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526节
第八三四章 掠地(五)
相对安静的院子,院子里简陋的房间,汤敏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皱巴巴的信函。桌子对面的男人衣衫破旧如乞丐,是卢明坊离开之后,与汤敏杰接头的华夏军成员。
信函以暗码写就,解读起来是相对费时的,汤敏杰看过一遍,眉头微蹙,随后才将它缓缓撕去。
“江南已经开打了,金兀术在扬州打得很凶……现在看起来,最意外的是他所用的攻城器械,空心石弹十个为一组,以投石器抛上城墙,压着城头打,威力不小。金国这边之前大肆加工石弹,我们以为是用作地雷或者其它用途,也觉得它对延时引爆的控制还不够,没想到这边还是大概的解决了问题,这是我们的疏忽。”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好在投石器械组装不易,适合的只是攻城。”
汤敏杰摇头:“若宗弼将这东西放在了攻徐州上,猝不及防下,我们有很多的人也会受伤。当然,他在徐州以北休整了一整个冬天,做了几百上千投石机,够用了,所以刘将军那边才没有被选作首要进攻的对象……”
他的目光转动着、思考着:“嗯,一是延时引线,一是投石器械抛出去,对时间的掌控一定要很准确,投石器械不会是仓促组装的,另外,一次一台投石器抛十颗,真落到城墙上爆炸的,有没有一两颗都难说。光是天长之战,估计就用了五千发,东路的宗弼也好,西路的宗翰也罢,不可能这样一直打。我们现在要调查和估计一下,这几年希尹到底偷偷地做了多少这类石弹。南边的人,心里也好有个数。”
“嗯,大造院那边的数字,我会想办法,至于这些年整个金国造出这类石弹的量,要查清楚可能不容易……我估计就算完颜希尹本人,也不见得有数。”
“有个大概数字就好,另外这件事情很奇怪,希尹身边的那位,之前也没有透出风声来,希尹这次藏得真深,炮弹的组合,肯定也是外地进行的……要么那一位变节了,要么……”
“那位夫人变节,不太可能吧?”
“我也觉得可能性不大。”汤敏杰点头,眼珠转动,“那就是说,她也被希尹完全蒙在鼓里,这就很有意思了,有心算无心,这位夫人应该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消息……希尹早就知道了?他的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我们这边还安不安全?”
汤敏杰说到这里,看看对面的同伴,同伴也愣了愣:“与那位夫人的联系不算太密,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暴露了,我们应该不至于被拖出来……”
他这样说着,也并不确定,汤敏杰脸上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算了,以后留个心眼。无论如何,那位夫人变节的可能性不大,接到了扬州的战报后,她一定比我们更着急……这几年武朝都在宣传黄天荡打败了兀术,兀术这次憋着火狂攻扬州,我看韩世忠未必扛得住。卢老大不在,这几天要想办法跟那位夫人碰个头,探探她的口风……”
对面点点头,汤敏杰道:“另外,这次的事情,得做个检讨。这么简单的东西,若不是落在扬州,而是落到徐州城头,我们都有责任。”
“是。”
“那……没别的事了吧?”
“完颜昌从南边送过来的弟兄,听说这两天到……”
“这事我知道。你那边去落实炮弹的事情。”
汤敏杰点头,没有再多说,对面便也点点头,不再说了。
这次的接头就此结束,汤敏杰从房间里出去,院子里阳光正炽,七月初四的下午,南面的讯息是以加急的形式过来的,对于北面的要求虽然只重点提了那“天女散花”的事情,但整个南面陷入战火的情况还是能在汤敏杰的脑海中清晰地构画出来。
对于工作的失误让他的思绪有些愤懑,脑海中略微反省,先前一年在云中不断策划如何破坏,对于这类眼皮子底下事情的关注,竟然有些不足,这件事往后要引起警惕。
在院子里稍稍站了一会儿,待同伴离开后,他便也出门,朝着道路另一端市场混乱的人流中过去了。
眼前的这一片,是云中府内鱼龙混杂的贫民区,穿过市场,再过一条街,既是三教九流云集的庆应坊。下午未时,卢明坊赶着一辆大车从街道上过去,朝庆应坊那头看了一眼。
他没有进去。
庆应坊借口的茶楼里,云中府总捕头之一的满都达鲁略略压低了帽檐,一脸随意地喝着茶。副手从对面过来,在桌子边上坐下。
“有些问题,风声不对。”副手说道,“今天早上,有人看到了‘吃屎狗’龙九渊,城南的也垓那边,有人借道。”
满都达鲁端着茶杯,喃喃自语:“最近城里有什么大事吗。”
“黑旗军要押进城?”
“黑旗军那档子事,城是不许进城的,早跟齐家打了招呼,要处理在外头处理,真要出事,照理说也在城外头,城里的风声,是有人要浑水摸鱼,还是故意放的饵……”
“说不定都有?”
“齐家那边呢?”
“这两天还在开门宴客,看来是想把一帮公子哥绑一块。”
“但是护城军那边没动作。”满都达鲁笑了笑,道:“奇怪。”
下午的阳光还耀眼,满都达鲁在街头感受到诡异气氛的同时,庆应坊中,一些人在这里碰了头,这些人中,有先前进行商议的萧淑清、邹文虎,有云中黑道里最不讲规矩却恶名昭彰的“吃屎狗”龙九渊,另有数名早在官府通缉名单之上的亡命之徒。
人群一侧,还有一名面色苍白看来销瘦的公子哥,这是一位女真贵人,在邹文虎的介绍下,这公子哥站在人群之中,与一众看来便不善的亡命匪人打了招呼。
这是女真的一位国公之后,名叫完颜文钦,爷爷是早年跟随阿骨打起事的一员猛将,只可惜英年早逝。完颜文钦一脉单传,父亲去后靠着爷爷的遗泽,日子虽比常人,但在云中城里一众亲贵面前却是不被重视的。
如果可能,完颜文钦也很愿意跟随着军队南下,征伐武朝,只可惜他自幼体弱,虽自觉精神勇猛不输先祖,但身体却撑不起这般无畏的灵魂,南征大军挥师之后,别的公子哥儿整日在云中城里玩乐,完颜文钦的生活却是极其苦闷的。
眼下见到这一干亡命之徒,与金国朝廷多有深仇大恨,他却并不畏惧,甚至面颊之上还显出一股兴奋的潮红来,拱手不卑不亢地与众人打了招呼,一一唤出了对方的名字,在众人的微微动容间,说出了自己支持众人这次行动的想法。
“……齐家人,傲慢而浅薄,齐家那位老人家,儿子被黑旗军的人杀了,他便向完颜昌要来十余名黑旗军的俘虏。俘虏明日到,但关押之地不在城中,而在城南新庄的齐家别业,那位老人家不光要杀这帮俘虏,还想籍着这帮俘虏,引出黑旗军在云中府的奸细来,他跟黑旗军,是真的有深仇大恨呐。”
完颜文钦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件事,大家伙都在盯着城外的别业,至于城内,大家不是没上心,而是……咳咳,大伙儿不在乎齐家出事。要动齐家,咱们不在城外动手,就在城里,抓住齐砚和他的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四个重孙,运出城去……下手只要有分寸,动静不会大。”
他顿了顿:“齐家的东西不少,诸多珍物,一部分在城里,还有许多,都被齐家的老头子藏在这天下各处呢……汉人最重血脉,抓住了齐砚与他这一脉的后人,诸位好好炮制一番,老人家有什么,自然都会吐露出来。诸位能问出来的,各凭本事去取,取回来了,我能替诸位出手……当然,诸位都是老江湖,自然也都有手段。至于云中府的,你们若能当场拿走,就当场拿走,若不能,我这边自然有办法处理。诸位觉得如何?“
“城里要是出了事,我们怕是很难跑啊。”前方龙九渊阴测测地道。
完颜文钦便也笑起来:“诸位英雄不用骗我,一来诸位进出云中不是第一次了,保命手段必然是有,否则你们敢来此聚会,早该死了……”
他话语不善,众人面露凶光,但完颜文钦毫无畏惧:“二来,我自然明白,此事会有风险,旁的保证恐难取信诸位。我完颜文钦,烂命一条,我与诸位同行。明日行事,我先去齐府赴宴,你们确定我进去了,再行动手,抓我为质,我若欺骗诸位,诸位随时杀了我。而即便事情有意外,有我与一帮公卿子弟为质,怕什么?走不了吗?要不,我带诸位杀出去?”
完颜文钦说到这里,露出了轻蔑而疯狂的笑容。完颜一族当初纵横天下,自有霸气凛冽,这完颜文钦虽然从小体弱,但祖辈的锋芒他时时看在眼里,这时候身上这无畏的气势,反倒令得在场众人吓了一跳,无不肃然起敬。
确实,眼前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保证,众人总是难以信任对方,然而对方如此身份,直接把命搭上,那是再没什么话可说的了。保险做到眼前这一步,剩下的自然是富贵险中求。当下即便是最为桀骜的亡命之徒,也不免对那完颜文钦说上几句恭维之话,刮目相看。
当下又对第二日的步骤稍作商议,完颜文钦对一些信息稍作透露——这件事虽然看起来是萧淑清联系邹文虎,但完颜文钦这边却也早已掌握了一些情报,例如齐家护院人等状况,能够被买通的关节,萧淑清等人又已经掌握了齐府内宅管事护院等一些人的家境,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抓住对方部分家人的准备。略做交流之后,对于齐府中的部分珍奇宝物,储藏所在也大都有了了解,并且按照完颜文钦的说法,事发之时,黑旗成员已经被押至云中,城外自有动乱要起,护城军方面会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头,对于城内齐家的小乱,只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一说,众人自然也就明白,对于眼前的这桩买卖,完颜文钦也已经勾连了其它的一些人,也难怪他此时开口,要将云中府内的齐家珍藏一口吞下。
对这些内情,众人倒不再多问,若只是这帮亡命徒,想要瓜分齐家还力有未逮,上头还有这帮女真大人物要齐家倒台,他们沾些边角料的便宜,那再好不过了。
一帮人商议作罢,这才各自打着招呼,嘻嘻哈哈地离去。只是离去之时,或多或少都将目光瞥向了房间一侧的一面墙壁,但都未作出太多表示。到他们悉数离开后,完颜文钦挥挥手,让邹文虎也出去,他走向那边,推开了一扇暗门。
房间里,有三名女真男子坐着,看其样貌,年龄最大者,恐怕也未过四十。完颜文钦进去时,三人都以刮目相看的眼神望着他:“倒是想不到,文钦看来文弱,心性竟果决至此。”
“家祖当年纵横天下,是拿命博出来的前程,文钦自幼心向往之,可惜……咳咳,老天爷不给我战场杀敌的机会。此次南征,天下要定了,文钦虽不如诸位家大业大,却也有数十吃饭的嘴口要养,往后只会更多,文钦名不足惜,却不愿这一家子在自己手上散了。世间凶恶,弱肉强食,齐家是笔好买卖,文钦搭上性命,诸位兄长可还有意见否?”
他似笑非笑,面色无畏,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年纪最大那人拿起两杯茶,一杯给对方,一杯给自己,随后四人都举起了茶杯:“干了。”
几人都喝了茶,事情都已谈定,完颜文钦又笑道:“其实,我在想,诸位哥哥也不是有了齐家这份,就会满足的人吧?”
三人微微错愕:“文钦不会是想向那帮玩命的家伙动手吧?”
“天下之事,杀来杀去的,没有意思,格局小了。”完颜文钦摇了摇头,“朝堂上、军队里诸位哥哥是大人物,但草莽之中,亦有英雄。如文钦所说,这次南征过后,天下大定,云中府的局势,慢慢的也要定下来,到时候,诸位是白道、他们是黑道,黑白两道,很多时候其实未必非得打起来,双方携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诸位哥哥,不妨考虑一下……”
三人目光相对,完颜文钦双手互握,言语之中带着蛊惑的声音:“往日里,这些龙蛇混杂的人物,不会走到一道来,就算走到一道,多半也很难携手,但这次是个好机会,这笔买卖若是做得好,往后咱们将这些人统一起来,云中府的黑道人物,就算是都到咱们手下来了,有三位哥哥的关系,加上黑道没有阻碍,做点什么不能发财?我听人说,武朝绿林,有所谓的武林盟主,有盟主,必然有盟……嘿,世界上的事,怕结盟,一旦结盟,比起乌合之众,那可是大不一样的事……”
“世界上的事,怕结盟?”年纪最长那人看看完颜文钦,“想不到文钦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这事情有趣。”
他看看其余两人:“对这结盟的事,要不,咱们商议一下?”
女真人的这次南下,打着覆灭武朝的旗号,带着巨大的决心,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天下一定,因军功而崛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少,众人心中明白,留在北方的女真人心中,更有忧患意识。完颜文钦一番煽动,众人倒真看到了一丝希望,当下又做了些商量。
待到互相告辞离开,完颜文钦的身体微微摇晃,颇显虚弱,但脸上的潮红愈甚,显然今天的事情让他处于巨大的兴奋之中。
出身于国公家中,完颜文钦自幼心气甚高,只可惜柔弱的身体与早去的爷爷确实影响了他的野心,他自小不得满足,心中充满怨愤,这件事情,到了一年多以前,才忽然有了改变的契机……
第八三五章 掠地(六)
随阿骨打起事,积累战功最后被追封为国公身份,完颜文钦的家庭在云中府虽然说来窘迫,但那也只是跟同等级的各种公子哥儿相对比。能够随时进宫面圣,台面上的人物都能打招呼的家族,每年的封赏,都足以让众多普通人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只是金国初立,许多事情、规矩都处于动荡期,热脸面有人捧,冷门槛没人踏,完颜文钦的国公爷爷已经去世,一脉单传本人又体弱多病,家庭落魄是可以预见的。这样的环境,顶个大名头才令人感到愤懑憋屈。
完颜文钦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不能习武只能写文,但说真的,生长于女真一族,大家都崇尚勇力的前提下,他身边也没有那般学文的环境——谷神固然学识渊博,那也是因为他武艺高强这才被人尊重。完颜文钦自小被人冷落嘲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学文的心思后来也渐渐淡了。
但他喜欢听说书,听故事。
早年女真崛起,灭辽伐武,无论辽人武人之中,都有学识渊博之辈,家中给他找来一些老师,脾气暴躁的完颜文钦听得烦了,将人打骂出去,甚至挥剑杀了几个老东西。但听说书的习惯他却一直都有,早几年一名自武朝掳来的老学究渐渐受到完颜文钦的喜爱。
这位武朝的老学究说起故事来,引人入胜又绝不粗俗,为他说过一些故事间或教了他一些南面的成语或是词汇。完颜文钦一开始倒还未察觉,与人来往间顺口说出几个词句来,解释一番,家中人觉得小主子聪明哪,家中有希望啦,赞叹夸耀一番,完颜文钦这才感受到读书的好处、有见识的好处。
他对那老学究慢慢重视起来,这才知道老人名叫戴沫,在汴梁本也是有些名气地位之人。完颜文钦让戴沫给他说书,说书之余偶尔谈及各种知识,对天下对周围的见识、看法,完颜文钦的各种观念自此才“成长”起来。
生长在北地环境里的完颜文钦自小觉得没有希望了,过去只是脾气暴躁随意打骂人,戴沫给他一一梳理,又讲述了众多文弱之人亦能建功立业的故事,完颜文钦心潮澎湃,这才找到了一条路,他也渐渐的明白过来,女真以武力建国,但国家安定之后,有见识的文人才是国家最需要的,拳头不能再解决问题,能解决问题的,只是自己的头脑。
如此看到了希望,到得去年,名叫戴沫的老人一场大病,完颜文钦怕就此没了书听,要求家里人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他,为此甚至出手了家中的一样珍藏。老人病愈之后,向完颜文钦吐露了真言,他乃是承袭春秋鬼谷之道、纵横之道的传人,胸中学问,最讲究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只可惜学问的力量也是有穷的,他的领会未到最深处,武朝积弊又深,他本欲报国,却无力回天,被掳来金国后,本欲就此带着胸中学问去到地下,却未曾料到遇上如此殷厚的小主……
在戴沫口中,鬼谷纵横之道研究的是这世道的学问,思维灵活随机应变,绝不是死读书就能学好的——完颜文钦一想,那自己天生该是这一道的传人哪。
金国已安定十年,对于武朝的文事,素来心向往之,完颜文钦憋屈了近二十年,终于等到了这样的奇遇——在他听过的各种故事中,主人公乃厚德之人,遇上这样的奇遇绝不未过,更何况看看别的女真人对汉奴的欺压,自己对着戴沫的态度,反复想想那也是俯仰无愧哪。此后一年时间,他听这戴沫说起世上各种险恶之事,人心诡谲,成局破局之法,自此打开了胸中一片新的天地,戴沫偶尔还会跟他说起各种励志的故事,激励他前行。
去年年底,完颜文钦礼贤下士,主动提出拜戴沫为师,自此以师以父待之,戴沫感激涕零。他原本只有一女,在兵祸当中已然死了,却想不到临到老来,有了这样的儿子和传人,可以养老送终。
在戴沫的讲解之中,完颜文钦逐渐意识到了女真国内的各种问题,自己的各种问题。想指着爷爷国公的身份吃一辈子几辈子,那是没出息的人干的事情,也绝不现实,男儿功名只自项上取,自己上不了战场,想要在云中站稳脚跟,那就的有自己的家当、力量。
此时云中府内都是开国之后,完颜文钦这种冷门槛是没办法把手伸到别人那里去的,然而自齐家到来,他便看到了希望,这半年多时间,戴沫每天每天的给完颜文钦分析局势,研究可行的计划,又私下里调查了云中府周边各种黑道的情报。
到得黑旗军的俘虏要被送来的消息确定,对付齐家的整个计划,也终于有了着力点。云中府外的萧淑清等人以为她们是主导者,拉了自己入局,却根本不知道背后操盘起头的,是自己这一边。
到得整个计划都已定下的半个月前,费了半年心机、殚精竭虑的老人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临死之时,戴沫与完颜文钦说,他无法看到对方在金国国内崛起的样子了,只希望他将来能走出一条光辉大道来,将这鬼谷、纵横之道发扬光大。
眼见老人已死,完颜文钦心中再无半点顾虑和犹豫,对于将自己放入局中打消众人疑虑的方式,也再无半点害怕。男儿功名自项上取,自己要以天地为棋,若是连命都不敢搭上,将来成得了什么事!
如此这般,到得这天,一切终于顺利成局。完颜文钦坐着轿子离开了庆应坊,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同一时刻,汤敏杰已经驾着运菜的车出了城,他这些时日的经营,与城门的卫兵每日都有往来,搜查并不严格。离开城池范围后,马车拐向城外的一座荒山,停下时,有一名身材干瘦灰头土脸的女子从车里爬出来。
汤敏杰领着他往山上走,穿过树林,在林子边上看到了一片坟墓,其中一块墓碑上写的是“戴抒远之墓”,女人瞬间便是满脸泪水,跪在了坟前。
汤敏杰看着周围。
“戴公在生之时,对你很是记挂,我本欲带他见你,但他说,他身饲虎狼,害怕自己心生软弱,待到事成之后,自有相见的机会。但没想到,一个月以前,他忽然病倒,可能是心中已有预兆,他反复跟我提起你,说后悔没能再见你了,对不住你……戴公生前曾说,身为男儿,让妻儿受此大难,身为官员,国家万民受苦,武朝千万男儿,大罪难赎,他余生数载,只为赎罪而活,这却又……更加的对不住你了。当然,他也是因为知道,你这几年已经过得相对安稳,才能安得下心思来,若她知道你仍在受苦,他必然会以你为先。”
地上的女人磕头,后又不断摇头,泣不成声。汤敏杰沉默了片刻。
“戴公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当初女真人加诸在你们身上的一切,我们都会慢慢的讨回来……但你不能再待在这边了,我安排了车马人手,你先一步南下,再晚一些,各关卡都要戒严……”
山道那边有人影过来,打了手势,汤敏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戴姑娘,该动身了……”
过得一阵,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然后转身,伸手按在了汤敏杰的胸口上,发出了沙哑而虚弱的声音:“答应我,别放过他们……别让我爹爹白死……”
汤敏杰看着她,偏了偏头。
这一刻,他的目光温柔,露出不带半点杂质的、清澈的笑容。
“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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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天会十三年七月初五,是个寻常而又并不寻常的日子,云中府,若有似无的肃杀气氛在凝聚,许多人并无察觉,却也有人提前感受到了这样的端倪。
完颜希尹的豫王府中,其次子完颜有仪正在打扮妆容,陈文君从外头进来,看了他一阵:“怎么了?打扮如此漂亮,是要去会哪家的姑娘啊?”
“娘。”完颜有仪向她行了礼,却微微有些犹豫,“不敢欺瞒娘亲,儿子想去齐府赴宴。”
陈文君皱起眉头来,她虽是汉人身份,对于叛武投金的齐家却向来不喜,大儒齐砚几次投帖拜访她这位晚辈女子,陈文君都未有答应,当然,在诸多场面上,她自然也不会太过明显地说出不喜欢齐家的话来。
“齐家今日又开宴席?什么东西让你忍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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