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70节
贾琮两年前进入青山书院,学业刻苦,季考岁考都名列前茅,院中教谕无不称赞,赵崇礼这个山长对他也颇为器重。
听说他被点院试案首,赵崇礼还在满心欢喜,学院今岁又出英才,以贾琮这等科场禀赋,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能留名棂星阁。
这个节骨眼上,又传来贾琮因出身被人举告之事,自然也为他不平,实不愿这等美质良材就这样被毁。
昨天他便和柳静庵一同回了神京,各自分头筹划。
赵琮礼拜访了不少当年从青山学院学成入仕的文官,希望他们能为贾琮谏言,保住贾琮的仕途前程。
虽然朝堂错综复杂,贾琮被举告一事,已牵扯到礼部和都察院对垒,还牵扯到科举祖制和世情礼法。
他的这些请托不一定起作用,但也算尽人事听天命了。
今天柳静庵又拉他一起来贾府,给贾母拜寿只是托词。
见一见贾琮,设法为他解厄才是目的。
却没想到柳静庵过来竟然是为了收徒,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老友的用意。
静庵公是在用自己一生的赫赫文名,来为贾琮遮风避雨,抵消出身不显给他带来的阴霾。
赵崇礼心中震撼,静庵公真是用心良苦,对这个贾琮的看重,也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贾政也是满脸激动:“我那侄儿居然有如此福源,能得静庵公看重,还要列入门墙,自然是无有不可的,贾政在此拜谢了。”
说着便起身对着柳静庵郑重一礼。
柳静庵温声说道:“存周不必如此,这也是我和令侄的缘法,倒是存周你实在有古君子之风,贾琮并非伱所出。
你却对他如此关爱维护,若不是你在,只怕他这几年会过得更艰难,存周有如此胸怀,老夫十分钦佩。”
被柳文宗如此夸赞,让贾政有些受宠若惊,连说贾琮为亲侄,自己如此待他也是份内之事。
一旁的赵崇礼笑道:“静庵公,你要收徒也不事先知会,我也好备一份贺礼啊。”
柳静庵也笑道:“贾琮是你书院的学子,你是书院山长,他也是你的门生,又何必让你来送呢。”
赵崇礼听了也哈哈大笑。
这边贾政又让丫鬟去清芷斋唤贾琮到荣禧堂拜师。
……
贾琮听到丫鬟传信,也是一脸惊诧,急忙整理衣冠赶到了荣禧堂。
贾政又笑着将柳静庵的来意说了一遍。
这几年贾琮在洛苍山读书,因和柳静庵住得得近了,又得他送了四书集注,于是便常常登门请教。
一老一少早已处得非常熟络,听他突然要收自己入门,虽然心中欣喜,但还是有些疑惑。
“老前辈垂爱,贾琮感激非常,只是眼下我名声受污,案首功名也要被朝堂罢黜。
现在拜在前辈门下,必会让前辈名声受损,贾琮于心不安。”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柳静庵身后的老仆,第一眼看到贾琮进入堂中,脸上便露出惊骇迷惑的神情。
一旁的赵崇礼听了这话,心中暗自惊讶。
要是换了别人,遭受厄运之际,突然得了柳静庵这等大人物垂青,只怕要欣喜若狂,纳头就拜了。
可这少年面临大事,天赐良机,依然不骄不躁,思虑平静周密,还将心中所想坦然说出。
他才多大的年纪,就有这等气度心胸,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这等人物,一时困厄又有何妨,这等性情迟早是要扬眉吐气的。
柳静庵望着目光灼灼的少年,微笑道:”清者自清,只要立身清正,天地无愧,就算天下污言涛涛,又何足道哉!”
贾琮一脸崇敬的望着老人,他心中清楚,老人此时收他入门墙,不外乎是用自己一生清名,来为他挡风避灾。
这等深恩厚义也不知如何能报答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茹慕激荡:“琮铭记先生教诲,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完便朝着柳静庵大礼参拜。
第104章 帝心感其类
但在满怀感恩的同时,贾琮的心中也不免升起疑窦。
其实这种隐约的疑窦,并不是今日才有的,早在两年前柳静庵突然举荐他入青山学院读书时,他便产生过疑问。
因为在那之前,他和柳静庵之间,只在楠溪文会上有一面之缘,之后他便突然举荐自己,入天下第一书院读书。
虽当时贾琮也是感激莫名,但心中也曾思量,即便老人有爱才之心,总有些突兀且不合常理。
或者当时不止是他这么想,像贾母这样老于世故之人,未免就没这种想法,但左右是好事,谁也不会在这上面费脑子。
而如今自己在危难之际,这位老人又不计个人得失,施以援手,收自己入门墙,这等高义,常人所不能为之。
虽心中有些许疑惑,也不足而道了。
柳静庵满脸笑容的将他扶起:“等此间事毕,你便回洛苍山拜见你师娘,见见家中子弟。
你这几年常来往,伱师娘可对你喜欢的紧,知道你入我门,她定极乐意。”
古人之所以称入室弟子,那是一种几乎等同于血脉子嗣的师生关系,只有真正的入室弟子,师傅才会引见家中内眷子弟。
一旁赵崇礼也忙上前道贺,贾琮能拜在柳静庵门下,他也极高兴,说不得贾琮的身世之忧,就此会有转机。
贾政更是欣喜万分,我贾家竟也出了位文宗弟子,快哉!
没过多久,贾琮被文宗柳静庵收为入室弟子的消息,飞快在贾家传扬开来。
贾家那些或捧高踩低,或冷眼看戏的诸多嘴脸,一时之间又有些无所适从了。
……
大周宫城,乾阳宫。
这两日都是阴天,外头日光寡淡,使空旷的乾阳宫中添了几分晦暗阴沉,刚过去晌午,内侍就已在大殿中点白蜡。
亮晃晃的烛光中,嘉昭帝正在批阅御案上堆积的奏章。
这几日都察院弹劾工部侍郎李德康的奏章上了三份,一份弹劾违矩启动大慈恩寺营造,另外两份弹劾他昏聩庸碌,才不配位。
不外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些人还在试图劝阻皇帝为生母安灵建寺。
这几份奏章都被嘉昭帝留中不发,抛在一边。
这两日朝中有几位文官上了奏折,为今科院试案首贾琮开脱,言贾琮乃青山书院翘楚,才华出众,其出身瑕不掩瑜。
这几位文官当年都是科场精英,奏章写得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嘉昭帝倒是饶有兴致细读了一遍。
内侍副总管郭霖,手捧着几份灰白封皮的手札,快步走进大殿。
“启禀圣上,中车司最新上报的密札已到,请圣上御览。”
昨日朝堂上监察御史上奏要罢黜贾琮院试案首之名,嘉昭帝让礼部复核贾琮出身底细,再行定夺。
退朝后便让郭霖启用中车司,密查荣国贾家诸事,及当日数十名院试童生至礼部举告贾琮的详情。
甚至还让郭霖从礼部调来监察御史陈敏言的档案。
以往嘉昭帝对着这个陈敏言毫无印象,其实也不算奇怪。
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一共有几十人,皇帝那里哪能都记得。
但那日朝堂上陈敏言请奏罢黜贾琮功名,言辞刁钻,理据诡异,咄咄逼人,让礼部左侍郎郭佑昌都有些词穷。
倒是嘉昭帝记住了这个人,如果陈敏言是借贾琮之事邀请名望,他也算成功了。
只是被皇帝记住你,也不一定就是简在帝心。
一个院试案首,在每日面对满堂朱紫,胸怀万里江山的九五之尊眼里,不过是个不足道的小人物。
正常情况下,这样一个只是出彩些的秀才,是不会被都察院这种清贵衙门关注。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却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先是有数十名院试童生,光天化日之下,聚集礼部衙门,群情汹汹,举告案首出身低贱,名不副实。
第二日马上就有监察御史在朝堂上炽言弹劾,奏请罢黜贾琮院试案首功名,并永绝科举之途。
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倒像是一帮人商量好,演出的一场好戏。
嘉昭帝曾是太上皇子嗣中最不起眼一个,生母位份低微,他自己生性内敛深沉,与其他性子张扬的皇子相比,显得平平无奇。
但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却笑到了最后,登上九五之尊,还能让一生雄才的太上皇,甘心退居深宫。
这其中该会发生多少惊心动魄之事,皇权森严,其中的艰辛与冷酷,外人又知道多少。
嘉昭帝睿智而多疑的性子,或许就是在那些极端的岁月里养成的。
既然看出院试案首名份之争,颇有些端倪,以嘉昭帝尖刻的性子,岂会人云亦云,被几次弹劾,几封奏章所左右。
身为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被臣子蒙蔽利用!
他翻开郭霖呈上来的第一份密札,上面以日期为纲,详细记录最近荣国贾府发生的诸事。
其中贾母寿辰期间,五品以上到场几人,三品以上文武到场几人,勋贵何人家主到场,亲王驸马到场几人。
连何人所送寿礼超出寻常,何人礼品轻微僭越等,都做了详细记录,也不知中车司是如何安排坐探的,竟然能了解如此事无巨细。
不过嘉昭帝对这些内容只是浏览而过,并没有细究,当看到下一行内容时,突然凝住了目光,仔细读了起来。
“生母卑贱,子不嫌母丑,十月怀胎,生养之恩,便是天下至尊至贵之女子……。”
看到密札的记载,嘉昭帝目光微微柔和。
此言善矣,子不嫌母丑,生养之恩,恩深似海,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尊贵的吗。
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一个葱龄少年,在人前慨然而立,言辞铮铮维护身份卑微的生母。
嘉昭帝突然间心潮激荡,那双锐利深沉的眸子中泛出一丝润泽。
当年他的生母只是景秀宫一名宫女,身份卑微,即使天幸生下皇子,依祖制宫规,也没有抚养亲子的资格。
嘉昭帝十岁之前,只知道皇后才是他的母亲,但是自小就有一个景秀宫的宫女对他极好。
常会偷偷在一边看他,或许是血脉相连,时间一长他和那宫女熟路起来,常常偷偷出去找她玩。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生身之母。
每次那宫女见到他,常会又哭又笑,把他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还会给他带他最喜欢的桂花糖糕。
到了他满十岁那年,他才知道他最喜欢的那个宫女,才是自己的生母,便对她更加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