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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495节

第七九三章 碾轮(一)

轰!

巨大的石块划过了天空,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箭雨,横越数十丈的距离后狠狠地砸在那巍峨的城墙上。石头崩碎了往下落,城墙也在摇颤,一些石块划过了墙头,落入满是士兵的城内,造成了令人惨不忍睹的伤亡,城墙上,人们在呼喊声中推出了火炮,点燃引信,炮弹便朝着城外的阵地上落下去。

武建朔九年,九月初,地狱的祭坛已经吸饱了祭品的鲜血,终于正式地打开了收割的大门。

女真第四次南征,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又为之窒息的气氛中,推进到了开战的一刻。吹响这一刻号角的,是女真东路军南下途中的大名府。

在这之前,所有能做的努力都已经做了起来,王山月的光武军与祝彪率领的黑旗击垮了李细枝的近二十万人,在周围做出了声势浩大的清场。但女真人的杀到代表的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意义,纵然已经在大名府做出破釜沉舟的姿态,仍旧没有人能够知道,大名府这座孤城能否在女真人凌厉的第一击里坚持下来。

当年的辽国上京,也是号称能坚守数年的重镇,在阿骨打的率领下,女真人以少打多,出现了仅仅半日取上京的攻城神话当然,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女真人第一次南征,秦绍和率领素质尚不如辽国军队的武朝士兵守太原,最终也将时间拖过了一年。无论如何,女真人到了,正戏拉开帷幕,所有的成员,就都到了心怀忐忑地上场,等待宣判的一刻。

八月十七,黄昏静静地吞没西面的天光,女真“四太子”金兀术亦即完颜宗弼的先锋骑兵抵达大名,在大名府以北扎下了营寨,随后,是女真主力、工匠、后勤们的陆续到来,再接着,大名府附近能够被调动的伪齐军队,驱赶着范围内不及逃走的平民,陆陆续续而又浩浩荡荡地涌向了黄河北岸的这座孤城。

大帐、旌旗、被驱赶过来的哭哭啼啼的人们,密密麻麻延绵无际,在视野之中汇成可怖而又渗人的汪洋海潮,在此后的每一个清晨或是黄昏,那人群中的哀嚎或啼哭声都令得城头上的人们忍不住为之握拳和落泪。

战争还未打响,最残酷的事情已经有了预兆。从十余年前起,女真人驱赶着平民攻城便是惯例,第三次南征,将武朝赶出中原后,这片名义上归属伪齐的土地已经奉女真人为主多年。但这一次的南下,面对着大名府的阻碍,完颜宗弼仍旧在第一时间将附近所有的汉人划为乱民,一方面将人潮驱赶过来,另一方面,开始向这些平民做出宣传。

“……武朝失德于天下,中原之地,本已属大齐多年,不再归武朝所有!我大金与大齐本为兄弟之邦,尔等为大齐人,在此生息天经地义,而今又有这些武朝贼人,占城作乱!尔等记好了,你们的好日子,就是被这些武朝贼子搅乱了的”

一面如此宣传,一面挑选出人入城劝降,来到城中的人们或是哀求、或是谩骂,都只是大战之前让人难受的开胃菜了。待到他们的劝降哀求被拒绝,被送出城外的人们连同他们的家人一道被抓出来,在城池前方鞭笞至死。与此同时,女真军营中,攻城器械的建造仍在一刻不停地进行。

九月初四的上午,人潮被驱赶着涌向大名府,哭泣和哀求着的人们趟掉了城外被仓促埋下的第一波地雷,也有的人为女真军队扛起了云梯,试图冲向前方的城池,夺取一线生机。女真人的军法队在后方列阵,汉人面对着汉人,在进入射程后不久,第一波的箭雨如约而至了……

……

战争,从来就不是软弱者可以驻足的地方,当战争进行了十余年,淬炼出来的人们,便都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彤云烧红了天空,隐隐浸出血的颜色来。黄河北岸的大名府,更是已经被鲜血淹没了。九月初四,女真攻城的第一天,大名府的城池下方,被驱赶而来的汉人死伤过万,在女真人屠刀的驱使下,整条护城河几乎被尸体所填满。

在铺天盖地的箭雨、投石和爆炸中,有的人架起云梯,在呼喊与哭泣中试图登城。而城上扔下了石头。

没有人知道,女真人的士兵混在了哪里。

在激烈的攻防当中,女真的军队连续三次对大名府的城防发起了突袭,城墙上方的守军没有疏忽,每一次都针对女真的突袭做出了及时的反应。中午时分甚至有一支女真先锋短暂登上了城墙,随后被正在附近的扈三娘带队斩杀在了城头上,逼退了这次攻击。

女真人不愿意在大名府损失太多的兵力,但城下汉人们的生命却并不值钱,为了趋势这些人尽力登城,女真人的箭雨、投石朝着城上城下一块招呼过来,这样高烈度的战斗持续了一天,到得这天夜晚战事稍停,城上的士兵稍稍缓过来,都已觉得脱力。至于城下,是无数的尸身,负伤者在尸体中滚动,哀嚎、呻吟、哭泣,鲜血之中,那是令人不忍卒睹的人间惨剧。

王山月便领着预备兵上来与人轮岗、清点伤兵。到得这天深夜,女真人营地的投石机动起来,又发动了一轮进攻,下方的平民被驱赶着、背了云梯继续架上来,哭泣着让城中的人们放开一条生路。人们从城上红着眼睛将石头砸了下去。

第二天,激烈的战斗一如往常的持续,城上的士兵扔下了传单,上头写着“若有动静往东跑!”,纸条在下方平民中传递起来,女真人便加强了东面的防御,到了第三天,残酷的攻城战在进行,王山月发动城上的士兵大喊起来:“朝西走!快朝西走!”被死亡的压力逼了三天的人们哗变起来,朝着西面汹涌而去,随后,女真人在西面的大炮响了起来,炮弹穿过人群,炸得人肢体横飞,但是在数万的人潮当中,人们根本分不清前后左右,纵然最前方有人停下来,无数的人仍旧在跑,这一阵哗乱将女真人西面相对薄弱的防线冲出了一道口子,大概有上万人从那口子里汹涌而出,没命地逃往远处的林野。

第四天,这上万人中又有数千人被驱赶而回,继续参与到攻城的死亡队伍当中。

从第一次的汴梁防御战到如今,十余年的时间,战争的残酷从来都未曾改变。薛长功奔走在大名府的城墙上,监督着长达四十八里的城墙每一处的防御运转。守城是一项艰难而又必须持久的任务,四十八里的长度,每一处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必须安排足够清醒的将领指挥和应变,白天守了还有夜晚,在最激烈的时候,还必须留下生力军,在随后的空隙中与之轮替。相对于进攻时的注重武勇,守城更多的还要考验将领的思绪缜密、滴水不漏,或许也是如此,太原才会在秦绍和的指挥了最终坚守了一年吧。

如同十余年前一般的残酷守城中,倒也有一些事情,是这些年来方才出现的。城池上下,在每一个大战前后的空隙里,士兵们会坐在一起,低声说起自己的事情:曾经在武朝时的生活,金人杀来以后的变化,受到的屈辱,已经死去的亲人、他们的音容笑貌。这个时候,王山月或是从后方过来,或是刚刚从城墙上撤下,他也常常会参与到一场又一场这样的讨论当中去,说起曾经王家的事情,说起那满门的英烈、一家的遗孀,和他宁愿吃人也绝不认输的感受。

这变化便是王山月带来的。它最初来自于那心魔的竹记,王山月自建制光武军起,类似忆苦思甜的会议便常常都会开。这片大地上的文化常是内敛的,大丈夫不会过多的向外人吐露过往,薛长功性情也内敛,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妥,但王山月并不在意,他说起他的爷爷,说起他打不过别人,但王家只有他一个男人了,他就必须撑得起整个家,他吃人只是为了让人觉得怕,但为了让人怕,他不在意把敌人咬死相处许久之后,薛长功才反应过来,这个样貌如女子般的男人,最初可能也是不愿意跟人说起这些的。

然而说起来了,对于军队却颇有些用处。一些口拙的男人或许只是说一句:“要为孩子报仇。”但跟人说了以后,精气神便确实有所不同。尤其是在大名府的这等绝境中,新加入进来的士兵谈起这些事情,每多怆然,但说过之后,眼中那决死的意味便浓烈一分。

光武军、华夏军一道打败了李细枝后,附近黄蛇寨、灰山寨等地便有志士来投。这些外来之兵虽然有些志气,但调拨、素质方面总有自己的匪气,纵然加入进来,每每也都显得有自己的想法。大战开始后的第二天,灰山寨的寨主严堪与人说起家中的事情他当时也算得上是中原的富户,女儿被金人奸辱后杀害,严堪找上官府,后来被官府抓起来,还打了八十大板,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家产散去大半才留下一条命,活过来后落草为寇,直至如今。

这些事情与众人吐露出来,眼前的老寨主便在众人面前哭了一场,随后将麾下几名得力之人散入光武军中,决不再自行其是。到得守城第三天,严堪带队冲杀,击退了一拨女真人的突袭,他侥幸竟未死去,战后半身染血,兀自与人哈哈大笑,快意难言。

其实这些年来,中原变大齐后,加入光武军的,谁又没有一丝半点的伤心事呢?纵然没有亲人,至少也都亲眼见过战友、朋友的死去。

听他们说起这些,薛长功偶尔也会想起已经死去的妻子贺蕾儿,想起她那般胆小怕事,十多年前却跑到城墙下来、最终中箭的那一刻……这些年来,他恐惧于女真人的战力,不敢留下孩子在这个世上,对于妻子,却并不觉得自己真有深情大丈夫何患无妻呢?但此刻想起来,却每每能看到那女人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

也罢也罢。

他想,女人啊,反正我也没想过,能一直活下去……

他是将领,这些相对丧气的话却不太能够说出来,只是偶尔望向城外那惨烈的景象和汹涌的人潮时,他竟每每都能笑出来。而在城内,王山月也在一步一步地给人打气和洗脑。

“……是啊,武朝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比起女真人来,好到哪里去了吧……看看城外面的那些人,他们很惨,可我们投降又能怎么样?全天下投降了,我们就过得好吗?全都当奴隶女真人不是神仙,他们以前……只是什么都没有,如今我们守住了,知道为什么……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打不败他们,靠我们不行……但就算崩碎他们的牙,我们也要把他们留在这里……完颜阿骨打已经死了,吴乞买就要死了,我们拖下去,他们就要内讧,武朝会打回来的……我们拖下去,黑旗军会打回来的……那一万多的黑旗,那个祝彪,只要我们能拖住,他们就能在后头打过来,诸位兄弟……城不好守,我们也不好活,我不知道明天睁开眼睛,你们有谁不在了,或者我不在了……”

“……但我们要守住,我想活下去,城外头的人也想。女真人不死,谁也别想活……所以我就算死了,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死。”

“……一起死……”

弥漫的烽烟被大风卷起,城墙被巨石砸得坑坑洼洼,尸体渐渐的开始发出臭气,失去所有的人们在绝地上一直站住了……

九月初,女真东路军南下,灭南武的第一战,面对着四万余人镇守的大名府,完颜宗弼曾经做出过最多三天破城的计划,然后三天过去了,又三天过去了,城市在第一轮的进攻中几乎被血淹没,直到九月中旬,大名府仍旧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中岿然不动。这座城池在建造之初便是扼守黄河、抵御外敌之用,一旦城中的战士能咬紧牙关熬了下来,要从外头将城防击垮,却委实不算容易。

此时吴乞买中风已近一年,时代的更替近在眼前,宗辅宗弼两兄弟怎也想不到,南下的第一战,啃在了这样的硬骨头上,他们也想不到的是,除了黑旗,南方汉人竟也渐渐的开始有这样的骨头了。

西面,完颜宗翰越过雁门关,踏足中原。

第七九四章 碾轮(二)

时已深秋,西南川四路,林野的郁郁葱葱仍旧不显颓色。成都的古城墙青灰巍峨,在它的后方,是广袤延伸的成都平原,战争的硝烟已经烧荡过来。

镇守川四路的主力,原本便是陆桥山的武襄军,小凉山的大败之后,华夏军的檄文震惊天下。南武范围内,咒骂宁毅“狼子野心”者无数,然而在中央意志并不坚定,苗疆的陈凡一系又开始移动,兵逼长沙方向的情况下,少量军队的调拨无法阻挡住华夏军的前进。成都知府刘少靖四处求援,最终在华夏军抵达之前,聚拢了各地军队约八万余人,与来犯的华夏军展开了对峙。

在华夏军推向成都的这段时间里,和登三县用宁毅的话说忙得鸡飞狗跳,热闹得很。几年的时间过去,华夏军的第一次扩张已经开始,巨大的考验也就随之而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和登的会议每天都在开,有扩大的、有整风的,甚至于公审的大会都在前头等着,宁毅也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华夏军已经打出去了,占下地盘了,派谁出去管理,怎么管理,这一切的事情,都将成为未来的雏形和模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华夏军成立后第一次分桃子。这些年来,虽然说华夏军也打下了不少的战果,但每一步往前,其实都走在艰难的悬崖上,人们知道自己面对着整个天下的现状,只是宁毅以现代的方式管理整个军队,又有巨大的战果,才令得一切到如今都没有崩盘。

华夏军击溃陆桥山之后,放出去的檄文不仅震惊武朝,也令得己方内部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所有人才都开始雀跃。沉寂了好几年,东家终于要出手了,既然东家要出手,那便没什么不可能的。

川四路天府之国,自秦朝修建都江堰,成都平原便一直都是富庶丰茂的产粮之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相对于贫瘠的西北,饿死人的吕梁,这一片地方简直是人间仙境。即便在武朝未曾失去中原的时候,对整个天下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如今中原已失,成都平原的产粮对武朝便更是重要。华夏军自西北兵败南归,就一直躲在凉山的角落中修养,突然踏出的这一步,胃口实在太大。

但退一步讲,在陆桥山率领的武襄军大败之后,宁毅非要咬下这么一口,武朝之中,又有谁能够挡得住呢?

突然舒展开的手脚,对于华夏军的内部,委实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内部的浮躁、诉求的表达,也都显得是人之常情,亲戚邻里间,送礼的、游说的风潮又起来了一阵,整风会从上到下每天开。在凉山外征战的华夏军中,由于陆续的攻城略地,对平民的欺辱乃至于随意杀人的恶性事件也出现了几起,内部纠察、军法队方面将人抓了起来,随时准备杀人。

一方面盯着这些,另一方面,宁毅盯着这次要委派出去的干部队伍虽然在之前就有过许多的课程,眼下仍旧免不了加强培训和反复的叮嘱忙得连饭都吃得不正常,这天中午云竹带着小宁珂过来给他送点糖水,又叮嘱他注意身体,宁毅三两口的呼噜完,给吃得慢的小宁珂看自己的碗,然后才答云竹:“最麻烦的时候,忙完了这一阵,带你们去成都玩。”

“我倒好些年没想过去大城里看了,你的身体健康,我就谢天谢地。”云竹温柔地一笑,“倒是小珂她们,从小就没有见过大地方,这次总算能出去……小珂喝慢点。”

六岁的小宁珂正咕嘟咕嘟往嘴里灌糖水,听他们说大城市,张开了嘴,还没等糖水咽下:“怎么撕吼呼啊?”便有糖水从嘴角流下来,宁毅笑着给她擦:“快了快了。”

“什么时候啊?”

“呃……再过两个月。”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对于两个月的具体概念,弄得还不是很清楚。云竹替她擦掉衣服上的些许水渍,又与宁毅道:“昨晚跟西瓜吵架啦?”

“没有,哪有吵架。”宁毅皱了皱眉,过得片刻,“……进行了友好的协商。她对于人人平等的概念有些误会,这些年走得有些快了。”

“瓜姨昨天把爹爹打了一顿。”小宁珂在旁边说道。

“什么啊,小家伙哪里听来的谣言。”宁毅看着孩子哭笑不得,“刘大彪哪里是我的对手!”

“女孩子不要说打打杀杀的。”云竹笑着抱起孩子,又上下打量了宁毅,“大彪是家中一霸,你被打也没什么奇怪的。”

“什么家中一霸刘大彪,都是你们无知女人之间的谣传,更何况还有红提在,她也不算厉害的。”

“小瓜哥是家中一霸,我也打不过他。”宁毅的话音未落,红提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云竹便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分开太久,回到凉山的一年多时间里,宁毅与妻儿相处,性情一向平和,也未给孩子太多的压力,彼此的步调再次熟悉之后,在宁毅面前,妻儿们时常也会开些玩笑。宁毅在孩子面前时常炫耀自己武功了得,曾经一掌打死了陆陀、吓跑林宗吾、差点还被周侗求着拜了把子什么的……旁人忍俊不禁,自然不会戳穿他,只有西瓜不时凑趣,与他争夺“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誉,她作为女子,性情豪迈又可爱,自称“家中一霸刘大彪”,颇受锦儿小婵等人的拥戴,一众孩子也大都把她当成武艺上的名师和偶像。

至于家庭之外,西瓜致力于人人平等的目标,一直在进行理想化的努力和宣传,宁毅与她之间,时常都会产生推演与辩论,这边辩论当然也是良性的,许多时候也都是宁毅基于未来的知识在给西瓜上课。到得这次,华夏军要开始向外扩张,西瓜当然也希望在未来的政权轮廓里落下尽量多的理想的烙印,与宁毅的论辩也愈发的频繁和尖锐起来。说到底,西瓜的理想实在太过终极,甚至涉及人类社会的最终形态,会遭遇到的现实问题,也是数不胜数,宁毅只是稍稍打击,西瓜也多少会有些沮丧。

对于妻女口中的不实传言,宁毅也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摇头苦笑。

他在下午又有两场会议,第一场是华夏军组建法院的工作推进报告会,第二场则与西瓜也有关系华夏军杀向成都平原的过程里,西瓜带队担任军法监督的任务。和登三县的华夏军成员有许多是小苍河大战时收编的降兵,虽然经历了几年的训练与打磨,对内已经团结起来,但这次对外的大战中,仍旧出现了问题。一些乱纪欺民的问题遭到了西瓜的严肃处理,这次外头虽然仍在打仗,和登三县已经开始准备公审大会,预备将这些问题迎头打压下去。

这件事导致了一定的内部分歧,军队方面多少认为此时处理得太过严肃会影响军纪士气,西瓜这方面则认为必须处理得更加严肃当年的少女在心中排斥世事的不公,宁愿看见弱者为了保护馒头而杀人,也不愿意接受懦弱和不公平,这十多年过来,当她隐约看到了一条伟大的路后,也更加无法容忍恃强凌弱的现象。

在半山腰上看见头发被风微微吹乱的女人时,宁毅便恍惚间想起了十多年前初见的少女。如今为人母的西瓜与自己一样,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她身形相对娇小,一头长发在额前分开,绕往脑后束起来,鼻梁挺挺的,嘴唇不厚,显得坚定。山上的风大,将耳畔的发丝吹得蓬蓬的晃起来,四周无人时,娇小的身影却显得微微有些迷惘。

距离接下来的会议还有些时间,宁毅过来找她,西瓜抿了抿嘴,眯起眼睛,预备与宁毅就接下来的会议论辩一番。但宁毅并不打算谈工作,他身上什么也没带,一袭长袍上让人特意缝了两个古怪的口袋,双手就插在兜里,目光中有忙里偷闲的惬意。

“走一走?”

“不聊待会的事情?”

“反正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现在还有些时间,逛一下嘛。”

“哦。”西瓜自不害怕,迈开步子过来了。

由于宁毅来找的是西瓜,因此护卫并未跟随而来,山风袭袭,两人走的这条路并不热闹,偏过头去倒是可以俯瞰下方的和登县城。西瓜虽然时常与宁毅唱个反调,但实际上在自己丈夫的身边,并不设防,一面走一面举起手来,微微拉动着身上的筋骨。宁毅想起杭州那天夜里两人的相处,他将杀皇帝的萌芽种进她的脑子里,十多年后,慷慨激昂化为了现实的烦恼。

“大彪,摩尼教是信无生老母和弥勒的,你信吗?”他一面走,一面开口说话。

“信啊。”西瓜眨眨眼睛,“我有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也经常跟弥勒佛说的。”如此说着,一面走一面双手合十。

宁毅笑起来:“那你觉得宗教有什么好处?”

“让人心有安归啊。”

“为什么信教就心有安归啊?”

“……相公大人你觉得呢?”西瓜瞥他一眼。

“我觉得……因为它可以让人找到‘对’的路。”

“怎么说?”

第七九五章 碾轮(三)

“我觉得……因为它可以让人找到‘对’的路。”

“怎么说?”

山风吹拂,和登的山道上,宁毅耸了耸肩。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想找到对的路,所有人做事的时候,都问一句对错。对就行得通,不对就出问题,对跟错,对普通人来说是最重要的概念。”他说着,微微顿了顿,“但是对跟错,本身是一个不准确的概念……”

“……农民春天插秧,秋天收割,有虫了要杀虫,从和登到集山,要走山路走水路,这样看起来,对错当然简单。但是对错是怎么得来的,人通过千百代的观察和尝试,看清楚了规律,知道了怎样可以达到需要的目标,农民问有学识的人,我什么时候插秧啊,有学识的人说春天,斩钉截铁,这就是对的,因为题目很简单。但是再复杂一点的题目,怎么办呢?”

“……一个人开个小店子,怎么开是对的,花些力气还是能总结出一些规律。店子开到竹记这么大,怎么是对的。华夏军攻成都,拿下成都平原,这是不是对的?你想要人人平等,怎么做起来才是对的?”

宁毅笑了笑:“叫一群有学识的人,坐在一起,根据自己的想法做讨论,然后你要自己权衡,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对不对?谁能说了算?三十岁的天纵之才?九十岁的博学鸿儒?这个时候往回看,所谓对错,是一种超越于人之上的东西。农民问饱学之士,何时插秧,春天是对的,那么农民心中再无负担,饱学之士说的真的就对了吗?大家基于经验和看到的规律,做出一个相对准确的判断而已。判断之后,开始做,又要经历一次上天的、规律的判定,有没有好的结果,都是两说。”

“当一个掌权者,不管是掌一家店还是一个国家,所谓对错,都很难轻易找到。你找一群有学识的人来议论,最终你要拿一个主意,你不知道这个主意能不能经过上天的判定,所以你需要更多的紧迫感、更多的谨慎,要每天绞尽脑汁,想无数遍。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得有一个决定,然后去接受上天的裁判……能够负担起这种紧迫感,才能成为一个担得起责任的人。”

“很多人,将未来寄托于对错,农民将未来寄托于饱学之士。但每一个负责的人,只能将对错寄托在自己身上,做出决定,接受审判,基于这种紧迫感,你要比别人努力一百倍,降低审判的风险。你会参考别人的意见和说法,但每一个能负责任的人,都一定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方式……就好像华夏军的路,我想了一万遍了,不靠谱的文人来跟你辩论,辩不过的时候,他就问:‘你就能肯定你是对的?’阿瓜,你知道我怎么对待这些人?”

走在一旁的西瓜笑了笑:“你就把他们赶出去。”

“我恨不得大耳瓜子把他们打出去。”宁毅也笑,“问出这种问题,就证明这个人的思维能力处于一个非常低的状态,我乐意看见不同的意见,做出参考,但这种人的看法,就多半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他顿了顿,踢一脚路边的石头:“民间喜欢听人纳谏的故事,但每一个能做事的人,都必须有自己刚愎自用的一面,因为所谓责任,是要自己负的。事情做不好,结果会非常难受,不想难受,就在之前做一万遍的推演和思考,尽量考虑到所有的因素。你想过一万遍以后,有个家伙跑过来说:‘你就肯定你是对的?’自以为这个问题高明,他当然只配得到一巴掌。”

西瓜抿了抿嘴:“所以弥勒佛能告诉人什么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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