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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550节

气死你们!

刷牙!洗脸!吃饭!

第八六三章 灰夜 白幡(上)

八月中旬,成都平原上秋收已毕,大量的粮食在这片平原上被集中起来,过称、上税、运输、入仓,华夏军的执法工作队进入到这平原上的每一寸地方,监督整个事态的执行情况。

华夏军核心所在地的张村,入夜之后,灯光依然温暖。月华如水的小村镇,巡逻的士兵走过街头,与居住在这边的大人、孩子们擦肩而过。

小院子里的书房之中,宁毅正埋首于一大堆资料间,埋首写作,偶尔坐起来,伸手按按脖子右边的位置,努一努嘴。红提端着一碗黑色的药茶从外头进来,放在他身边。

“凉茶已经放了一阵,先喝了吧。”

红提的说话声中,宁毅的目光依然停留于书桌上的几分资料上,顺手拿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放下碗低声道:“难喝。”

他的声音稍显沙哑,喉咙也正在痛,红提将碗拿来,过来为他轻轻揉按脖子:“你最近太忙,思虑过多,歇歇就好了……”

宁毅撇了撇嘴,便要说话,红提又道:“行了,别说了,先做事吧。”

宁毅便将身体朝前俯过去,继续归纳一份份资料上的信息。过得片刻,却是话语沉闷地开口:“总参那边,作战计划还没有完全决定。”

红提替他揉着脖子:“嗯。”

“但是昨天过去的时候,提起作战代号的事情,我说要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那帮打地铺的家伙想了一阵子,下午跟我说……咳咳,说就叫‘父爱’吧……”

夜色平静,宁毅正在处理桌上的讯息,话语也相对平静,红提微微愣了愣:“呃……”片刻后意识过来,忍不住笑起来,宁毅也笑起来,夫妻俩笑得浑身发抖,宁毅发出沙哑的声音,片刻后又低声叫唤:“哎呀好痛……”

由于众多事情的堆积,宁毅最近几个月来都忙得天翻地覆,不过片刻之后见到外头回来的苏檀儿,他又将这个笑话复述了一遍,檀儿皱着眉头忍着笑批判了丈夫这种没正形的行为……

……

成都以东,鱼蒲县外的小村庄。

“羽刀”钱洛宁被人引导着穿过了黑暗的道路,进到房间里时,西瓜正坐在桌边皱眉计算着什么,手上正拿着炭笔写写画画。

隐约的说话声从院落另一边的房间传过来。

“……在小苍河,杀女真人的时候,我立了功!我立了功的!那时候我的团长是冯敏,弓山转移的时候,我们挡在后头,女真人带着那帮投降的狗贼几万人杀过来,杀得血流成河我也没有退!我身上中了十三刀,手没有了,我脚还每年痛。我是战斗英雄,宁先生说过的……你们、你们……”

“所以从到这里开始,你就开始补偿自己,跟林光鹤搭伙,当土皇帝。最开始是你找的他还是他找的你?”

“……我、我要见冯师长。”

“我们来之前就见过冯敏,他拜托我们查清楚事实,如果是真的,他只恨当年不能亲手送你上路。说吧,林光鹤说是你的主意,你一开始看上了他家里的女人……”

“他含血喷人!”

吵嚷的声音扩大了一瞬间,随后又落下去。钱洛宁与西瓜的武艺既高,这些声响也避不过他们,西瓜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又是一个可惜了的。钱师兄,你那边怎么样?”

“这几个月,老牛头内部都很克制,对于只往北伸手,不碰华夏军,已经达成共识。对于天下局势,内部有讨论,认为大伙儿虽然从华夏军分裂出去,但很多依然是宁先生的弟子,天下兴亡,无人能置身事外的道理,大伙儿是认的,所以早一个月向这边递出书信,说华夏军若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不是作伪,不过宁先生的拒绝,让他们多少觉得有点丢人的,当然,中层大多觉得,这是宁先生的仁慈,并且心怀感激。”

“你是哪一边的人,他们心里有计较了吧?”

“我很愿意站在他们那边,不过陈善钧、李希铭他们,看起来更愿意将我当成与你之间的联系人。老牛头的革新正在进行,很多人都在积极响应。其实就算是我,也不太理解宁先生的决定,你看看这边……”

钱洛宁摊了摊手,叹一口气。他是刘大彪所有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但悟性天赋原本最高,此时年近四旬,在武艺之上其实已隐隐赶超大师兄杜杀。对于西瓜的平等理念,旁人只是附和,他的理解也是最深。

老牛头分裂之时,走出去的众人对于宁毅是有所眷恋的他们原本打的也只是谏言的准备,谁知道后来搞成政变,再后来宁毅还放了他们一条路,这让所有人都有些想不通。

而相对于宁毅,这些年凡信奉平等理念者对于西瓜的感情或许更深,只是在这件事上,西瓜最终选择了相信和陪伴宁毅,钱洛宁便自愿自发地加入了对面的队伍,一来他本身有这样的想法,二来如宁毅所说,真到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或许也只有西瓜一系还能够救下一部分的幸存者。

但就眼下的状况而言,成都平原的局势因为内外的动荡而变得复杂,华夏军一方的状况,乍看起来可能还不如老牛头一方的思想统一、蓄势待发来得令人振奋。

听得钱洛宁叹息,西瓜从座位上起来,也叹了口气,她打开这土屋子后方的窗户,只见窗外的院落精致而古朴,显然费了极大的心思,一眼暖泉从院外进来,又从另一侧出去,一方小径延伸向后头的屋子。

“屋子是茅屋土屋,但是看看这讲究的样子,人是小苍河的战斗英雄,但是从到了这边之后,联合刘光鹤开始敛财,人没读过书,但确实聪明,他跟刘光鹤合计了华夏军监察巡查上的问题,虚报田亩、做假账,附近村县漂亮姑娘玩了十多个,玩完以后把别人家中的子弟介绍到华夏军里去,人家还谢谢他……这一单还查得太晚了。”

西瓜摇了摇头:“从老牛头的事情发生开始,立恒就已经在预计接下来的事态,武朝败得太快,天下局面必然急转直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而且在秋收之前,立恒就说了秋收会变成大问题,以前皇权不下县,各种事情都是这些地主大族做好交账,如今要变成由我们来掌控,前一两年他们看我们凶,还有些怕,到现在,第一波的反抗也已经开始了……”

钱洛宁点点头:“所以,从五月的内部整风,顺势过度到六月的外部严打,就是在提前应对事态……师妹,你家那位真是算无遗策,但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奇怪他的做法。一来,要让这样的情况有所改变,你们跟这些大族迟早要打起来,他接受陈善钧的谏言,岂不更好?二来,如果不接受陈善钧的谏言,这样危急的时候,将他们抓起来关起来,大伙儿也肯定理解,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他要费多少力气做接下来的事情……”

西瓜沉默了片刻:“立恒最近……也确实很累,你说的,我也说不清,但是立恒那边,他很确定,你们在中后期会遇上巨大的问题,而在我看来,他认为就算是失败,你们也具备很大的意义……所以早些天他都在叹气,说什么自己做的锅,哭着也要背起来,这几天听说嗓子坏了,不太能说话了。”

如此说着,西瓜偏头笑了笑,似乎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丈夫而感到了无奈。钱洛宁蹙眉沉思,随后道:“宁先生他真的……这么有把握?”

“怕了?”

“按照这么多年宁先生算计的结果来说,谁能不重视他的想法?”

“对华夏军内部,也是这样的说法,不过立恒他也不开心,说是好不容易去掉一点自己的影响,让大伙儿能稍微独立思考,结果又得把个人崇拜捡起来。但这也没办法,他都是为了保住老牛头那边的一点成果……你在那边的时候也得小心一点,一帆风顺固然都能嘻嘻哈哈,真到出事的时候,怕是会第一个找上你。”

“嗯。”钱洛宁点头,“我这次过来,也是因为他们不太甘心被排除在对女真人的作战之外,毕竟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如今在那边的人许多也参加过小苍河的大战,跟女真人有过血仇,希望共同作战的呼声很大,陈善钧还是希望我私下里来走走你的路子,要你这边给个答复。”

西瓜摇头:“思想的事我跟立恒想法不同,打仗的事情我还是听他的,你们就三千多人,半数还搞行政,跑过来干什么,统一指挥也麻烦,该断就断吧。跟女真人开战可能会分两线,首先开战的是长沙,这边还有些时间,你劝陈善钧,安心发展先趁着武朝动荡吞掉点地方、扩大点人手是正题。”

钱洛宁点了点头,两人朝着门外走去,院落之中监察队正将地窖里的金银器玩往外搬,两人的身影都匿在阴影里。

“至于这场仗,你不用太担心。”西瓜的声音轻盈,偏了偏头,“达央那边已经开始动了。这次大战,我们会把宗翰留在这里。”

月华如水,钱洛宁微微的点了点头。

第八六四章 灰夜 白幡(中)

九月,长江南岸的江宁城,被围成水泄不通的监牢。

黄昏的光芒烧荡天际,天空下如同小山一般巍峨的城墙正显出坍圮而残破的迹象,从今年年初开始,到得如今,江宁已经经历了将近八个月时间的攻击,城墙上一处处的破口,一点点的扭曲,鲜血将城头淋成红色,而后又被火油烧黑,沙袋与滚木垒高了护城河,数不尽的尸体在城墙与女真军营之间的战场上横陈、腐烂。

尸臭蔓延,乌鸦一阵阵地飞,不时朝地上降下来,城南、城东几处着重攻击的地点,数架投石器还在有气无力地将巨石抛过那延绵的尸堆。

城头上,远看如顽石的武朝士兵还在坚守。

越过城池外那一片尸地,守在攻城一线、二线的还是宗辅麾下的女真主力与部分在掠夺中尝到甜头而变得坚定的中原汉军。自这中坚营地朝外延伸,在夕阳的掩映下,各种各样简陋的军营密布在大地之上,朝着仿佛无远弗届的远方推过去。

投降了女真,而后又被驱赶到江宁附近的武朝军队,如今多达百万之众。此时这些士兵被收走半数武器,正被分割于一个个相对封闭的营地当中,营地之间有空地间隔,女真骑兵偶尔巡逻,遇人即杀。

每一天,宗辅都会选中几支部队,驱赶着他们登城作战,为了早破江宁,宗辅对入城部队悬出的奖励极高,但两个多月以来,所谓的奖励仍旧无人拿到,只是死伤的部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在一个个破旧的帐篷间升起烟柱来,煮着粥的铁锅在火上架着,有火头军朝里面投入青灰的野菜,有衣衫褴褛的士兵走过去:“那菜能吃吗,成那样了!”

“有吃你就念着好吧。”

“把黑的丢掉啊。”

“不能吃的老子已经扔了一次了,吃不死你!”

“你娘……”

瘦弱的士兵不好与强势的火头军争辩,双方鼓着眼睛看着,过得片刻,那士兵伸手擦了擦脸,愤懑地转身走,周围士兵神情木然的脸上此时才闪过一丝悲愤,灰头土脸的火头军眼睛红了。

“要东西够吃我给你们吃这些猪潲啊,你们去拿粮来啊,这还没立冬呢,谷子刚收完……娘的……你们要不要把我煮了算了……”

那火头军被烟熏了眼睛,说话之中有眼泪滑下来,将脸上粘的黑灰冲得一道一道的,一旁又有人劝说。

“好了好了,你这胖子也没几两肉了……”

这空地间的说话声中,那先前离开的士兵忽然又跑了回来,他神情愤懑,显然不能纾解,朝着火头军手中的野菜冲过去,有人挡住了他:“干什么!”

“那黑了不能吃!”

“操你娘你找事!”

“弄死我啊!来啊!弄死我啊!”士兵眼中有泪流下来,拔开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才秋收啊,我家种了地的啊!都被那帮女真人拿走了,我们现在还得帮他们打仗,干什么!你们这帮孬种不敢说话!弄死我啊!去跟那帮女真人告密啊,迟早是死!那个黑了不能吃啊”

他哭喊之中,先前推着他的士兵本想用拳头打他,牙一咬,将他朝后方推开了。人群之中有人道:“……他疯了。”

有人拉着他:“快走吧,滚远一点,你莫害了所有人啊……”

“还能怎么样,你想造反啊……”

声音有高有低,一时间嘈杂起来,那火头军咬着牙,伸手将本就不多的野菜又摘掉了些许,过不多时,先前的士兵被拉走,有人的声音响起来:“老子反正是要死了,这件事就到这里,要是谁去告密,我死也做了他!”

不远处一顶破旧的帐篷后头,铁天鹰佝偻着身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随后转身离开。

橘黄色的夕阳正从天空中投下来,看来混乱的营地、有气无力的士兵正在聚集、吃饭,他跟随着先前那挑事的士兵,转过一片片的人群。

自六月间君武的部队突入江宁,无论是完颜宗辅还是各个势力的旁观者们,都在等待着这仿佛武朝最后光芒熄灭的一刻,七月里人海战术一波又一波地开始冲刷,宗辅将精兵杂混在攻城的降兵之中试图打开局面,江宁的城头也被几度被冲破,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又被杀出来甚至于在几次争夺中,据说那位武朝的太子都曾亲自上阵,指挥冲杀。

到得八月中旬,人们对于这样的攻势开始变得麻木起来,对于城内不过二十万军队的顽强抵抗,一部分的人甚至有些肃然起敬。

然而这一切,其实都无助于形势的改善。

周雍的逃离毁灭性地打下了所有武朝人的心气,军队一批又一批地投降,逐渐形成巨大的雪崩趋势。部分将领是真降,还有部分将领,觉得自己是虚与委蛇,等待着机会徐徐图之,伺机反正,然而抵达江宁城下之后,他们的物资粮草皆被女真人控制起来,甚至连大部分的兵器都被解除,直到攻城时才发放劣质的物资。

在这个阶段里,投降的命令更多的是将领的选择,士兵的心中仍然无法理解武朝已经开始死亡的事实,在攻向江宁的过程里,一些士兵还想着在战场上投诚,入江宁太子麾下帮忙杀敌。但迎接他们的,是城头士兵不忍的眼神与坚决的刀枪。

在整个进攻的过程里,完颜宗辅早已给部分部队随机下达假意投降的命令。眼前的情况下,江宁城中的守军甚至连收留、隔离、分辨敌我的余地都没有,城外汉军多达百万,在居于劣势的情况下,若对方喊叫着我要反正就给予接纳,这些部队很快的就会变成江宁城中不可控制的火药库。

人们很快便发现,城内二十余万的江宁守军,不接纳任何投诚者。被驱赶着上战场的汉军士气本就低迷,他们无法于城头士兵相抗衡,也没有投降的路走,一部分士兵激起最后的血性,冲向后方的女真营地,此后也只是遭遇了毫不出奇的后果。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投降汉军的军营也发生过几次哗变,女真人的骑队杀死了大量试图逃跑的人,哗变军营中的物资被周围参与镇压的汉军分走,而看管、配合不力的武朝降将被女真人拖出去斩首示众。于是到得八九月间,虽然笼罩在军营上的气息愈发绝望,但反抗者已经越来越少,部分将领与士兵甚至都在期待着江宁城的早日崩溃。

只要江宁城破,大伙儿就都不必在这生死两难的局面里煎熬了。

十余年的时间过去,摇摇摆摆的这些人们,终于还是避无可避地走到了无法选择的绝路里。

四月底,铁天鹰在对女真使者的那场刺杀中身负重伤,后来到得五月,临安城破,他虽然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却也是极为艰难的辗转奔逃,而后伤势又有加剧。待到八月间伤势痊愈,他偷偷地来到江宁附近,能够看到的,也只是这样的绝境了。

天下间名义上仍支持武朝的势力仍然多,但无人敢冲向江宁,直面女真人的兵锋。江宁城内由背嵬军、镇海军、原镇江守军、江宁守军……等部队整编被形成的守军共二十余万,但即便在太子的顽强支撑下,几个月里,江宁城纵然在武朝降军每天每天的攻击下岿然不动,但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城内的状况到底到了怎样艰难的地步,铁天鹰也无法看得清楚。

八月下旬,逃到海上的周雍传位君武的消息被人带上岸来,迅速传遍天下。这意味着在愿意相信的人眼中,江宁城中的那位太子,如今便是武朝的正统皇帝,但在江宁城外的降兵营地中,已经难以激起太多的涟漪。即便是皇帝,他也是身处磨盘般的绝地了。

见到这样的局势,便连久历风雨的铁天鹰也不免泪下若这样的决定早半年,如今的天下状况,恐怕都将截然不同。

他考虑过冒险入江宁,与太子等人汇合;也考虑过混在士兵中伺机行刺完颜宗辅。此外还有诸多想法,但在不久之后,依靠多年的经验,他也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发现了一些格格不入的、仍在行动的人。

九月初五,他跟随着那瘦弱士兵的背影一路前行,还未抵达对方上线的藏匿处,前方那人的脚步忽然缓了缓,目光朝北望去。

北面视野的尽头,是那座仍在承受投石器攻击的、巍峨又残破的城墙,在夕阳照射的这一刻,有巨大的白幡在城头上缓缓落了下去,即便相隔数里之外,那一抹白色也在人们的眼中清晰可见。

铁天鹰的心中闪过疑惑,这一刻他的脚步都变得有些无力起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子遇难的消息第一时间反映在他的脑海中。

私语之声如潮水般的在每一处军营中蔓延,但不久之后,随着女真人提高了对周君武的悬赏,人们知道了周雍死去的消息,于是建朔朝已经结束的认知也在人们的脑海里成型了。

有些人不免潸然泪下。

但那又怎么样呢?

在这样的绝地里,纵然曾经的太子如何的顽强、如何英明……他的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啊……

****************

嗡嗡的声音蔓延过江宁城外的大地,在江宁城中,也形成了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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