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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94节

阳光落下,众人此刻才感觉到晚风已经在山腰上吹起来了,李若尧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严云芝看着方才发生战斗的方向,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这便是真正的江湖高手的模样的吗?自己的父亲恐怕也到不了这等身手吧……她望向严铁和那边,只见二叔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或许也是在思考着这件事情,若是能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人就好了……

……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某乃……我就是……江宁龙傲天……嗯,小爷江宁龙傲天是也……是也……”

细细碎碎、而又有些犹豫的声音。

李家人这边开始收拾残局、追查原因并且组织应对的这一刻,宁忌走在不远处的林子里,低声地给自己的未来做了一番排练,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不理想。

到李家邬堡寻仇的计划没能做得很细致,但总的来说,宁忌是不打算把人直接打死的。一来父亲与兄长,乃至于军中各个长辈都曾经说起过这事,杀人固然一了百了,快意恩仇,但真的引起了众怒,后续没完没了,会非常麻烦;二来针对李家这件事,固然许多人都是作恶的帮凶,但真要杀完,那就太累了,吴管事与徐东夫妇可能罪有应得,死了也行,但对其他人,他还是有心不去动手。

也是因此,当慈信和尚举着手破绽百出地冲过来时,宁忌最终也没有真的动手殴打他。

谁知道会遇上那个叫石水方的恶人。

这人宁忌当然并不认识。当年霸刀随圣公方腊起事,失败后有过一段非常窘迫的日子,留在蓝寰侗的家属因此遭遇过一些恶事。石水方当年在苗疆抢劫杀人,有一家老弱妇孺便曾经落在他的手上,他以为霸刀在外造反,必然搜刮了大量油水,因此将这一家人拷问后虐杀。这件事情,一度记录在瓜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小本本上,宁忌自幼随其习武,看到那小本本,也曾经询问过一番,因此记在了心中。

这石水方算不得本子上的大恶人,因为本子上最大的恶人,首先是大胖子林恶禅,然后是他的帮凶王难陀,接着还有诸如铁天鹰等一些朝廷鹰犬。石水方排在后头快找不到的位置,但既然遇见了,当然也就随手做掉。

他将吴铖打个半死的时候,心中的愤怒还能克制,到得打杀石水方,情绪上已经变得认真起来。打完之后原本是要撂话的,毕竟这是打出龙傲天大名的好时候,可到得那时,看了一下午的猴戏,冒在嘴边的话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羞耻起来,他插了一下腰,立马又放下了。此时若叉腰再说就显得很蠢,他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转过身,灰溜溜地走掉了。

当下的内心活动,这辈子也不会跟谁说起来。

当然,机会还是有的。

眼下已经干掉了吴铖,接下来,便可以进城做掉李小箐、徐东这两口子。到时候打个半死,用他们的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龙傲天”六个字,便不用装模作样地从嘴巴里喊出来了。自己写龙字写得挺好看,可惜傲字差点……

做完这件事,就一路狂飙,去到江宁,看看父母口中的老家,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当年父母居住的宅子,云竹姨娘、锦儿姨娘在河边的吊脚楼,还有老秦爷爷在河边下棋的地方,由于父母那边常说,自己或许还能找得到……

这个时候阳光早已落下,夜色笼罩了这片天地。他想着这些事情,心情轻松,手上倒是一刻不停,拿出易容的装备,开始给自己改头换面起来。

同一时刻,曾一度结伴而行的范恒、陈俊生等书生各自分道扬镳,已经离开了通山的地界。

鼻青脸肿的王秀娘在汤家集的客栈里服侍已经醒来的父亲吃过了药,神色如常地出去,又躲在客栈的角落里偷偷哭泣了起来。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这普通的姑娘一度接近了幸福。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离开了,仅留下了她以及后半辈子都有可能残废的父亲,她的未来,甚至连渺茫的星光,都已在熄灭……

没有人知道,在通山县衙门的大牢里,陆文柯已经挨过了第一顿的杀威棒。

他的屁股和大腿被打得血肉模糊,但衙役们没有放过他,他们将他吊在了刑架上,等待着徐东晚上过来,“炮制”他第二局。

“冤枉啊——还有王法吗——”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县令大人,因此,待到衙役离开刑房的这一刻,他在刑架上大喊起来。

“我乃——洪州士子——陆文柯!我的父亲,乃洪州知州幕僚——你们不能抓我——”

他如此喊叫着、哭叫着。

并不相信,世道已黑暗至此。

……

夜色已漆黑。

过得一阵,县令来了。

第一零四六章 是为乱世!(一)

灯火昏暗,映照出周围的一切俨如鬼蜮。

通山县县衙后的刑房算不得大,油灯的点点光芒中,刑房主簿的桌子缩在小小的角落里。房间中间是打杀威棒的长凳,坐老虎凳的架子,缚人的刑架有两个,陆文柯占了其中之一,另外一个架子的木头上、周围的地面上都是结成黑色的凝血,斑斑点点,令人望之生畏。

周围的墙壁上挂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刑具,夹手指的排夹,各种各样的铁钎,奇形怪状的刀具,它们在青绿潮湿的墙壁上泛起诡异的光来,令人很是怀疑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里为何要有如此多的折磨人的工具。房间一侧还有些刑具堆在地上,房间虽显阴冷,但炭盆并没有燃烧,炭盆里放着给人上刑的烙铁。

或许是与衙门的厕所隔得近,沉闷的霉味、先前犯人呕吐物的气息、便溺的气味连同血的腥味混杂在一起。

陆文柯一度在洪州的衙门里见到过这些东西,闻到过这些气味,当时的他觉得这些东西存在,都有着它们的道理。但在眼前的一刻,恐惧感伴随着身体的痛苦,正如寒潮般从骨髓的深处一波一波的涌出来。

他已经喊到声嘶力竭。

这是他心中保留的最后一线希望。

县令到来时,他被绑在刑架上,已经头晕眼花,方才打杀威棒的时候脱掉了他的裤子,因此他长袍之下什么都没有穿,屁股和大腿上不知道流了多少的鲜血,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屈辱的一刻。

通山县的县令姓黄,名闻道,年纪三十岁左右,身材干瘦,进来之后皱着眉头,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对于有人在衙门后院嘶吼的事情,他显得颇为恼怒,并且并不知情,进来之后,他骂了两句,搬了凳子坐下。外头吃过了晚饭的两名衙役此时也冲了进来,跟黄闻道解释刑架上的人是多么的穷凶极恶,而陆文柯也随之大叫冤枉,开始自报家门。

“闭嘴——”

一片嘈杂声中,那黄县令喝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两名衙役,随后朝陆文柯道:“你说。”眼见两名衙役不敢再说话,陆文柯的心中的火苗稍稍旺盛了一些,连忙开始说起来到通山县后这一系列的事情。

女真南下的十余年,虽然中原沦陷、天下板荡,但他读的依然是圣贤书、受的依然是良好的教育。他的父亲、尊长常跟他说起世道的下滑,但也会不断地告诉他,世间事物总有雌雄相守、阴阳相抱、黑白相依。便是在最好的世道上,也难免有人心的污秽,而即便世道再坏,也总会有不愿同流合污者,出来守住一线光明。

他这一路远行,去到最为凶险的西南之地而后又一路出来,然而所见到的一切,依然是好人居多。此刻到得通山,经历这污浊的一切,眼见着发生在王秀娘身上的一切,他一度羞愧得甚至无法去看对方的眼睛。此时能够相信的,能够拯救他的,也只有这渺茫的一线希望了。

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口中的哭腔都已经没有了。只见对面的黄县令静静地坐着、听着,严肃的目光令得两名衙役几度想动又不敢动弹,如此话语说完,黄县令又提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他一一答了。刑房里安静下来,黄闻道思考着这一切,如此压抑的气氛,过了好一阵子。

……

“还有……王法吗!?”

被绑吊在刑架上的陆文柯听得县令的口中缓慢而深沉地说出了这句话,他的目光望向两名衙役。

“区区李家,真以为在通山就能够只手遮天了!?”

“你们是谁的人?你们以为本官的这个县令,是李家给的吗!?”

黄县令指着两名衙役,口中的骂声振聋发聩。陆文柯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掉下来。

两名衙役连忙辩解,这是囚徒的一面之词,那黄县令挥了挥手:“能说清楚的!你们——把人给我放下来!”

两名衙役犹豫片刻,终于走过来,解开了绑缚陆文柯的绳子。陆文柯双足落地,从腿到屁股上痛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身体,但他此时甫脱大难,心中热血翻涌,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定了,拉着长袍的下端,道:“学生、学生的裤子……”

那黄县令看了一眼:“先出去,待会让人拿给你。”

“是、是……”

陆文柯点了点头,他尝试艰难地向前移动,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地跨了出去,要经过那黄县令身边时,他有些犹豫地不敢迈步,但黄县令盯着两名衙役,手往外一摊:“走。”

陆文柯咬紧牙关,朝着刑房外走去。

如此又走了几步,他的手扶住门框,步伐跨出了刑房的门槛。刑房外是衙门后头的小院子,院子上空有四四方方的天,天空昏暗,只有渺茫的星辰,但夜里的稍许清新空气已经传了过去,与刑房内的霉味阴沉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想起王秀娘,这次的事情过后,终于不算愧对了她……

嘭——

背后传来的,便是陡然的剧痛……

……

陆文柯没能反应过来。

几乎全身上下,都没有丝毫的应激反应。他的身体朝着前方扑倒下去,由于双手还在抓着长袍的些许下摆,以至于他的面门径直朝地面磕了下去,随后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无法言喻的身体撞击,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眼前的世界黑了,然后又变白,再接着黑暗下去,如此反复几次……

嗡嗡嗡嗡嗡……

声音蔓延,如此好一阵。

口中有沙沙的声音,渗人的、恐怖的甜味,他的嘴巴已经破开了,小半口的牙似乎都在脱落,在口中,与血肉搅在一起。

“你……”

后方似乎有人说话,听起来,是方才的青天大老爷。

陆文柯将身体晃了晃,他努力地想要将头转过去,看看后方的情况,但眼中只是一片飞花,无数的蝴蝶像是他破碎的灵魂,在四处飞散。

“你……还……没有……回答……本官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他艰难地听懂了这一句话的完整意思。

什么问题……

谁问过我问题……

他的脑中无法理解,张开嘴巴,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有血沫在口中打转。

“本官……方才在问你,你觉得……皇帝都快没了,本官的县令,是谁给的啊……”

“本官刚才问你……区区李家,在通山……真能只手遮天吗……”

“本官问你……”

“……还有王法吗——”

姓黄的县令拿着一根棒子,说完这句,照着陆文柯的腿上又狠狠地挥了一棒。

“本官待你如此之好,你连问题都不回答,就想走。你是在藐视本官吗?啊!?”

他的棒子落下来,目光也落了下来,陆文柯在地上艰难地转身,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近处这黄县令的面容,他的嘴角露着讽刺的讥笑,因纵欲过度而深陷的漆黑眼眶里,闪动的是噬人的火,那火焰就如同四四方方天穹上的夜一般漆黑。

县令在笑,两名衙役也都在大笑,后方的天空,也在大笑。

“……走了以后,还敢回来喊冤……还报自己的名字家世……游历天下,你游的是什么东西,当自己还能活着走出通山吗……丢人!把他给我绑起来,待徐捕头来了,再好好招呼他……”

两名衙役有将他拖回了刑房,在刑架上绑了起来,随后又抽了他一顿耳光,在刑架边针对他没穿裤子的事情尽情羞辱了一番。陆文柯被绑吊在那儿,眼中都是泪水,哭得一阵,想要开口求饶,然而话说不出口,又被大耳刮子抽上来:“乱喊没用了,还特么不懂!再叫老子抽死你!”

另一名衙役道:“你活不过今晚了,等到捕头过来,嘿,有你好受的。”

又道:“早知如此,你们乖乖把那姑娘送上来,不就没这些事了……”

陆文柯心中恐惧、悔恨混杂在一起,他咧着缺了小半边牙齿的嘴,止不住的哭泣,心中想要给这两人跪下,给他们磕头,求他们饶了自己,但由于被绑缚在这,终究无法动弹。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乱,两名衙役也出去了一阵。再进来时,他们将陆文柯从架子上又放了下来,陆文柯尝试着挣扎,然而没有意义,再被殴打几下后,他被捆起来,装进一只麻袋里。

他们将麻袋搬上车,随后是一路的颠簸,也不知道要送去哪里。陆文柯在巨大的恐惧中过了一段时间,再被人从麻袋里放出来时,却是一处四周亮着明晃晃火把、灯光的大厅里了,上上下下有不少的人看着他。

他头晕脑胀,吐了一阵,有人给他清理口中的鲜血,然后又有人将他踢翻在地,口中严厉地向他质询着什么。这一番询问持续了不短的时间,陆文柯下意识地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说起这一路之上同行的众人,说起王江、王秀娘父女,说起在路上见过的、那些珍贵的东西,到得最后,对方不再问了,他才下意识的跪着想要求饶,求他们放过自己。

有人已经拽起了他。

他们将他拖向前方,一路拖往地下,他们穿过昏暗而潮湿的走道,地下是巨大的牢房,他听见有人说道:“好教你知晓,这便是李家的黑牢,进去了,可就别想出来了,这里头啊……没有人的——”

有人打着火把,架着他穿过那牢房的走道,陆文柯朝周围望去,旁边的牢房里,有肢体残破、披头散发的怪人,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了脚,有的在地上磕头,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有些女子,身上不着寸缕,神态疯癫。

“这些啊,都是得罪了咱们李家的人……”

脑海中想起李家在通山排除异己的传闻……

嘭的一声,他被扔进了一间牢房。执火把的人锁上牢门,他扭头望去,牢房的角落里缩着黑乎乎的古怪的人影——甚至都不知道那还算不算人。

“啊……”

陆文柯抓住了牢房的栏杆,尝试晃动。

“救命啊……”

没有人理会他,他晃动得也越来越快,口中的话语逐渐变作哀嚎,逐渐变得更为大声,送他过来的李家人执着火把,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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