了。
大名府附近,岳飞骑着马踏上山头,看着下方山岭间奔跑的士兵,然后他与几名亲随从马上下来,沿着青绿的山坡往下方走去。这个过程里,他一如既往地将目光朝远处的村庄方向停留了片刻,万物生发,附近的村民已经开始出来翻动土地,准备播种了。
他跃上山坡边缘的一块大石头,看着士兵从前方奔跑而过,口中大喝:“快一点!注意气息注意身边的同伴!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看到那边的村人了吗?那是尔等的父母,他们以钱粮奉养尔等,想想他们被金狗屠杀时的样子!落后的!给我跟上——”
年轻的将领双手握拳,身形挺拔,他样貌端方,但严肃与刻板的性格并不能给人以太多的亲切感,被安排在大名府附近的这支三千人的新建军队在成立之后,接受的几乎是武朝同等军队中最好的待遇与最为严厉的训练。这位岳小将的治军极严,对于部下动辄军棍、鞭打,每一次他也反复与人重申女真人南下时的灾难。军队中有一部分乃是他手下的旧人,其它的则指着每日的吃食与从不克扣的饷钱,渐渐的也就捱下来了。
不过,虽然对于麾下将士极其严格,在对外之时,这位名叫岳鹏举的小将还是比较上道的。他被朝廷派来招兵。编制挂在武胜军名下,钱粮、兵器受着上方照应,但也总有被克扣的地方,岳飞在外时,并不吝啬于陪个笑脸,说几句好话,但军队体系,溶入不易,有些时候。人家便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刁难,哪怕送了礼,给了份子钱,人家也不太愿意给一条路走,于是来到这边之后,除了偶尔的应酬,岳飞结结实实地动过两次手。
第一次动手还比较节制,第二次是拨给自己麾下的甲胄被人截留。对方将领在武胜军中也有些背景,而且自恃武艺高强。岳飞知道后。带着人冲进对方营地,划下场子放对,那将领十几招之后便知难敌,想要推说平手,一帮亲卫见势不好也冲上来阻拦,岳飞凶性起来。在几名亲卫的帮助下,以一人敌住十余人,一根齐眉棍上下翻飞,身中四刀,然而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将领活生生地打死了。
其时那将领早已被打翻在地,冲上来的亲卫先是想救援,后来一个两个都被岳飞浴血打翻,再后来,众人看着那景象,都已胆寒,因为岳飞浑身带血,口中念着周侗所教的《棍经》,一棒一棒犹如雨点般的往地上的尸体上打。到最后齐眉棍被打断,那将领的尸身从头到脚,再没有一块骨头、一处皮肉是完整的,几乎是被硬生生地打成了肉酱。
这件事最初闹得沸沸扬扬,被压下来后,武胜军中便没有太多人敢这样找茬。只是岳飞也从不吃独食,该有的好处,要与人分的,便规规矩矩地与人分,这场比武之后,岳飞乃是周侗弟子的身份也透露了出去,倒是极为方便地接下了一些地主、乡绅的保护请求,在不至于太过分的前提下当起这些人的保护伞,不让他们出去欺负人,但至少也不让人随意欺负,如此这般,补贴着军饷中被克扣的部分。
不少时候,都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周侗。岳飞心中却明白,师父的一生,最为耿直刚正,若让他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少不得要将自己打上一顿,甚至是逐出门墙。可没到如此想时,他的眼前,也总会有另一道身影升起。
在汴梁、在夏村的那个人,他的行事并不正派,讲求实效,极其功利,然而他的目的,却无人能够指责。在女真大军之前兵败时,他率领麾下众人杀回去烧粮草,九死一生,在夏村,他以各种方法鼓动众人,最终打败郭药师的怨军,待到汴梁平定,右相府与他自身却遭受政争威胁时,他在巨大的艰难之中积极地奔走,试图让所有的同行者求个好结果,在这期间,他被绿林人士仇视、刺杀,但岳飞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若无弑君之事,岳飞极愿意跟随对方,做竹记之中的一名马前卒。
岳飞先前便曾经率领厢兵,当过领军之人。只有经历过这些,又在竹记之中做过事情之后,才能明白自己的上头有这样一位领导者是多幸运的一件事,他安排下事情,然后如羽翼一般为下方做事的人遮挡住不必要的风雨。竹记中的所有人,都只需要埋首于手头的工作,而不必被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太多。
如今他也要真正的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了,事情极为艰难,但除了咬牙撑住,还能如何呢?
队伍奔行往前,岳飞也跃下了巨石,开始跟随队伍,往前方跟去。这充满力量与勇气身影渐至奔行如风,从队尾追过整列队伍,与带头者并行而跑,在下一个转弯处,他在原地踏动步伐,声音又响了起来:“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不要像个娘们!呼!吸!呼!吸!呼!吸!是个小孩子都能跑过你们!你们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快!”
那声音严肃、洪亮,在山间回荡,年轻将领肃然而凶狠的表情里,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他一天里最高兴的时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够如此单纯地考虑向前奔跑。而不必去做那些内心深处感到厌恶的事情,纵然那些事情,他必须去做。
“有一天你也许会有很大的成就,也许能够抵抗女真的,是你这样的人。给你个私人的建议怎么样?”
隐约间,脑海中会响起与那人最后一次摊牌时的对话。
“什么?”
“譬如你将来建立一支军队。以背嵬为名,如何?我写给你看……”
“……为何叫这个?”
“背嵬,既为军人,你们要背的责任,重如山岳。背着山走,很有力量,我个人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道不同,此后不相为谋。但同行一程,我把它送给你。”
他从一闪而过的记忆里转回来,伸手拉起奔跑在最后的士兵的肩膀,用力地将他向前推去。
口中暴喝:“走——”
——背嵬,上山下鬼:背负山岳,命已许国,故,此身成鬼。
南面。汴梁。
被女真人蹂躏过的城市尚未恢复元气,绵绵的春雨带来一片阴霾的感觉。原本位于城南的弥勒寺前,大量的民众正在聚集,他们拥挤在寺前的空地上,争相跪拜寺中的光明弥勒。
林宗吾站在寺庙侧面佛塔塔顶的房间里,透过窗户,注视着这信众云集的情景。旁边的护法过来,向他报告外面的事情。
“……幸不辱命,城外董家、杜家的几位,已经答应加入我教,担任客卿之职。钟叔应则反复询问,我教是否以抗金为念,有何等动作——他的女儿是在女真人围城时死的,听说原本朝廷要将他女儿抓去送入女真军营,他为免女儿受辱,以鹰爪将女儿亲手抓死了。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愿意信任我等。”
林宗吾听完,点了点头:“亲手弑女,人间至苦,可以理解。钟叔应鹰爪难得,本座会亲自拜访,向他讲解本教在北面之动作。这样的人,满心上下,都是复仇,只要说得服他,往后必会对本教死心塌地,值得争取。”
“是。”那护法点头,随后,听得下方传来几波齐呼,林宗吾看了看旁边,有人会意,将旁边的盒子拿了过来,林宗吾又看了一眼。
“说起来,郭京也是一代人才。”盒子里,被石灰腌制后的郭京的人头正睁开眼睛看着他,“可惜,靖平皇帝太蠢,郭京求的是一个功名利禄,靖平却让他去抵御女真。郭京牛吹得太大,若是做不到,不被女真人杀,也会被皇帝降罪。旁人只说他练六甲神兵乃是骗局,实则汴梁为汴梁人自己所破——将希望放在这等人身上,尔等不死,他又如何得活?”
他语气平静,却也有些许的轻蔑和感叹。
一年以前,郭京在汴梁以六甲神兵抵御女真人,最终导致汴梁城破。会有这样的事情,是因为郭京说六甲神兵乃是天物,施法时旁人不得观看,打开城门之时,那城门上下的守军都被撤空。而女真人冲来,郭京已经悄然下城,逃跑去了。旁人后来大骂郭京,却没有多少人想过,骗子本身是最清醒的,抵御女真人的命令一下,郭京唯一的生路,就是让一城人都死在女真人的屠刀下了。
郭京是故意开门的。
不久之后,弥勒寺前,有宏大的声音回荡。
“……妖道郭京,倒行逆施,为九地邪魔所属,戮害全城百姓,为此,我教教主神通,承接明王怒火,与妖道在鄂州附近大战三日,终令妖道伏诛!今有其人头在此,昭示天下——”
欢呼、哭喊声如潮水般的响起来,莲台上,林宗吾睁开眼睛,目光清澈,无怒无喜。
自去年西夏大战的消息传来之后,林宗吾的心中,时常感到空虚难耐,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些愚人,已毫无意思。
他的武艺,基本已至于无敌之境,然而每次想起那反逆天下的疯人,他的心中,都会感到隐隐的难堪在酝酿。
迟早有一天,要亲手击杀此人,让念头通达。
他的心中,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念及那场西北的大战,对于此时该不该去西北的问题,他的心中还是保持着理智的。虽然并不喜欢那疯人,但他还是得承认,那疯人已经超出了十人敌百人的范畴,那是纵横天下的力量,自己纵然天下无敌,贸然过去自逞武力,也只会像周侗一样,死后尸骨无存。
此人最是算无遗策,对于自己这样的敌人,必然早有预防,一旦出现在西北,难有幸理。
只能积蓄力量,徐徐图之。
他心中流过了念头,某一刻,他面对众人,缓缓抬手。宏亮的教义声音随着那惊世骇俗的内力,迫发出去,远近皆闻,令人心旷神怡。
不久之后,虔诚的教众不断磕头,人们的欢呼声,更为汹涌炽烈了……
小苍河。
随着雪融冰消,一列列的商队,正沿着新修的山路进进出出,山间偶尔能见到不少正在为小苍河、青木寨等地开路的百姓,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过去的这个冬天,西北饿死了一些人。种家军收了庆州延州,折家军占了清涧等地之后,粮食的库存本来就是不够的,为了稳定局势,恢复生产,他们还得交好当地的豪绅大族。中层被稳定下来之后,缺粮的问题并没有在当地掀起大的乱局,但在各种小的摩擦里,被饿死的人不少,也有些恶件的出现,这个时候,小苍河成为了一个出口。
一直呆在山中的小苍河这边,粮食也不能算很多,想要救济全西北,肯定是不可能的。人们想要得到救济,一是加入黑旗军,二是替小苍河务工、做事。黑旗军对于招人的标准颇为严格,但此时还是稍微放开了一些,至于务工,冬日里能做的事情不算多,但总算,外界的几批原材料到货之后,宁毅安排着在谷内谷外新建了几个作坊,也愿意发给外面的人生丝等物,让人在家中织布,又或是来到山谷这边,帮忙织造、印书、制取火药、掏空石弹等等,如此这般,在给予最低生活保障的情况下,又救下了一批人。
渐至开春,虽然雪融冰消,但粮食的问题已更为严重起来,外面能活动开时,修路的工作就已经提上日程,大量的西北汉子来到这里领取一份事物,帮忙做事。而黑旗军的招募,往往也在这些人中展开——最有力气的、最吃苦耐劳的、最听话的、有才能的,此时都能一一吸纳。
种、折两家人对此并无意见。首先宁毅让出两个城的利益,是吃了大亏的——哪怕最终折家得到的利益不多,但其实在延州等地,他们仍旧得到了不少权力——哪怕是公开的招兵,短时间内种冽和折可求都不会阻止,至于招募人做事,那就更好了。他们正愁无法养活所有人,宁毅的行为,也正是为他们解了大麻烦,属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此时春虽未暖,花已渐开,小苍河河谷中,新兵的训练,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半山腰上的小院子里,宁毅与檀儿、小婵等人正在收拾行李,预备往青木寨一行,处理事情,以及探望住在那边的苏愈等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们此时的“回娘家”。
(未完待续。)
第六九三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下)
二月,吕梁山冬寒稍解,山野林间,已逐渐显出葱绿的景象来。
青木寨,年关过后的景象稍显冷清。
早两年间,这处据说得了高人指点的寨子,籍着走私做生意的便利迅速发展至巅峰。自青木寨外一战,败尽“黑骷王”、“乱山王”、“小响马”、方义阳兄弟等人的联手后,整个吕梁范围的人们慕名而来,在人数最多时,令得这青木寨中人数甚至超过三万,称之为“青木城”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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