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530节
同时,秦绍谦自达央过来,还为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今年五月间,卢明坊在北地确认了当年秦绍和妾室王占梅与其遗腹子的下落,他前去辽阳,救下了这对母子,而后安排两人南下。此时中原已经陷入滔天的战火,在经历了十余年的苦难后身体虚弱的王占梅又不堪长途的跋涉,整个南下的过程非常艰难,走走停停,有时候甚至得安排这对母子休养一段时间。
南下的途中,经过了正籍着水泊之利不断反抗的梁山,后来又与流窜在汴梁东南的刘承宗、罗业的部队相遇。王占梅几度病倒,这期间她希望华夏军的护送者将她留下,先送孩子南下,以免途中生变,但这孩子不愿意离开母亲,于是停停走走间,到得这一年的十一月底,才终于抵达了成都。
秦绍谦是来看这对母子的。
太原城破之后被掳北上,十余年的时间,对于这对母子的遭遇,没有人问起。北地卢明坊等工作人员自然有过一份调查,宁毅看过之后,也就将之封存起来。
抵达成都的王占梅,年龄只是三十几岁,比宁毅还略小,却已经是满头稀疏的白发了,一些地方的头皮明显是遭到过伤害,左边的眼睛只见眼白——想是被打瞎的,脸上也有一块被刀子绞出的伤疤,背微微的驮着,气息极弱,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上一阵。
至于跟随着她的那个孩子,身材干瘦,脸颊带着些许当年秦绍和的端方,却也由于瘦弱,显得脸骨突出,眼睛极大,他的眼神时常带着畏缩与警惕,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是被人剁掉的。
见到这对母子,这些年来心性坚毅已如铁石的秦绍谦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流下泪来。倒是王占梅虽然历尽苦楚,心性却并不昏暗,哭了一阵后甚至开玩笑说:“叔叔的眼睛与我倒真像是一家人。”后来又将孩子拖过来道,“妾终于将他带回来了,孩子只有小名叫石头,大名尚未取,是叔叔的事了……能带着他平安回来,妾这一生……对得起相公啦……”
小名石头的孩子这一年十二岁,或许是这一路上见过了梁山的抗争,见过了中原的大战,再加上华夏军中原本也有许多从艰难环境中出来的人,抵达成都之后,孩子的眼中有了几分外露的硬朗之气。他在女真人的地方长大,早年里这些硬气必然是被压在心底,这时候渐渐的苏醒过来,宁曦宁忌等孩子偶尔找他玩耍,他颇为拘谨,但若是比武打斗,他却看得目光有神,过得几日,便开始跟随着华夏军中的孩子练习武艺了。只是他身体瘦弱,毫无基础,将来无论心性还是身体,要有所建树,必然还得经过一段漫长的历程。
对于宁毅而言,在诸多的大事中,随王占梅母子而来的还有一件小事。
梁山成为大战中心之后,被祝彪、卢俊义等人强行送出的李师师随着这对母子的南下队伍,在这个冬天,也来到成都了。
先前时局危乱,师师与宁毅有旧,或多或少的又有些好感,外界好事者将两人看成一对,李师师跟随着卢俊义的队伍到处游历时,在苏檀儿的放任下,这一传言也越传越广。
这一传言保护了李师师的安全,却也在某种程度上阻隔了外界与她的往来。到得此时,李师师抵达成都,宁毅在公事之余,便稍稍的有些尴尬了。
他只做不知道,这些时日忙碌着开会,忙碌着运动会,忙碌着各方面的接待,让娟儿将对方与王占梅等人一道“随随便便地安排了”。到得十二月中旬,在成都的比武大会现场,宁毅才再度见到她,她眉目安静雍容,跟随着王占梅等人,在那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与王占梅打过招呼之后,这位旧友便躲不过了,宁毅笑着拱手,李师师探过头来:“想跟你要份工。”
“嗯?”
“这几年,跟随卢大哥燕大哥他们行走各处,情报与人脉上头的事情,我都接触过了。宁大哥,有我能做事的地方,给我安排一个吧。”
她话语平静,倒是这声“宁大哥”,令得宁毅稍稍恍神,依稀之中,十余年前的汴梁城中,她也是这样怀着热枕的心情总想帮这帮那的,包括那场赈灾,包括那惨烈的守城。此时看看对方的眼神,宁毅点了点头:“过几日我空出时间来,好好商量一下。”
“好。”师师笑着,便不再说了。
十二月十八,已经临近小年了,女真兀术南渡、直朝临安而去的消息加急传来,在宁毅、陈凡、秦绍谦等人的眼前炸开了锅。又过得几日,临安的许多消息陆续传来,将整个事态,推向了他们先前都未曾想过的难堪状态里。
到十二月二十五这天,宁毅、秦绍谦、陈凡、庞六安、李义、何志成等华夏军高层大员在早会前碰头,后来又有刘西瓜等人过来,互相看着情报,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用过年了,不用回去过年了。”陈凡在念叨,“再这样下去,元宵节也不用过了。”
“说得好像谁请不起你吃元宵似的。”西瓜瞥他一眼。
“我说的是没办法回去陪倩儿。你们狗男女在一起亲亲我我,不懂我们出门在外的感觉。”陈凡看着宁毅与西瓜两人。
宁毅低头看着情报,口中道:“你们狗男女在一起亲亲我我,不懂要回家下跪的男人的感觉。”
他话语平静刻板,只是说完后,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秦绍谦面目平静,将凳子往后搬了搬:“打架了打架了。”
众人一阵起哄,自然不可能真打起来,嘻嘻哈哈之后,各自的脸上也都有些忧虑。
为了武朝的局势,整个会议已经延长了数日,到得如今,事态每日都在变,以至于华夏军方面也只能静静地看着。
临安——甚至于武朝——一场巨大的混乱正在酝酿成型,仍没有人能够把握住它将要去往的方向。
事情的开端,起自腊八过后的第一场朝会。
十二月初十,临安城下了雪,这一天是例行的朝会,看来普通而寻常。此时北面的战事仍旧焦灼,最大的问题在于完颜宗辅已经疏通了运河航道,将水师与重兵屯于江宁附近,已经预备渡江,但即便危急,整个事态却并不复杂,太子那边有预案,群臣这边有说法,虽然有人将其作为大事提起,却也不过按部就班,一一奏对而已。
朝堂之上所有派系的大员:赵鼎、吕颐浩、秦桧、张浚……等等等等,在眼下都尚未有发动争端的打算,战争固然是一等大事,武朝千里江山、临近年关的诸般事情也并不少,风平浪静的一一奏对是个水磨工夫。到得巳时快要结束时,最后一个议题是东南民乱的招抚事宜,礼部、兵部人员先后陈述,事情讲完,上方的周雍开口询问:“还有事情吗?”
此时有人站了出来。
这是不好的讯息。赵鼎的精神紧了起来。通常来说,朝堂奏对自有程序,绝大部分要上朝奏对的事情都得先过宰相,临阵发难,自然也有,那通常是党争、政争、孤注一掷的表现,并且也极犯忌讳,没有任何上司喜欢不打招呼胡乱往上头捅事情的下属,他往后看了一眼,是个新进的御史。
但御史台何庸不曾打过招呼,赵鼎看了一眼何庸,对方也满脸严肃不解。
这新进的御史名叫陈松贤,四十五岁,科举半生今年中的榜眼,后来各方运作留在了朝堂上。赵鼎对他印象不深,叹了口气,通常来说这类钻营半生的老举子都比较安分,如此铤而走险或许是为了什么大事,但更多的是昏了头了。
侧耳听去,陈松贤顺着那东南招安之事便满口八股,说的事情毫无新意,诸如时局危急,可对乱民网开一面,只要对方忠心报国,我方可以考虑那边被逼而反的事情,并且朝廷也应该有所反省——大话谁都会说,陈松贤洋洋洒洒地说了好一阵,道理越来越大越来越虚浮,旁人都要开始打呵欠了,赵鼎却悚然而惊,那话语之中,隐隐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闪过去了。
“……而今女真势大,灭辽国,吞中原,正如日中天,与之相抗,固须有断头之志,但对敌我之差距,却也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个清楚……此等时候,所有可用之力量,都应该团结起来……”
说到这句“团结起来”,赵鼎陡然睁开了眼睛,一旁的秦桧也猛地抬头,随后互望了一眼,又都望向那陈松贤。这番依稀耳熟的话语,分明乃是华夏军的檄文之中所出。他们又听得一阵,只听那陈松贤道。
“……而今有一西南势力,虽与我等旧有嫌隙,但面对女真来势汹汹,实际上却有了后退、合作之意……诸公啊,战场局势,诸位都明明白白,金国居强,武朝实弱,然而这几年来,我武朝国力,亦在迎头赶上,此时只需有数年喘息,我武朝国力兴盛,光复中原,再非梦话。然……如何撑过这几年,却不由得我等再故作天真,诸公——”
“你住嘴!乱臣贼子——”
陈松贤正自呐喊,赵鼎一个转身,拿起手中笏板,朝着对方头上砸了过去!
顷刻间,朝廷之上乱成一团,赵鼎的喝骂中,一旁又有人冲上,御史中臣何庸已经涨得满脸通红,此时在大骂中已经跪了下来:“无知小儿,你昏了头,陛下、陛下啊,臣不知御史台竟出了如此失心狂悖之人,臣不察,臣有罪!臣请立刻罢去此獠官职,下狱严查……”
又有人大喝:“陛下,此獠必是西南匪类,不可不查,他定然通匪,而今竟敢来乱我朝纪……”
各种各样的吼声混在了一起,周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跺着脚阻止:“住手!住手!成何体统!都住手——”他喊了几声,眼见场面依旧混乱,抓起手边的一块玉如意扔了下去,砰的打碎在了金阶之上:“都给我住手!”
如此这般,众人才停了下来,那陈松贤额上挨了赵鼎一笏,此时鲜血淋淋,赵鼎回到原处抹了抹嘴开始请罪。这些年官场沉浮,为了功名犯失心疯的不是一个两个,眼下这陈松贤,很显然便是其中之一。半生不仕,而今能上朝堂了,拿出自以为高明实则愚蠢至极的言论希望一步登天……这贼子,仕途到此为止了。
周雍在上头开始骂人:“你们这些大臣,哪还有朝廷大员的样子……危言耸听就危言耸听,朕要听!朕不要看打架……让他说完,你们是大臣,他是御史,就算他失心疯了,也让他说完——”
陈松贤顶着额上的鲜血,猛地跪在了地上,开始陈述当与黑旗修好的建议,什么“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什么“臣之性命事小,武朝存亡事大”,什么“朝堂衮衮诸公,皆是装聋作哑之辈”。他已然犯了众怒,口中反倒更加直接起来,周雍在上方看着,一直到陈松贤说完,仍是气呼呼的态度。
“他说完了!朕说了让他说完!打人?成什么样子!你们哪里像是朕的宰相!朕的大臣!女真人要来了!议议看吧!”他这话说完,猛地站起来:“退朝!都给我回去反省!”
对于和解黑旗之事,就此揭过,周雍生气地走掉了。其余朝臣对陈松贤怒目而视,走出金銮殿,何庸便揪住了陈松贤:“你明日便在家待罪吧你!”陈松贤大义凛然:“国朝危殆,陈某死不足惜,可叹尔等短视。”做慷慨就义状回去了。
陈松贤的话并不足议,赵鼎等人已经在思考对方背后是否与黑旗的乱党有联系,在考虑将对方下狱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在第二天发生了。这天周雍又主动开了朝会,将众人从家中召出:“昨日之事,朕想了想……”
周雍看着众人,说出了他要考虑陈松贤提议的想法。
顿时间,满朝文武都在劝解,赵鼎秦桧等人都知道周雍见识极浅,他心中害怕,病急乱投医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一群大臣有的开始说道统,有的开始设身处地为周雍分析,宁毅弑君,若能被原谅,将来最该担心的就是皇帝,谁还会尊重皇帝?因此谁都可以提出跟黑旗妥协,但唯独皇帝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周雍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但就是不肯打消这样的想法。
到得此时,赵鼎等人才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们与周雍打交道也已经十年时间,此时细细一品,才意识到了某个可怕的可能性。
十二这天没有朝会,众人都开始往宫里试探、劝诫。秦桧、赵鼎等人各自拜访了长公主周佩,周佩便也进宫劝诫。此时临安城中的舆论已经开始浮动起来,各个势力、大族也开始往皇宫里施压。、
十三亦无朝,到十四这天开朝会时,周雍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反弹的巨大,将这话题压在了喉间。
直到十六这天下午,斥候加急传来了兀术骑兵渡过长江的消息,周雍召集赵鼎等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坚决的请求,要求众人开始考虑与黑旗的和解事宜。
这一次,皇帝梗了脖子铁了心,汹涌的讨论持续了四五日,朝臣、大儒、各世家豪绅都逐渐的开始表态,部分军队的将领都开始上书,十二月二十,太学生联名上书反对如此亡我道统的想法。此时兀术的军队已经在南下的途中,君武急命南面十七万大军堵截。
二十二,周雍已经在朝堂上与一众大臣坚持了七八天,他本身没有多大的毅力,此时心中已经开始后怕、后悔,只是为君十余载,素来未被冒犯的他此时胸中仍有点起的火气。众人的劝说还在继续,他在龙椅上歪着脖子一言不发,金銮殿里,礼部尚书侯绍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然后长长的一揖:“请陛下深思!”
他这句话说完,脚下猛然间发力,身子冲了出去。殿前的卫士陡然拔出了兵器——自宁毅弑君之后,朝堂便加强了保卫——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渗人的巨响,侯绍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有红白之物飚得满地都是。
所有人都呆住了,周雍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完了……
第八四一章 掠地(十二)
起来的时候还是凌晨,走出房门到院子里,拂晓前的夜空中挂着稀疏的星星,空气冷而宁静,院外的警卫室里亮着橘色的光。
扣好身上的衣服,宁毅走到静悄悄的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水时打了几个呵欠,然后揉着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夜里做了几个梦,醒来之后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了,距离早晨锻炼还有些许的时间,锦儿在身边抱着小宁珂兀自呼呼大睡,看见她们沉睡的样子,宁毅的心中倒是平静了下来,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
没有点亮油灯,宁毅在黑暗的客厅中坐了一阵子,窗棂透着外头的星光,折射出月牙般的白色来。过得一阵,有一道身影进来:“睡不着?”
却是红提。
“没事,吵醒你了?”
红提只是一笑,走到他身边抚他的额头,却被宁毅抱着在腿上坐下来:“做了几个梦,醒来想事情,看见锦儿和小珂睡得舒服,不想吵醒她们。你睡得晚,其实可以再去睡会。”
“嗯。”红提回答着,却并不走开,搂着宁毅的脖子闭上了眼睛。她早年行走江湖,风吹雨打,身上的气质有几分类似于村姑的淳朴,这几年心中安定下来,只是跟随在宁毅身边,倒有了几分柔软妩媚的感觉。
夫妻俩抱着坐了一阵,宁毅才起身,红提自然不困,过去厨房打洗脸水,这个时间里,宁毅走到门外的院落间,将前两天铲在院落一角的积雪堆起来。经过了几天的时间,未化的积雪已然变得坚硬,红提端来洗脸水后,宁毅兀自拿着小铲子制作雪人,她轻轻叫了两声,然后只好拧了毛巾给宁毅擦脸,随后给自己洗了,倒去热水,也过来帮忙。
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成雪人的主体,宁毅拿石头做了眼睛,以树枝做了双手,后又用两只雪球捏出个葫芦,摆在雪人的头上,葫芦后插上一片枯叶,退后叉着腰看看,想象着一会儿孩子出来时的样子,宁毅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然后又与无奈的红提击掌而贺。
两人朝着院外走去,黑色的天幕下,张村之中尚有稀稀疏疏的灯火,街道的轮廓、房屋的轮廓、河边作坊与水车的轮廓、远处军营的轮廓在稀疏火光的点缀中依稀可见,巡逻的士兵自远处走过去,院落的墙壁上有白色石灰写就的标语。宁毅避开了河道,绕上张村一侧的小小山坡,越过这一片村庄,成都平原的大地朝着远处延伸。
宁毅望着远处,红提站在身边,并不打扰他。
光点在夜幕中渐渐的多起来,视野中也渐渐有了人影的动静,狗偶尔叫几声,又过得不久,鸡开始打鸣了,视野下头的房舍中冒气白色的烟雾来,星辰落下去,天空像是抖动一般的露出了鱼肚白。
时间是武建朔十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旧的一年又要过去了。来到这里十余年的时间,最初那深宅大院的古色古香仿佛还近在眼前,但眼下的这一刻,张村的点点滴滴倒更像是记忆中另一个世界上的农家村落了,相对整齐的土路、院墙,院墙上的石灰文字、清晨的鸡鸣狗吠,隐约之间,这个世界就像是要与什么东西连接起来。
但这自然是幻觉。
离开了这一片,外头仍旧是武朝,建朔十年的后头是建朔十一年,女真在攻城、在杀人,一刻都未有停歇下来,而即便是眼前这看起来新奇又坚固的小小村落,如果落入战火,它重回断壁残垣恐怕也只需要眨眼的时间,在历史的洪流前,一切都脆弱得仿佛海滩上的沙堡。
停留了片刻,宁毅绕着山坡往前慢跑,视野的远处渐渐清晰起来,有战马从远处的道路上一路飞驰而来,转进了下方村落中的一片院子。
“应该是东边传过来的消息。”红提道。
宁毅点点头:“不急。”
绕着这山坡跑了一阵,军营中号声也在响,士兵开始出操,有几道身影从前头过来,却是同样早早起来了的陈凡与秦绍谦。天气虽然寒冷,陈凡一身单衣,半点也看不出冷意来,秦绍谦倒是穿着整齐的军装,可能是带着身边的士兵在训练,与陈凡在这上头遇见。两人正自交谈,见到宁毅上来,笑着与他打招呼。
“立恒来了。”秦绍谦点头。
陈凡笑道:“起来这么晚,夜里干嘛去了?”
“成年人了有点城府,开口就问夜里干嘛了,看你这饥渴的样子……”宁毅笑着损了陈凡一句,“聊什么呢?”
“说你黑心东家,腊月二十八了,还不给手下人放假。”
“你对家不放假,猪队友又在做死,我给你放假,你睡得着?”
两人互相膈应,秦绍谦在那边笑了笑:“刚才跟陈凡在说,周雍那边做了那么多事,咱们怎么应对……一开始想不到这位皇帝老爷这么乱来,都想笑,可到了今天,大家也都猜不到后果这么严重。兀术剑指临安,武朝人心不齐,周雍毫无担当,若真的崩了,后果不堪设想。”
宁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随后又严肃下来:“当初就跟他说了,这些事情找他一对儿女谈,谁知道周雍这神经病直接往朝堂上挑,脑子坏了……”他说到这里,又笑起来,“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年觉得皇帝碍事,一刀捅了他造反,现在都是反贼了,还是被这个皇帝添堵,他倒也真是有本事……”
他说到这里,几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凡笑了一阵:“现在都看出来了,周雍提出要跟咱们和解,一方面是探大臣的口风,给他们施压,另一头就轮到我们做选择了,刚才跟老秦在聊,如果这时候,我们出来接个茬,也许能帮忙稍微稳一稳局势。这两天,总参那边也都在讨论,你怎么想?”
他看着宁毅,宁毅摇了摇头,目光严肃:“不接。”
听他说出这句话,陈凡眼中明显放松下来,另一边秦绍谦也微微笑起来:“立恒怎么考虑的?”
“这种事情你们也来考我。”宁毅失笑,“皇室威严本就是统治的根本,我杀了周喆,周雍都能认怂,他这个皇帝还有谁会怕?朝廷上的那帮人都能看得懂的,就算把我放在同样的位置,我也不会让皇帝做这种蠢事,可惜周雍太天真……”
他叹了口气:“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大臣阻拦,侯绍死谏还是小事。最大的问题在于,太子决意抗金的时候,武朝上下人心基本上还算齐,就算有二心,明面上也不敢动。周雍走了这一步,私下里想投降、想造反、或者至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人就都会动起来了。这十多年的时间,金国暗地里联络的那些家伙,现在可都按不住自己的爪子了,另外,希尹那边的人也已经开始活动……”
宁毅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已经通知武朝的情报人员动起来,不过这些年,谍报工作重心在中原和北边,武朝方向大多走的是商事路线,要抓住完颜希尹这一线的人员,短时间内恐怕不容易……另外,虽然兀术可能是用了希尹的盘算,早有预谋,但五万骑前后三次渡长江,最后才被抓住尾巴,要说江阴军方没有希尹的暗子,谁都不信。这种风口浪尖上,周雍还自己这样子做死,我估计在襄阳的希尹听说这消息后都要被周雍的愚蠢给吓傻了……”
“周雍要跟我们和解,武朝稍微有点常识的读书人都会去拦他,这个时候我们站出来,往外头说是振奋民心,实际上那反抗就大了,周雍的位子只会更加不稳,我们的队伍又在千里之外……陈凡你那一万多人,敢穿插一千多里去临安?”
“成都这边也才刚刚稳下来,趁着过年开运动会征的一万五千多人还没有开始训练,远水救不了近火。接周雍一嗓子,武朝更快崩盘,我们倒是可以早点对上宗翰了。”宁毅笑了笑,“另外,咱们出来造反,靠的就是齐心,如今地方刚刚扩大,人心还没稳,突然又说要帮皇帝打仗,先前跟着我们的兄弟要凉了心,新加入的要会错意,这顺道还捅自己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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