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129节
贾琮便让她们各自回家团聚吃年茶。
只有芷芍是从小不知父母的孤女,贾琮便带了她一起,去洛苍山给恩师柳静庵拜年。
宗法礼教时代,天地君亲师,贾琮母族凋敝,恩师柳静庵就是他最亲近的长辈,大年初一拜新,乃是应有之意。
崔氏看到贾琮一去半年而回,十分欣喜,她对老爷这位才华横溢,俊秀敏锐的少年弟子十分喜爱。
在知道他身世坎坷,从小长于孤清窘困,心中对他更增怜爱,连带对贾琮身边的芷芍都爱屋及乌。
贾琮和柳静庵奉茶相对,和恩师说起此次金陵水监司大案之情,以及宫中下诏追封生母之事。
柳静庵突然问道:“圣上如此推恩册封你的生母,你作何想?”
贾琮一愣,听出先生话中已有考较之意。
学业恩师,可不止教授四书八股,更注重传道解惑,点拨视野,磨砥心性。
柳静庵状元之身,学名盖于天下,经历世道沧桑,官至礼部大宗伯,格局眼光更是非同凡俗。
他能被世人尊为文宗学圣,教出的自然不会是只通举业、不通世事的书呆,而是能立足仕途的治世良才。
贾琮略一思索,恭谨回道:“学生以为,圣上富有天下,见多卓绝之士,绝不会因为琮有微末之才,就格外加恩。
圣上生母起于微末,生前默默无名,未享孝道荣华,已成天子心结,当年潜邸之时,是否因此磨难,琮不敢妄言……。
当初圣上为生母建庙立碑,多受非议阻碍,加封琮为八品抄经奉义郎,是因琮也生母卑微,与圣上有同类之心,可证不问嫡庶孝道之义。
如今大庙已立,圣上毕其功于一役,追封我母,以为诠释收尾,将生死皇太后同位同尊之礼,铸为不可辩驳之铁律!
由小见大,由此见彼,琮以为,圣上是要以礼法之争,称量天下。
诏示世人,言出法随,圣心独绝,此乃皇权大道,绝非一人一家之殊恩。
仅此一事,琮更觉君心凛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其实贾琮这一番话,已说的有些过于明了见底,如果不是对恩师极为信任,他绝不会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这已有揣摩圣意之嫌。
柳静庵眼中异彩闪烁,心中震撼,这一番剖析,出自久经宦海沉浮之人,倒也罢了。
自己这弟子才十三岁,所见深远,甚至已不亚于自己,这等心术城府,当初张天师之言,自己还觉得危言耸听,如今看来……。
第192章 封诰难入祠
柳静庵道:“你有这等心性认识,为师很是欣慰,此次新封,必为内外瞩目,需守静戒躁。
另外我听你说金陵之事,那水监司邹怀义只怕是冰山一角,其后必定还有牵连,宁王回京,你能及时抽身,是明智之举。
金陵乃江南核心,国赋重仓,勾连江南六州一府。
如今海政出现疏漏,各类隐患早显端倪,豪族擅权,土地兼并,最近一年,江南各州,民乱孽生,多事之秋啊。
伱回绝了观政协理之职,做得很是妥当,当此年纪,根基不稳,过早纠葛官场魍魉,易生变故,秋闱才是当务之事。”
柳静庵又和贾琮聊起今年朝堂内外不少事迹,其中多有评议之言,发人深省,让贾琮受益匪浅。
又传授秋闱课业的关窍和重点之事,师徒闭门交谈许久,才被崔氏叫过去入席。
当晚,又被崔氏留在柳宅住了一夜,第二天贾琮和芷芍才返回贾府。
……
荣国府,荣庆堂。
今天堂中在座的人很是齐全。
贾母在堂中主位安坐,右首落座贾政和王夫人,下首还坐着贾珍,左首坐着贾赦和邢夫人,身后还站着贾琏和王熙凤。
东西两府的主要管事人悉数到场。
“老太太,琮哥儿的生母既已追封为五品诰命,按礼应该入宗谱,进祠堂,此事便在眼前,如何料理,还要请老太太的示下。”
贾珍是贾家的族长,管着家中祠堂和祖宗春秋两祭,如今家中多了一个追封诰命,关系宗族祭祀仪典,也是他这个族长关心的要务。
今天叫来东西两府主事之人,就是商议贾琮生母入祠之事。
贾赦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贾母,恨恨说道:“这女人是个什么身份,如何能入宗祠,没的辱没了祖宗!”
当年如果不是他迷了心,抬了这个女人入府,怎么会让自己父母嫌恶,身为嫡长子却失了袭府的资格,被变相排挤出了荣国府。
虽然这女子给他养了个儿子,但这么多年他对那女人极为迁怒厌恶,还有那个忤逆的畜生,给二房添光增彩,半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今也不知走了什么鸟运势,居然给他那个下贱的娘争了诰命。
要是怎么入了宗祠,人前背后,外人说起当年之事,还不知道怎么看自己笑话。
贾政皱眉道:“大兄慎言,不管以前怎么样,她毕竟是琮哥儿的生母,如今也是钦封的诰命。”
贾珍也说道:“二叔所言极是,大伯,家事与国法,可不能等同而论。
不管琮兄弟的生母,以前是什么出身,既礼部宣诏封为五品宜人,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孝勋命妇,录宗谱,进祠堂,乃是国法礼数。
如今琮兄弟被推恩册封生母之事,早已传遍神京,多少人在看着呢,如果不让杜氏进祠堂,那就是抗旨欺君之过,是要给家中招祸的。”
贾赦和邢夫人对这母子俩发迹,很是厌弃恶心,但听了贾珍这话也心中一紧,不敢再说怪话。
当年大房背上巫蛊害人的莫须有罪名,贾赦被关进宗人府,差点回不来,邢夫人被贾母禁足了大半年,差点没被贾家休了。
这两夫妻想起往事心有余悸,如今要是沾惹上欺君之罪,那还要命不要。
贾珍说了这些话,便不再多说,气定神闲的喝起茶来。
自己这族长该说的话也说了,本份尽到了,如果老太太还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让杜氏进祠堂,做出祸来,可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贾母一想到那个女人要被供奉进祠堂,将来要和自己一起受子孙香火,心里就跟被猫挠过似的,别提有多堵心了。
都是那个孽障惹出来的事,竟生生把他那个下贱的娘抬举成了诰命。
“既然这是国法礼数,珍儿你就按规矩办吧,过了正月十五后,让这个人的灵位进祠堂,我也乏了,由着你们闹吧。”
贾母说完,便站起身让鸳鸯扶她回房。
正月十五,是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春祭。
老太太让过了正月十五,才让杜氏的灵位进祠堂,这是有意把贾琮亡母排挤在春祭之外,这是要给死人穿小鞋,实在是厉害过头了。
贾母当年进贾府从孙媳妇做起,五十年媳妇熬成婆,手腕心思不俗,代善公曾纳妾六人,竟没一个生下子嗣,其中多少不可言说之事。
贾政一脸无奈,刚才老太太说完就走了,这是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再说他也不敢因此忤逆母亲,只是琮哥儿知道了,不免又添生分。
贾珍脸带讥诮,荣国府自己要作践自己的诰命,与他有什么相干,总之自己这个族长该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与己无尤了。
贾政说道:“珍儿,命妇安灵之事你就按定规办理吧,未入祠堂之前先寻一处清静之所奉养,等到了日子让琮哥儿去迎入祠堂。”
贾珍说道:“侄儿这就按二叔的吩咐去办,城西有一所牟尼院,是佛门清静之地,正适合暂安女眷亡灵。”
……
荣庆堂里的话根本瞒不住人,只是半日便传到后院之中,黛玉探春等心中有计量的,哪里看不出老太太的心思。
都觉得老太太未免过于执拗,竟生生将人革出春祭之外,这可是琮三哥的生母,自来死者为大,一家人为何要如此。
只是她们都是闺阁晚辈,哪怕探春这样爽厉直言的贾家姑娘,也不便去和老太太面前说道。
贾琮没想到老太太对自己生母封诰入祠堂,竟抵触到这个地步,明知无法阻拦,硬是拖延到正月十五之后。
这是连亡故之人都要为难,脸上也不禁浮出一片寒意。
恩师柳静庵就提醒过自己,生母新封,内外瞩目,让自己守静戒躁。
老人家久经世事,又深知自己的身世和处境,只怕他早就猜到会有今日之局,才会如此告诫。
这事他还不能去找老太太理论,质问家中亲长,说不得还会被扣上忤逆的帽子。
不过杜氏毕竟是自己血脉生母,而贾母的做派也实在太不地道!
第193章 玉尊天籁音
神京城西,鑫春街。
这里原只是神京西城一条普通街道,可近两年人气旺盛了不少。
经常会有富商女眷的马车和轿子进出,而官宦家的婆子媳妇也常到这条街上采买。
追根溯源,是两年前这里开了家门脸不大的秀娘香铺,贩卖独家秘制的香水。
这家香铺虽只是单间开脸,地方也不大,但掌柜的极懂经营之法,生出许多奇妙套路,又加上是独家之物,生意十分兴隆。
坊间传闻香铺的掌柜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平时不常露脸,见过她的人极少。
这两年,这家生意兴隆的香铺,也曾被一些地痞无赖觊觎,也不知何等缘故,生事之徒,没过几日,轻者鼻青脸肿,重者断手断脚。
因为没闹出人命,这些地痞无赖也不敢去报官,管辖这片街巷的衙差也懒得理会,肇事的地痞都不是好人,死上几个也不算什么。
但凡游巡街巷的衙差,都知道那些生意兴隆,长久经营的店铺,背后多有贵人撑腰,甚至有些就是官宦贵勋家中产业。
如是没有根底的平头百姓,要是赚入这么多银钱,早就被人吃得皮骨不剩。
所以外人猜度,这家秀娘香铺多半也是有些背景的。
之后那些虽有觊觎,但只是市井小鱼小虾之辈,再不敢去轻易触碰。
街巷之中历来都是财气相聚,最近一年以来,秀娘香铺的左右邻近,又开了几家成衣、胭脂裙钗的店铺,更带动了鑫春街的人气。
街中一家经营了十多年的鸿源茶楼,本来生意惨淡,难以维持,数月之前老板像是突然开了窍,看准鑫春街近两年的风向。
将茶楼的大部隔断,新开一处鸿源女舍,装饰得秀雅精致,从厨娘、茶师、跑堂都是清一色女子,只接待出入鑫春街的女客。
这家女舍中不管是一桌一椅,茶具小食,都极尽精巧,这售价也不便宜,但一开张生意却着实不错。
神京城乃天下第一大城,汇集富商巨贾无数,士农工商之中,商人虽社会地位较低。
但大周发于长江南北分割之时,前代陈规多泯于战火乱世,浴火重生之后,使其风气比前宋更加开明。
商人不可着绫罗之类的前代之规,早已被官府所弃,市井商业繁茂,商人活得也比前朝体面许多。
再加上商人银钱丰厚,商户家中也无官宦贵勋那些多礼教束缚。
日常在香铺,胭脂、裙钗店中采买的富商女眷,常会去鸿源女舍中闲坐谈话,这已经成了鑫春街近几个月的新风尚。
女舍的一家包厢内,几个富商女眷正在点茶闲谈。
其中一个衣裳轻素,容颜秀丽的妇人说道:“最近都中出了件稀罕之事,不知你们可曾听说?”
另一人笑道:“娘子说的,可是荣国府那位承事郎,生母被追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