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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测字天师 第18节

老君哈哈大笑,却对那青年道人说:‘你既落凡尘,魂魄难离,若非有此生死一劫,你也到不得这里,这就去吧。重入凡尘,此间事你虽不记得,为师还是要叮嘱一句:修道之人,当以天下气运为先,若国运加持,何愁不能重新飞升?’”

嘉靖猛然坐直了身子,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着。八年前,嘉靖二十一年吗?自己的生死之劫,在那绳子勒的自己昏死之时,自己好像真的见到过金光啊!只是真的记不清楚了!

萧风没有一句话提到这个青年道士可能是嘉靖,但他越是不提,嘉靖就会越往自己身上想。除了自己,谁还有资格做老君的徒弟?谁有资格以国运夹持?谁有资格历经生死大劫?虽然这劫数说起来实在是不太光彩……

“我见那青年道人走了,也着急想走。师父笑道:‘不用急,他走得快,你追不上的。不过慢有慢的好处,你走得慢,忘得也慢,此间事,他不记得,你当记得。若有缘再见,尽可告知。只是他未必会信,他是老君首徒,你且叫他一声师兄,若记得便罢,若记不得也无奈何。’”

萧风看着嘉靖,淡淡的说:“八年前醒来后,确是完全忘记了。知道一个月前,再次无故昏死,醒来后当年之事历历在目。今日一进大殿,见到万岁容貌,确实惊呆了。请万岁恕罪,草民当补君臣大礼,再请万岁治罪。”

萧风说着做出要跪倒的动作,嘉靖眼神瞟向了陆炳。多年守护,陆炳对嘉靖的每一个动作可谓心领神会,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到:“萧风确实在一个月前无故昏死,当时请了回春堂的朱大夫和妙手斋的齐大夫,两人都说人已无救,却当夜自愈。”

这句话打消了嘉靖最后的迟疑,也许他心中还不是完全信,但却已经信了七分。眼看萧风的膝盖就要沾地了,他竟急的站了起来:“师弟免礼,我已略有记忆。你我仙家旧识,在此修道之所,可不必拘世俗之礼!”

嘉靖说记起来了倒不全是说谎,当然一方面他很希望大家认为他记起来了,另一方面他在萧风栩栩如生的诱导下,加上巨大的渴望心理,真的在脑子里描绘出了两个神仙下棋的画面,并且相当自信的认为这就是被几个宫女差点勒死时见到的景象。

人的大脑是很善于欺骗自己的,萧风虽然不算心理学顶尖高手,但也是研究过的。嘉靖智商虽高,可对修道实在太热衷了,就像大学教授也会被电信诈骗一样,欲望永远是人的致命软肋。

至于嘉靖着急阻止萧风下跪,目的也很明确。听仓颉仙师话里的意思,若是嘉靖记得,就会以道门之礼相待;若是不记得,那就当自己的皇上吧,萧风也不会再把他当师兄了。

要当皇上什么时候不能当啊,全天下都当自己是皇上,可修道之路上真有仙缘的师弟,一但错过就不在了啊!

好在这一声喊得及时,萧风的膝盖差一点就点地了,硬生生的停住了,用手一撑,站了起来。

陆炳心里长叹一声:“萧万年,你要有你儿子一半本事,你也不会是如此下场啊。”

严嵩脸色发白,呆呆的看着这个连道袍都不穿的小子,就这么变成了嘉靖的师弟。他甚至都没法质疑,因为嘉靖自己说自己记起来了,这件皇帝的新装一穿上,任何质疑的人都是找死!

不过严嵩毕竟老奸巨猾,他呵呵一笑,拱手施礼:“万岁记起仙缘,可喜可贺。这位萧……萧风先生,既然是仓颉仙师的亲传弟子,当为万岁展示仙法,以为今日之事贺!”

嘉靖最后的三分疑心,刚好就被严嵩顺水推舟了,他微笑着看着萧风:“师弟,如何?”

陆炳心里一沉,他看了严嵩一眼。严嵩得意的看着陆炳,又看看萧风。

这两人都是不相信神仙的,故事随便编,可要圆不了谎,今日就算嘉靖顾忌脸面,不肯当面翻脸,萧风也必然会不知不觉的死在三天之内!

第二十七章 无字玉印

萧风既然敢吹牛,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关。他根本无视严嵩,而是看向嘉靖:“如此,是师兄亲自赐字,还是让别人来测?”

严嵩知道,这一次是决定萧风生死的战斗,若是萧风过了这一关,那萧风就会得到嘉靖的信任和庇护,将来说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因此,他绝不能让人作弊!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陆炳绝对可能是托;黄锦,此人虽然谨慎,但和陆炳关系应该比和自己要好,而且他善于揣摩嘉靖心思。万一他判断嘉靖希望萧风成功,说不准也会作弊!

那么屋里不会作弊的人,只有一个半,那半个就是嘉靖。嘉靖当然希望考察出萧风的真相。但他心中怀着巨大的希望,难保不会在萧风的表现出现纰漏时,自己强行脑补一半,所以只能算半个。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必须自己挺身而出,揭露萧风!

严嵩上前一步,露出慈祥的笑容:“万岁,老臣愿意尝试。”

嘉靖何等精明,从这高粱一案中,他自然能感觉到陆炳似在有意无意帮着萧风,这不奇怪,陆炳要帮沈炼,自然就要帮萧风。而严嵩明显是要搞垮沈炼,自然对萧风也不怀好意。

此时要试探萧风真假,除了自己亲自出手,也只有严嵩最合适了。因此嘉靖微笑点头,以示同意。

严嵩提笔,写了一个“仙”字。

“萧先生既然曾入仙境,得拜仙师,就用这仙字吧。老臣今日来见万岁,随身携带了一物,要献给万岁,萧先生就算算,我所献为何物吧。”

陆炳心头一跳,黄锦嘴角微挑,嘉靖微微点头。这严嵩够狠,不算从前事,从前事难免有人知道;不算今后事,今后事尚需等待;只算眼前事!这就是天下算命人最怕的手段!

萧风看着字,嘉靖看着他,其余人都看着嘉靖,猜测如果萧风测的不准,嘉靖会不会当场翻脸杀人。虽然嘉靖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敢欺骗他的人,他一直很痛恨。尤其是借他修道一事来骗他的,让他在天下丢脸的。

如果萧风被当场拿下打死,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决不会传扬出去,这也是嘉靖只留下最信任的三个人在身边的原因。

萧风抬起头来,看着嘉靖:“恭喜师兄,得玉印一方。”

嘉靖一愣,看向严嵩,严嵩脸色苍白,本能的想要抵赖一下,但马上意识到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他只能败中求胜!

“不知萧先生何以认定?若真是印,印上为何字?”

“‘仙’字为有人之山。山者,石也,玉又称石中仙,故此可知是玉。玉本无主,刻字方从人。需要刻字的玉,那就是一枚印章了。至于刻的是什么字,首辅大人是在套我了。仙字音同闲,仙家本就闲云野鹤,这枚印章还闲着呢,尚未刻字。”

嘉靖目视严嵩,严嵩保持微笑,只是笑得有点像哭的感觉。他的手有点颤抖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黄锦接过来,打开锦盒,果然是一块白玉。

嘉靖拿起来,只见这白玉拇指粗细,一端有云朵之形,另一端平滑如镜,四角俱全,竟然毫无人工雕琢痕迹,天然形成了一块印章!

嘉靖自修道后,对人工雕琢的器物兴趣不高,对这种天然生成的神奇事物都十分喜爱,认为都是世间有仙人的证据。因此很多大臣也都投其所好,搜罗这些宝贝进献。

严嵩这枚印章是远在四川的门人搜罗而来,密函快马送到严嵩手里的,外人绝无可能知道。他今天带着上朝本就想先给嘉靖,此时顺水推舟用来捅萧风一刀,没想到却被反杀了!

嘉靖拿着玉印,眼冒金光,却不是为了这枚印章,而是因为萧风算准了!这是个有本事的!哪怕他之前说的仙境之事不可尽信,但也绝不是那些骗子!自己修仙之道有望了!

严嵩看见嘉靖的表情,便知道要坏事,他立刻转移话题:“万岁,萧先生的测字确实神妙,不过今日万岁召见萧先生,是为了问高粱一案,萧先生还要有所解释才行。毕竟是内奸大案,萧先生牵涉其中,也多有不便。”

嘉靖坐回座位,微笑道:“严卿说的不错,此事当问清楚。那沈炼说是你让他买的高粱,可是真的?”

萧风看了陆炳一眼,陆炳早已恢复常态,看也不看他。萧风心里骂了句老狐狸,虽然对陆炳并无好感,但他听说沈炼之事后,也决定要拉沈炼一把,忠臣还是多点好,没准大明就不亡了,中国没准能变得更好点。

“万岁,沈炼和张天赐都说谎了,他们应该是被屈打成招的。”

萧风把自己给张天赐测字的经过说了一遍:“万岁,测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便是我当初也不知道为何张天赐该去进高粱。沈炼和我并无交集,想来是听张天赐说过我的事,因此情急之下,把我拉进来保命。他没有机会在御前分辨,就拉我进来帮他伸冤了。”

嘉靖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刑部办案,却是急切了些。喻茂坚一告老,下面就没有能办事的人了吗?那个柳台不堪大用!”

得,这一句评语,不管是不是嘉靖一时之气,柳台想要升职当尚书是肯定没戏了。

严嵩陪笑道:“万岁圣明。不过此事涉及仙家道法,平常人哪里能知?就事论事的说,张天赐因为算命就倾家荡产买高粱,沈炼又再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绝处逢生,都难以从常理揣度,办案的人不信,动刑拷问,也是常理。”

嘉靖想想也是,道法玄妙,自然只有像自己这样的人才能领会并笃信不疑,要求刑部也这样不现实。

因此点头:“严卿说的事,此事也不必公之于天下。只说国运昌隆,遇难成祥就是了。把那二人放出来吧,沈炼有功当赏,张天赐虽为商人,也可有所赏赐。”

严嵩笑着说:“张天赐虽是商人,眼光却不寻常。他的粮店里,还有萧先生的一半股份呢。”

嘉靖眉毛一挑,眼睛看向萧风。严嵩的确够老辣,话只说一半,却成功的降低了萧风在嘉靖心中的印象。

嘉靖是皇帝,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虽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蠢货,但知道和体会是完全不同的事。他知道老百姓过的不好,但究竟能不好到什么程度,他成天坐在皇宫和西苑,如何能体会?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天下真正的修道之士都该是餐风饮露的知了,做生意这等事,岂是高人所为?萧风在街上测字挣钱,当初就被他认为是骗子了。现在知道萧风还跟人合伙开粮店,而且还用测字法来做生意发财,实在有失风度。

那是神仙道法啊,朕修行了这么多年,除了比普通人抗冻点之外,一点与众不同的迹象都没有,你这测字让朕羡慕的眼睛发光,结果你就用来挣钱?

嘉靖眼睛里的不悦,陆炳自然是能感觉出来的,但他此时决不能替萧风说话。

一方面是因为严嵩说的是事实,自己能反驳的有限;另一方面是他如果明确的站出来帮萧风,就破坏了和严世藩的约定,而至少目前,这仍然是萧风能保命的关键!

他只能期望萧风能更聪明些。

萧风脸色肃然,看着嘉靖:“万岁可知我为何不穿道袍?”

第二十八章 道号文玄

这个话题成功引起了嘉靖的兴趣,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不满,他看着萧风,表示确实想知道。

“师父说,道法传给我,是否开宗立派,随我所愿。我已经想过了,我为师父传的道,就叫入世道。”

嘉靖微微一愣:“入世道?”

“对,道门为出家人,但何为出家?因为有家,才能出家,若本无家,何来出家?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出家还有国,有国才有家。那千万个小家,就是道门的根基!是道门万年不断的源头活水!不护国,难护家,国运昌盛,家道方兴,道门才昌盛!”

这一番家国之论,尤其是有家才能出家,直接把嘉靖说兴奋了,他以前也听过这种把家国天下和道门昌盛联系在一起的说法。但从未说的如此透彻明白。

严嵩淡淡的阴了一句:“不是说出家要断尘念的吗?”

萧风微微一笑:“出家断念,断的是恶念,但要留善念。神仙若是无念,为何要用济世救人来传道?杀人不也一样能逼人信道吗?”这话是有根据的,道门真正的成立,其实就是从给人送粮治病开始的。

严嵩又跟上一句:“这和你开粮店有何关系,和你不穿道袍又有何关系?”

“我不穿道袍,因为我师父就未穿。他创下文字,并不是为道家,而是为天下众生。只要是人,都可以学习、使用文字。所以我的道为入世道,要入世,就要和光同尘,融入世人。要亲身体会世人之苦,世人之乐。行世人之事,方知世人之心。不知世人心,如何断尘念?”

不知世人心,如何断尘年?这句话一下被嘉靖记住了。在嘉靖看来,他为了飞升,已经苦修了三十多年的道,可为啥还没一点飞升的迹象呢?

他是肯定不会认为自己资质不行,没有仙缘的。谁敢这么认为,出来走两步,朕绝不怪罪,直接打死。

既然不是资质问题,那就是修行方法问题。断尘念这事,他也考虑过,不在宫里住,除了被勒了一次脖子,有心理阴影外,也是为了不见妃子、儿女,方便断亲情之念。可他毕竟是皇上啊,国家大事还是不能不闻不问,所以尘念断的不彻底!

他也想过干脆撒手,一点事不管了。可他又不是那种昏庸到底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手下奸臣比忠臣多,全靠他自己的掌控才行。所以嘉靖同志拧巴就拧巴在这一点上——既想修道飞升,又不愿意当个彻底的昏君,啥也不管。这种拧巴劲,让大臣们很痛苦,其实他自己同样痛苦。

可今天萧风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勤政是没错的,不耽误修行!因为勤政才能知人心,知人心才能断尘念!这道理很明显,修道就是跟尘念做战斗的过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都不知道尘念是啥,怎么能战胜它呢?

哎呀,看来朕果然是天资聪颖,不知不觉的就沿着修道的正确之路在走了。

这就是人的心理,一个人如果在一条路上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这时你告诉他这条路走错了,他不但不高兴,还会很愤怒,甚至干脆拒绝接受。但如果你告诉他,你走的路是对的,他会非常高兴,哪怕他走的其实是一条错路。

所以嘉靖现在很开心,他笑眯眯的看着萧风:“师弟言之有理!”

陆炳松了口气,现在他可以开口了:“万岁,萧风虽与万岁有前缘,但此事并无凭据,若是公开,反而引发朝野议论。臣以为,在公开场合,萧风还是该执臣子礼的。”

严嵩无奈,陆炳这话看着是在打压萧风的气势,其实是坐实了萧风今后可入朝堂的前程。公开场合,嘉靖能有什么公开场合见人的,就是朝会啊。萧风能上朝会,那就是要入朝为官啊。

可他没法指责陆炳坏了规矩,因为陆炳是在打压萧风,并非在帮他。

嘉靖也觉得有理:“黄伴,你回头去道录司给萧风领一个度牒,有此度牒,上朝可免跪礼。至于其他的,按陆卿所说的就是了。”

黄锦躬身:“请旨,度牒上萧先生该写何道号?”

嘉靖看着萧风:“仓颉仙师可曾赐你道号?”

萧风摇头:“不曾。”

嘉靖满意的点点头,他最喜欢给人起道号了。

“那朕就替师叔给你起一个吧,就叫清通文玄真人吧,简称文玄,可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有个名就叫呗,省了很多事,萧风立刻谢恩。

嘉靖本想再测个字,问问自己关心的事,但萧风已经有言在先,一日只测一字,他也只能先忍着。本想留萧风在西苑小住,但萧风坚持说修入世之道,不能脱离群众,和嘉靖修的丹鼎清修之道不同,不宜住在龙气盛的地方。

等萧风等人都离开后,嘉靖缓缓闭上眼睛:“黄伴,你相信萧风的话吗?”

这话他只会问黄锦,连陆炳都不会问。黄锦的心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奴不全信。”

嘉靖笑了笑:“天下之事,哪有全信之理,有三分可信之处,就难能可贵了。他的道法是真的,哪怕其他所说全是假的,又有何妨?借国运而修大道,这话,若是真的,朕可以千古圣君飞升!就算是假的,朕也至少得其一。”

黄锦笑了笑:“万岁清明在心。”

严世藩听完父亲讲述的经过,皱着眉头道:“难道他真有此本事?这倒是个意外。本以为不过是巧舌如簧,善于自圆其说,看来并非如此。”

严嵩有些烦躁:“此子胆大包天,竟然哄骗万岁和他师兄弟想称!万岁这一上当,今后必然宠信他,你说他与我家有仇,这可是大-麻烦!”

严世藩展开扇子,踱了几步:“万岁不是那么好骗的。不过是看他测字神准,心存侥幸,希望能多一条修仙之道罢了,不会真当他是师弟。不过宠信却是难免,除非他有一日露出马脚,神迹尽失,否则前程确实不可限量。”

他忍不住又笑了笑:“这世间哪有神仙,就算是他身负神术,也不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说穿了也就是个最厉害的算命先生罢了。这朝堂之事,天下之事,他还嫩着呢。要收拾他,不过早晚的事。”

严嵩对儿子的智商一向极有信心,不过今天的事确实震撼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心存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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