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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144节

  “去看看他们讲的什么学,再看看那朱成功是怎样人,”侯蒙得了宋徽宗命令,回家叮嘱儿子,“莫要与之深交,此人得罪蔡党,又被官家看重,今后多半要遭奸党围攻。”

  侯宣却说:“父亲何必气馁?蔡京四面树敌,早晚有一天会失势。”

  侯蒙摇头道:“官家喜欢下棋,我是棋子,那朱成功也是棋子。我等只是小卒,蔡京却是车马,关键时候,弃卒而保车也。顶多一两年内,为父必遭贬谪,何必把年轻人牵扯进来?我们不与朱成功深交,他还能多留在京城几年。”

  北宋末年,已经有象棋,唤作象戏、象格戏,甚至还有三人对局的三象戏、七人对局的广象戏。

  兵卒,可以斜着走……

  侯宣挎着宝刀,带上一个随从便出门了。

  他的性格,跟父亲年轻时差不多,喜欢结交豪杰,而且一掷千金。

  副宰相侯蒙还没考上进士那会儿,做过好几年游侠,经常因长得丑被人嘲笑。

  有一年春天士子聚会,有人将侯蒙的脸,画在风筝上放飞天空。

  面对如此戏弄,侯蒙当场作词一首:“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众士子羞惭敬佩,不敢再拿侯蒙的长相开玩笑。

  侯宣带着亲爹的任务,骑马来到蔡河边,略一打听,便知朱铭在何处。

  现场有许多士子和百姓,不但有应考举子,甚至连国子监、太学的学生,都悄悄来了一些。

  “谁人是朱成功?”侯宣问道。

  旁边的士子说:“此刻讲学之人,便是朱成功。默庵先生讲足一个时辰,喝水休息去了。”

  侯宣让随从牵马等候,自己继续往里面挤。

  却听有人质疑:“成功兄处处以‘我’为本,纲纪何在?‘我’可以是妻,妻为本而夫不存。‘我’可以是子,子为本而父不在。‘我’可以是臣,臣为本而置君于何地?”

  朱铭说道:“这位兄弟讲的是三纲。但三纲不能单论,须三纲六纪、三纲五常共论。纲是什么?各位有没见过渔网?纲便是把渔网撒出去,渔夫手里抓住的那根绳子。若处处都只顾那根绳子,绳子歪了,绳子断了,渔网再好,能捕得到鱼吗?”

  “请君细讲。”质疑之人说道。

  朱铭说道:“班固首倡三纲六纪,但他同时也说,人皆怀五常之性。又在论三纲之义时说,君者群也,群下所以归心。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

  “为君之人,不群臣下,臣子会归心吗?为父之人,不矩法度,儿女该遵从吗?为夫之人,不扶妻子,妻子该服从吗?不该!”

  “三纲五常,讲的是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应该互相遵守道义。而非是说,君为臣纲,臣就要愚忠其君;也不是说,父为子纲,子就要愚孝其父;更不是说,夫为妻纲,妻就要盲从其夫。”

  “我且问阁下,有一夫妻。妻子贤良淑德,没有半点错误。丈夫却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祖业,还对妻子动辄打骂。夫者,扶也,这样的丈夫,扶持过妻子吗?妻子还该顺从他吗?”

  那人摇头道:“自是不该。”

  朱铭说:“妇有妇德,夫也有夫德。夫不守其德,便是纲纪坏了,夫为妻纲也不要再谈。妻子应该规劝,如果屡劝不改,索性和离算了,离婚了再嫁个好丈夫!”

  “小先生讲得好!”

  却是个大妈扯开嗓子吼叫,她手臂还挎着个篮子,估计是来这边购物的。

  现场听讲的,还有不少妇人,都觉得朱铭说得有道理。

  首倡三纲六纪的班固,在分开阐述三纲时,已经用了五常来解释。

  后来朱熹把三纲五常合在一起,也说得明明白白。君臣、父子、夫妻的责任,都是双向协调的,不能抛开义务只谈权力。

  偏偏世人只论三纲,刻意忽视甚至曲解五常,只强调上下尊卑关系,却不讲为君、为父、为夫的责任。

  朱铭又对那些年轻士子说:“班固言,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做父亲的,自己没有规矩,自己不讲法度,他们说的大道理,难道做儿子的该听吗?”

  年轻人多少都有逆反心理,对朱铭这些话感同身受。

  但又不敢直接喊出来,于是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用笑声来表达他们的认可。

  皇帝不群臣子,臣子该怎样做?

  这句话,朱铭没有讲,反正道理摆在那里。

  朱铭继续说道:“‘我本’、‘方矩’之论,就是以己身为直尺,去把家国天下画得更方。夫失其纲,该当归正。父失其纲,该当提醒。君失其纲,该当劝谏。”

  又有人问:“夫失其纲,妻子可以离婚再嫁。父失其纲,难道还能重新认一个父亲?”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

  朱铭正色道:“父失其纲,如果不能劝其改正,做儿子的,就当时时为父亲查漏补缺。可如果这位父亲祸国殃民,做儿子的应当划清界限,甚至断绝父子关系。否则的话,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不成?”

  当即有人反对:“窃负而逃,何解也?”(孟子说,如果皋陶是大法官,舜的父亲杀人犯法。舜应该先让大法官抓人,这是公义。舜再自己带着父亲逃跑,这是孝道。同时,舜还必须放弃王位。)

  朱铭回答说:“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左传》记载,石碏的儿子谋反,石碏将儿子诱杀,这属于大义灭亲。)

  “亲亲相隐何在?”又有人问。

  朱铭说:“儒家讲仁义,大义为先。亲亲可以相隐,却必须符合大义。窃负而逃的典故,不是让舜背起父亲就逃。而是要先命令皋陶抓捕舜父,舜还要放弃王位,这样才能去尽孝。如果舜不放弃王位,不让皋陶抓人,那舜就失了大义,此无义之愚孝也。”

  这个解释,足以服人。

  侯宣听了一阵,忍不住拍手喝彩,解开了他关于忠孝的疑惑。

  父子之间,可以大义灭亲。

  那么君臣之间,是否可以大义灭君呢?

  朱铭当然不敢讲,也用不着讲,因为孟子已经给出了答案——诛一夫纣,未闻弑君。

  独夫可以诛杀,算不得弑君!

  朱铭讲了一阵,便去摆摊卖货,换陈渊过来讲学。

  陈渊的风格又不同,他没朱铭那么激进,各种道理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春风。

  侯宣来自山东,从唐代到宋代,山东士子都被称为“鄙儒”。他们很少去考进士科,而是疯狂卷明经,死记硬背儒家经典。李白甚至专门写诗,说山东读书人只会讲经,正经做事全部抓瞎,还是滚回山东种田算了。

  侯宣这个山东人,不属于任何一派,此刻听得起劲,却想加入“道用派”。

  至于父亲的叮嘱,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傍晚收摊,返回客栈。

  诸多士子也收起摊位,扛着小商品散去。

  有同路之人,围在陈渊和朱铭身边,叽叽喳喳兴奋谈论着。

  朱铭其实也在疯狂恶补知识,在洋州书院时大量阅读经典,也在大明村请教陈渊一些关键问题。

  比如今天所讲的“大义灭亲”,就是陈渊给出来的,朱铭只知道成语,并不清楚其词源。

  “在下陈东,字少阳,见过默庵先生,见过成功兄!”一个太学生冲过来,朝着他们作揖行礼。

  陈渊微笑回礼,朱铭却在回礼时,忍不住多看此人两眼。

  眼前这位太学生,领导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学生运动,“六贼”的概念也出自陈东之手。

  可惜,后来因为阻止赵构去金陵,请求赵构还都开封,被赵九下令给杀了。

  陈东问道:“两位可否专为太学生讲一场?蔡河两岸人太多,很多时候挤不进去,也听不清楚。”

  陈渊表示遗憾:“太学不允许外人宣讲。”

  陈东说道:“可在城外讲,在下把太学生带过去,至少能有数百人。”

  “可以。”陈渊点头。

  侯宣也过去自报姓名,但城门即将关闭,而朱铭又住在城外,只能隔日再来交流。

  他骑马回到家中,兴奋道:“父亲,陈先生是真大儒,那朱成功也通晓经义,二者皆为国之栋梁。”

  “吾已知。”侯蒙语气平淡。

  他已经对时局彻底失望,只想着自保,顺便做点小事。少年时代那个山东游侠,早就一去不返,只剩下沉沉暮气。

  刘逵倒了,张商英倒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

  宋徽宗性格多变,想一出是一出。在奸党的疯狂诋毁下,侯蒙顶多还能撑一两年。

  用他制衡蔡京不假,可这样的人选太多,在宋徽宗眼里属于消耗品。

  只有蔡京,是不可或缺的,谁让人家精通捞钱之术?

第148章 0143【繁华东京的另一面】

  明天就元宵了,没法再摆摊,也没法再讲学。

  因为各处街道的空位,都被商贾们租下来,他们要在元宵节期间做生意。

  越靠近旧城,花灯规模就越大,个别地方,提前半个月便开始扎灯。

  正好侯宣、陈东等人来访,朱铭便带着白胜、石彪,相约李含章、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等士子进城游玩。

  侯宣在东京住了好几年,他来做向导进行讲解。

  北宋的东京,分为新城(外城)、旧城(内城)、皇城三部分。

  像国子监、太学、武学,还有士子们摆摊的地方,都在外城的最南端。

  众人经南熏门入城,刚进去就看到大工地。

  侯宣指着工地说:“这一大片,正在兴修道观,以前皆为民居。”

  朱铭问道:“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被迁去哪里了?”

  侯宣说:“不清楚,反正肯定出城了,或许被安置在城外某地。”

  朱铭又问:“让百姓搬走,朝廷给钱了吗?”

  侯宣说:“按理是要给钱的,但能否发到百姓手里,这个谁也不知道。”

  继续前行,东边是熟药惠民南局,也即宋代的平价公立医院。

  这起源于王安石的市易法,规定熟药(中成药和药酒)必须由政府专卖,民间不得私人制作和销售。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官方药店,继而发展演变为公立医院。

  侯宣指着西边说:“从这条街道过去,有一家清风楼酒店。南方的旅人抵达东京,进城第一家客店便是清风楼。南北两楼对峙,每楼四层,外观气派,内里清雅。外地来客,多以下榻清风楼为荣。其楼高大成荫,巷中有穿堂风,城内百姓,夏日多至清风楼下纳凉。”

  朱铭读过《东京梦华录》,一个个纸上的名字,不断出现在眼前,就如做梦般感觉不真实。

  公立医院的街对面,此时开着几家书店。

  书店老板们愁眉不展,朱铭骑马过去询问,得知这里也要拆迁了。

  朝廷勒令四月前全部搬走,这一片区域要赏赐给刘婉容。

  刘婉容是宋徽宗的新宠,已经怀胎三月,也即后来的刘皇后。她一吹枕头风,几家书店便倒霉,皇帝把这里赐给她娘家建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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