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425节
三月三十,沧州老将刘定温率万余义军奔袭河间,与宗弼先锋军队鏖战半日后,军队溃败,刘定温身中流矢身亡。义军被俘三千余人,压制河间城外悉数杀死,人头筑起京观,尸体蔓延,臭气在此后据说百日未消。
四月初一,八字军王彦与宗翰部队,战于沁州,不敌败退。
四月初六,宗翰攻平阳,不克,转战往东。初十,希尹率军再击平阳,趁虚而下。
四月初八,宗辅陷淄州,兵逼济南。
四月初十,中路军大将讹里朵攻相州,五日未克,此后宗翰大军前来,二十一,相州陷落,由于城中民众抵抗激烈,女真人屠尽城中百姓。
四月二十五,济南知府刘豫以吊索出城,投降宗辅,此后为女真大军诱开城门,大军入城之后,城内决意抵抗的所有将领、官吏及其家眷、族人共八千余,在此后一个月里,被屠杀殆尽。
四月二十七,前去东路军大营游说宗辅、宗弼的大儒偶鸿熙在两名女真皇子的帐前慷慨陈词,破口大骂,此后,被恼羞成怒宗弼一剑斩杀,尸扔出军营来。这大儒面斥宗弼的讯息此后在士林间传为美谈。
四月二十九,大光明教聚众十七万。于浚州南面郊野欲围歼银术可前锋大军,十七万人溃败,其中数万人被女真骑兵追至黄河岸边,其时人群相拥。少数被屠杀而死,多数被踩踏、挤入河中,溺死者无数。
五月初,宗辅宗弼率领的东路军逼降东京等地。
五月十五,宗辅中路大军渡过黄河。
五月中旬。将领马括率领五马山近二十万人杀至,与宗辅等人来往周旋近一月时间。
五月二十三,周雍南狩扬州。
六月,马括攻陷此时已落入宗翰等人手中的小城清平,这是中路、东路大军行进途中的要地。
六月上旬,宗翰进攻清平未果。六月初十,宗辅大军再攻清平,清平陷落,二十万人溃退,途中被追杀数万人。马括率领少数余部南撤。
六月二十二,宗翰中路军再与汴梁守军开战,未果。
六月底,宗辅兵逼应天。
七月初八……
七月十三……
夏末的风会将各种各样的味道带过来,腥臭难言,天气真是太热了,死去的人很快就会出腐臭的气息。除了腐尸的臭气,难闻的气味还有人们身上许久未有洗澡带来的体臭,便溺的气味。
林宗吾坐在那石头台子上讲经,下方坐着的。是无数衣衫破旧褴褛、眼神可怜却又狂热的信众,男的女的,都是可怜之人。
人们偶尔出欢呼的声音。
林宗吾讲完了经,转头下去。他到后方的房子里。目光有着稍稍的波动,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眼神才恢复平静。
偶尔他还会想起浚州战场上的事情,人们冲向女真军队,狂热而无畏。然而不久之后,军队便崩溃了,女真人从视野的每一个方向杀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这些信众也开始掉头跑,无头苍蝇一般,他也指挥不动了。
他倒不在乎死人,林宗吾这一生,亲手杀过的人,也已经堆积如山了。他心中在乎的,更多的还是那场失败,而唯一能让人好过的是,这也并非他一个人的失败。
整个天下都在败阵。朝堂的军队也好,义军也罢,还有朝着女真人起冲锋的山匪,在这一整个夏天里,所有人都在败,都在死,女真人杀下来的几路上尸骨累累,数以十万乃至百万计,人死了,家破了,老人孩子被饿死,房舍被烧荡成灰。而未曾败阵的,多已宣布投降女真,那些孬种。
世道正在崩塌,那些信众,他们便是最明显的体现,以往在这人群中,人们多半还穿这些体面的衣服,还有不少的大户、富户,如今敢穿着那等衣服过来的已越来越少,女真的肆虐导致了难民的增加,饥荒和疫病据说已经在黄河以北出现,即便他如今在的还是黄河南岸的未沦陷区,人们也已经愈惶恐和窘迫。在浚州,他失去了十数万人,来之后,很快的,又有众多的人聚集起来了。
素来稳重大气的林教主此时也有些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了。枭雄都是渴望乱世的,因为乱世才能积聚人望,然而看着那些教众的样子,林宗吾又觉得,那也未必是好事。
敌人真是太强大了。
他在这种安静里想了片刻,随后还是吐出一口气来:也好。
本座终将找到方法,解救这天下!
过得片刻,有人朝这边走来。林宗吾闭上眼睛,那人在门外,低声地报告了讯息,应天城破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睁开眼睛,片刻,门外的人听见教主如同谶言一般地叹了口气。
“群魔乱舞,天下要亡了。”
天下在剥落,古都应天,火焰与鲜血充斥了城池,曾经在汴梁城中生过的屠杀和掠夺,再度在这座短暂成为都城的古老城池中出现了。树的叶子被烧得哔哔啵啵的,一块块的牌匾在摔落,人们惊恐呼喊、惨叫、求饶,女人不断奔跑,男人被刺死在枪尖上,孩子被扔落地面。
抵抗是有的,自北往南,这一路之上,大大小小的抵抗始终在不断地出现。而后不断地在碰撞中覆灭。民间豪侠组织起来,成立了专门捕杀落单金兵的队伍,家破人亡或是在家破人亡危险中的人们对于金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然而这是两个国家之间最激烈的对冲。
应天之后,两路大军再度南下,无数涌上来的江南军队溃败了。
扬州,这座雍容的古城亦是一片惶然无措的气氛。朝堂随着周雍迁到了这里,然而女真人的脚步并未止住。此时。周雍已经连续放低姿态,往女真军中出了几封求饶的信函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次,女真人是铁了心要将他抓去北方,他对于当皇帝这件事或许都有些后悔起来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曾经的武朝朝堂,聚集了这天下所有的精英,那些意气风、指点江山的大人们,还有那些在朝堂之外活跃的大人们,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我准备了一些人,有几支队伍。”远远地望着那边的宫殿。站在宫墙上的君武对身边的姐姐说道,“若女真人打过来,可以护着我们走。”
“走去哪里?”
周佩目光空洞,随口问了一句,君武愣了愣:“要不然去西北怎么样?”
周佩闭上眼睛,不愿意见他胡诌时的样子。君武便笑了笑:“开玩笑的。”
“我们往南,再往南,更往南,他几十万人,能追到什么时候。无论如何,保存下自己,才能求一线生机,师父在西北那边。也是这样做的。”他顿了顿,“我武朝这次恐怕……”
君武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周佩闭着眼睛,让晚风从她的头上吹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君武说“师父”这个称谓时开口驳斥。在这之前。她已经详细地了解了靖平之耻中那些被俘虏往北方的贵女们的遭遇。
被强暴、被虐待,到了北方,被贬为奴隶、娼妓,一生不得解脱。接下来,如果她遭遇到被俘的命运,唯一的出路,恐怕就只有自杀了。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这一次,做好准备,一路杀来的女真人,正面压倒整个天下!
西北,在这片没有太多人投来目光的地方,整个局势,并不比已经沦为地狱的中原之地好上许多。
五月里,趁着女真中、东路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吸引了天下的目光,完颜娄室率领万余金兵主力度过黄河,不久,于朝邑破范致虚十六万大军,其后破同华,复破数万重兵于潼关。
六月,困京兆府,围点打援,于长乐坡等地将应援京兆的数万军队悉数击溃、歼灭,再从容攻占京兆府。活捉经制使付亮,随后,降服凤翔、陇州。已经将压力真正的推向西北。
七月,延州等地,备战正积极地进行着。不久前,种冽已拒绝了女真使者的劝降,种家世镇西北,如今,虽然祖坟都被刨了,但对于性格刚直的种冽而言,降金仍不在他的选择之中。
自收延州等地后,给予他展的时间并不多。不久前,他曾经修小苍河,希望能与号称不投外邦的华夏军联手抗敌,但对方坦白地做出了拒绝。
华夏军乃是弑君造反的部队,虽然敌人相同,立场却仍有异,大家没有合作的经验,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倒戈相向未看清形势之前,还是不要联手的比较好。
对方的拒绝有其理由,种冽也无法可想。七月二十三这天,延州城中,他在等待着南面传来的消息。
不久之前,他曾出兵三万,支援凤翔。
可能已经在凤翔爆的这次战争,或许是整个武朝西面的力量面对着这不过万余的女真西路军动的一次最大规模的攻击。这是不久前听到落入女真人手上的凤翔将要叛的消息后,诸方讨论的结果。其中,武威军出兵十五万,晋宁军十万,西军三万,再有几支义军也将各自出兵,约定了时日,对凤翔同时起进攻。
下午,消息过来了。
拿到消息看完的那一刻,种冽在座位上感到了晕眩,他放下那讯息,明知多余但还是艰难地问了一句:“消息属实吗?”
风尘仆仆身上还带伤的骑士给了他答案。
七月二十一,完颜娄室于凤翔城下围点打援,破晋宁军十万,复头攻陷凤翔城。七月二十二,一万多的女真主力分兵数路,清晨破三万西军于武功,正午败三万义军于近地,夜晚,完颜娄室亲率数千直属队伍,破十五万武威军于渭南。
武功与渭南,相隔近两百里地。
种冽走出门去。
这个时候,延州城里各种备战的工作应该还在进行,但城主府这边,看不到外头的工作景象,院子外秋高气爽,但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黑暗压过来了。
“这天下啊,要完了吗?”
小苍河,阳光斜斜照进来的房子里,光尘在空气里飞舞,收到消息后的一帮军官,同样的沉默了下来。
“你娘。”有人在轻声叹息,“这人多有什么用啊。”
八月,完颜娄室的主力军队,推向延州(未完待续。)
第七百章 铁火(一)
八月,阳光常现壮丽的颜色,金秋将至了,温度也稍稍的降了些。李频柱着一根棍子,在人群里走,他身体不好,面有菜色而又气喘吁吁。周围都是难民,人们前行时的茫然、小心、惶恐的神色,与孩子的啼哭声,饿意与疲惫,都混杂在一起。
同行两月的李频,与这些难民看来,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行经的是泽州附近的乡野,临近高平县,这附近尚未经历大规模的战火,但想必是经过了许多逃难的流民了,田里光秃秃的,附近没有吃食。行得一阵,队伍前方传来骚动,是官府派了人,在前方施粥。
人们涌动过去,李频也挤在人群里,拿着他的小罐子讨了些稀粥。他饿得狠了,蹲在路边没有形象地吃,道路附近都是人,有人在粥棚旁大声喊:“九牛山义军招人!肯卖命就有吃的!有馒头!参军立刻就领两个!领安家银!众老乡,金狗嚣张,应天城破了啊,陈将军死了,马将军败了,你们背井离乡,能逃到哪里去。我们乃是宗泽宗爷爷手下的兵,立志抗金,只要肯卖命,有吃的,打败金人,便有钱粮……”
人们眼馋那馒头,挤过去的不少。有的人拖家带口,便被妻子拖了,在路上大哭。这一路过来,义军募兵的地方不少,都是拿了钱财粮食相诱,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打仗嘛,也不见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会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数人还是木然而小心地看着。一般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其实并不见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被赶出来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真有稍稍见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说:“到了南边,朝廷自会安置我等。”
也有的人是抱着在南面躲几年,等到兵祸停了。再回去种地的心思的。
母亲抱着孩子,警惕而惶然地看着旁边的一切,三三两两的家庭聚集在一起。李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一个多月以前,他救了一名在逃难途中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当天晚上,那孩子偷了他的包袱跑了,宁毅给他的秦嗣源留下的那三本书也在里面。
书他倒是早已看完,丢了,只是少了个纪念。但丢了也好。他每回看到,都觉得那几本书像是心中的魔障。最近这段时间随着这难民奔走,有时候被饥饿困扰和折磨,反倒能够稍稍减轻他思想上负累。
在这里,大的道理可以舍去,有的只是眼前两三里和眼前两三天的事情,是饥饿、恐惧和死亡,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体边的孩子目光绝望,从前方溃败下来的士兵一片一片的。跟着逃,他们拿着钢刀、长枪,与逃难的民众对立。
有一晚,发生了劫掠和屠杀。李频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然而在前方溃败下来的武朝士兵杀了几百平民,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仓皇逃去……
由北至南。女真人的军队,杀溃了人心。
喝完了粥,李频还是觉得饿,然而饿能让他感到解脱。这天晚上,他饿得狠了,便也跑去那招兵的棚子,想要干脆参军,赚两个馒头,但他的体质太差了,对方没有要。这棚子前,同样还有人过来,是白日里想要参军结果被阻止了的汉子。第二天早上,李频在人群中听到了那一家人的哭声。
往南的逃难队伍延绵无际,人时多时少,多数人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又过得十几天,李频在前行之中,看到了涌来的逃兵,泽州,九牛山与其余几支义军,在与女真人的战场上败下阵来。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武朝大地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李频有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见到的一切,有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宁毅的话又像是魔咒一样的响起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天地已经开始变得残酷了,温暖的世界一片一片的剥离碎裂。人到底能怎么样,人到底该怎么样,不那么饥饿时,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这一日到得黄河边上,大量的难民在聚集,武朝军队和义军不断地招募敢战之士,更多的讯息也都传了过来。
据闻,西北如今也是一片战乱了,曾被认为武朝最能打的西军,自种师道死后,已一蹶不振。早前不久,完颜娄室纵横西北,打出了几近无敌的战绩,无数武朝部队丢盔卸甲而逃,如今,折家降金,种冽固守延州,但看起来,也已岌岌可危。
据闻,攻下应天之后,未曾抓到已经南下的建朔帝,金人的军队开始肆虐四方,而自南面过来的几支武朝大军,多已败阵。
据闻,宗泽老大人病重……
无数人聚集的黄河岸边,秋雨绵绵而下,哗乱难言,这是笼罩整个天下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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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秋雨如酥,打落了树上的黄叶,岳飞冒雨而来,走进了那处院子。
女真人自攻下应天后,暂缓了往南面的进军,而是扩大和巩固占据的地方,分成数股的女真大军已经开始扫荡山东和黄河以北未曾归降的地方,而宗翰的部队,也开始再度接近汴梁。
在宗泽老大人巩固了城防的汴梁城外,岳飞率军与小股的女真人又有了几次的交锋,女真骑队见岳飞军势井然,便又退去不再是都城的汴梁,对于女真人来说,已经失去强攻的价值。而在恢复防御的工作方面,宗泽是强有力的,他在半年多的时间内。将汴梁附近的防御力量基本恢复了七八成,而由于大量受其节制的义军聚集,这一片对女真人来说,仍旧算是一块硬骨头。
只有岳飞等人明白。这件事有多么的艰难。宗泽整日的奔走和周旋于义军的首领之间,用尽一切方法令他们能为抵御女真人做出成绩,但事实上,他手中能够动用的资源已经寥寥无几,尤其是在皇帝南狩之后。这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在等待着失败的那一天的到来但这位老大人,还是在这里苦苦地支撑着,岳飞并未见他有半句怨言。
尤其是在女真人派出使者过来招降时,或许唯有这位宗老大人,直接将几名使者推出去砍了头祭旗。对于宗泽而言,他未曾想过谈判的必要,汴梁是破釜沉舟的哀兵,只是如今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而已。
撑到如今,老人终于还是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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